一觉,一切有我呢,别担心宝贝……”他低沉的声音似有魔力般安抚人心。

    奚微却一语不发。杜淮霖有些奇怪,他的安静太过异常。

    “你怎么了?”杜淮霖搭上他的肩膀。

    奚微抬起头,看了他很久才问:“杜叔,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杜淮霖哽住了,不安在心头扩散。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知道吗?”奚微的声音已经染上一丝颤抖。

    杜淮霖的手松开了。

    说来奇怪,他的心绪出乎意料地宁静。就像潜逃的罪犯东躲西藏不见天日,最后被抓获那一瞬间,反而卸下了心头重负。

    悬于头顶的铡刀彻底落下,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引颈就戮了。

    “你知道了。”他说,“你妈妈告诉你的,是吗?”

    他不清楚奚莉莉是怎么想起来的——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如果她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他没有任何自主选择事态发展的权力,那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没有如果。假使命运开够了玩笑,打算用一个最具戏剧性的方式,为这出精彩的人间闹剧划上句点的话,那么任何人都无力阻挡,任何人。

    他也不在乎这个如果,无论奚微怎么知道的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一直有种预感,就算他已经决意要欺瞒一生,可这柄利刃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掉下来。

    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他潜意识里一个又怕又盼的结局。他瞒着奚微扛下这个秘密,一面享受着偷来的片刻欢愉,一面被被情与礼之间的纠葛折磨。

    他没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有礼者无情,有情者无礼。二者哪能兼顾,偷来的两全,始终得还回去,他早有觉悟。

    “我不相信,她肯定是因为这个病……她胡说八道……”奚微抓着他的胳膊,“她骗我的是吗?你不是……”

    “……对不起。”这句道歉早该说,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这是他欠奚微的,最沉重的一句“对不起。”

    奚微的手一寸一寸顺着他的胳膊滑下,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真的认为奚莉莉是在胡言乱语,或者是他误解了,她说的其实是杜淮霖有他父亲的线索。他多希望杜淮霖能当场给他一个解释,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被残忍打破的幻想。

    杜淮霖这辈子没体会过这样难熬的沉默,像被延迟的审判。他无从自辩,只能被动而消极地等待裁决。

    “是把我从窨井里救出来之后?”

    “……是。”

    这对话没头没脑,可当事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并不久远的往事,记忆仍然鲜活。

    他被从窨井里救出来,在医院,杜淮霖第一次问他和他父亲有关的事。

    他来家里找他,跟他说:你的一切,我来负责。

    说是包养关系,可每当自己想要亲近他的时候,他都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推开。

    元旦时趁着他酒醉逾矩越礼,他清醒后情绪复杂,急于否认。

    想要把自己送出国,恐怕也是被逼无奈吧。他当时又做的什么打算?

    奚微一直记得他陪自己去书店时,说过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你都这么大了,我怎么能不老呢?”

    原来如此。

    那些七散八落的线索,话里有话的试探,欲言又止的推拒……那些当时看来莫名其妙关怀备至,分明想亲近却怪异的疏离,如今在真相的反射下,全都有迹可循。

    因为他们是父子。

    可是之后呢?在杜家别墅那一晚,冬夜寒冷的细雨之中,他忘情而火热的吻,他们如情人般紧密相拥身体相合……又该如何解释?

    ……他怎么忘了,他当时情绪激动,他说他不出国,他要结束这种关系,他要离开他,杜淮霖才把他拽住,吻了他。

    在车里,他说回家,是自己主动贴上去,杜淮霖甚至都没射在他里面。

    他搜肠刮肚的回忆,杜淮霖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次“我爱你。”

    他问:你喜欢我吗?他说,当然喜欢。他问他:你爱我吗?他说,当然爱你。

    哦,对,除了那次在床上,他喊他“爸爸”,他说“爸爸爱你。”

    那些自以为情深的甜蜜,全都变成了不堪回首的尴尬。

    杜淮霖说喜欢,说爱的时候,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他的爱护与宠溺,到底掺杂了怎样的成分?

    他们那些如恋人般的亲吻,缠绵,情话,都是杜淮霖的权宜之计,是他不忍拒绝,为了留他在身边的手段吗?

    不,他不相信,他不愿意相信。

    毕竟一个父亲再爱自己的儿子,再不忍心拒绝,也不会想要和他接吻上床的不是吗?

    距离希望被彻底摧毁尚存一线。奚微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慌不择路——他怎么不想想,如果杜淮霖承认他的喜欢和爱超脱于亲子关系之上,这种感情该有多不合理多惊世骇俗?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想拼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杜淮霖什么都没说,在奚微带着最后的希冀问他“你明知我是你儿子还跟我上床,说明你像恋人一样爱我对吗”之后。

    他用长久的沉默来折断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奚微的世界终于彻底崩塌了,泪水夺眶而出。他不愿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他喘不上来气,只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

    “奚微!”杜淮霖焦急地喊,不顾走廊里寥寥无几的患者家属疑虑的目光追上去。奚微跑得很快,他想起奚微曾自豪地跟他说,自己在校运动会得过百米冠军,他还笑着夸他,真是头小豹子——

    恍若隔世。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起已呈倾盆如注之势,砸得人抬不起眼。奚微跑出医院,跑上街道,直至他耗尽所有力气,扶着路边一棵树停下。他绝望的哭声被雨声湮没,佝偻的腰身却更直观地冲击杜淮霖的心,如被刀刃豁开胸膛。

    他远远地望着,却没上前。

    他们之间的追逐角力都发生在雨夜。上一次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车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可现在呢,他该以什么身份去给他遮风挡雨?

    一个问心有愧的爱人,还是一个德行有亏的父亲?

    他没法回答奚微的问题——他爱他儿子如同恋人,这话要他如何宣之于口?

    杜淮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掏出电话。

    暴雨如注,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偶尔有车经过,溅起的水花和雨水一起泼在奚微身上。衬衫被水淋透贴紧他皮肤,像一层脆弱的保护膜。

    杜淮霖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雨幕隔绝了世界,隔绝了一切。他的眼里,只剩下奚微单薄的身影。

    在同一场大雨中,他们站在无形的,透明的墙壁两端,分别体会着交错的锥心之痛。

    二十分钟后,一辆大红色的保时捷911在他身边猛然停下。余敬从车里窜出来,对着奚微喊了几句,生拉硬拽把他塞进车里。

    余敬的车驶离很久后,杜淮霖才把僵硬的双腿从原地挪开。

    他只能躲在阴影里,路灯照不见的地方,眼睁睁地目送他的宝贝离他而去,却没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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