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林,东江县招办主任,我现在慌得一批。
    家里的瓜婆娘给我惹了个大祸事,稍不注意,就是半辈子奋斗打水漂的下场。
    坐在家里阳台上,周林的脚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烟雾在眉宇间结成浓厚的愁云。
    屋子里, 陈姐可怜巴巴地坐在一根木头板凳上,规规矩矩,不敢吭声。
    之所以是木头板凳,因为身上的衣服还沾着狗屎,不敢去洗澡,所以也不敢坐沙发。
    对周林此刻的纠结,她颇有些不理解。
    在她看来, 既然对方是惹不起的人, 就赶紧去道歉了事啊, 任打任骂,反正把这个事情揭过就好。
    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鼻孔朝天,在比自己厉害的人面前点头哈腰不要脸,对她而言,不是什么为难的考验,她市侩得很熟练。
    但周林的想法却不是那么简单,在他的认知里,许多事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不是点对点了结了就算。
    霍千里要怎么才能不追究?
    霍千里不追究了,他的同事,那些在进步道路上的竞争者,会不会落井下石?
    最坏的情况下, 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了跟霍千里相熟的郭副书记、甚至李书记耳朵里,他又该如何办?
    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在最坏的情况下, 依旧能帮他扛过这一劫?
    他想了很多, 依稀有了个念头,但最终都得通过一个途径:认怂。
    于是, 他拿起手机, 辗转要到了霍千里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大排档店里,霍千里掏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陌生号码,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然后,他的笑容就古怪了起来,故作疑惑地重复道:“你是招办周主任?”
    余大同现在也缓过来了,心头暗自对霍千里的关系佩服不已,觉得自己那条路恐怕能走得通了!
    郭浩然笑着示意他自己拿主意就行。
    霍千里便平静地开了口,“能公事公办就好了,道歉什么的就真不必了.......真的不用了.......已经出发了?行吧,我们在xx夜宵。”
    挂了电话,霍千里笑着道:“都是手底下的人干的,他已经严肃批评,果断处置了。”
    郭浩然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过这个周.......周什么来着,算了, 也不重要。
    这人能这么快做决断,也算是个聪明人了。
    十几分钟后,周林带着那个招办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郭浩然笑着起身,“那你们吃,我就先走了。”
    余大同一愣,旋即心头一慌,对面来人了,我们这边的靠山咋还走了呢!
    霍千里和江清月都笑着起身,霍千里道:“学长,那我就不送你了。”
    郭浩然嗯了一声,跟周林和那位中年妇女错身而过的时候,对他们震惊又惶恐的招呼置若罔闻,径直走了出去。
    周林心头暗道一声惨了,又骂了一遍瓜婆娘,然后看着身边的中年妇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中年妇女也是一脸惨白,刚才她还在屋里跟老公美美地炫耀着今天轻轻松松就搞定了提岗的事,盘算着工资能涨多少,就接到了主任的电话。
    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的她,在听了周主任一顿骂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惹出了多大的事,此刻碰见郭浩然,更是满心绝望。
    瞧见霍千里,周林快步上前,握着霍千里的手,一脸诚恳,“霍同志,你好!实在是对不住,竟然在我的管理下,出了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
    说完扭头瞪着那个妇女,“愣着搞啥子!还不赶紧跟霍同志道歉!”
    中年妇女哭丧着一张脸,跟霍千里和江清月说了一通,祈求着他们的原谅。
    霍千里也没表态,微笑道:“都坐下说吧!”
    服务员搬来板凳碗筷,周林看着霍千里,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只好又道:“其实这事儿根源不在她,她平日里的工作作风不是这样的。你们看,最开始她也是很配合的,错误还是出在了我内人身上。”
    本已绝望的中年妇女一愣,她满心以为周林会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没想到周林竟然还保她。
    周林叹了口气,目光从余大同和江清月的脸上掠过,然后诚恳地看着霍千里,“我家那个,素来脾气就有些冲,多少张扬了些,这个在教育系统大家也知道,但是她本质上不是个坏人。闹出今天这回事,还是因为昨天,家里出了些变故,一个家人生了重病.......”
    说着周林眼圈泛红地讲起他们昨晚忙到半夜的辛苦和担忧,任谁也听不出是为了一只宠物狗拉肚子。
    “所以说,难免也带了些情绪,但是无论如何,我也知道,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是不对的!”
    周林拎起一瓶啤酒,“霍同志,还有这位同志,这瓶酒就当我给二位赔个罪!”
    霍千里连忙道:“周主任,咱们没那套,不必了不必了。”
    “这是我的诚意!”周林一仰脖子,吨吨吨,一瓶啤酒见了底。
    嗝儿~
    一个响亮的酒嗝之后,周林又道:“在那之后,因为这种事又去要挟我的这个下属,就纯粹是更加过分的事情,但是霍同志,咱们说句老实话,换做你我,我们顶头上司的夫人当面开了口,谁敢顶着啊!”
    霍千里平静又沉默地看着周林,一旁的余大同倒接了话,“周主任你说得对,这个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周林顺势叹了口气,“好在没有酿成大错,还有补救的机会。霍同志,这位小姐,这位同志,你们放心,明天再劳烦二位来一趟,只要政策符合,绝对没有问题!”
    “我家那口子的事,过几天请霍干部赏脸,我再带她当面跟你道个歉。”
    说到这儿,周林顿了顿,“今天晚上,她挨了我一巴掌,估摸着没几天消不了,就没跟着出来。”
    余大同连忙道:“说几句就是了嘛,都是两口子。”
    “都是我治家不严,下手不重不行啊!”周林面色一肃,“不论如何,今天也是我们的错,霍同志,这瓶酒,算是我个人的道歉。”
    说着他又拎起一瓶酒来。
    “等一下!”
    霍千里伸手按住他,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周主任,事情过了就过了,圆满解决了就好,一起喝一个。”
    说着他端起酒杯,周林也没换,还是豪迈地仰脖子吹了一瓶。
    事情解决,周林也没有趁机留下来加深一下感情,干脆地领着那个中年妇女走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余大同感慨道:“还是有好人啊!”
    霍千里看了江清月一眼,江清月笑着道:“我看不懂,但我看得出来不是那么简单。”
    霍千里轻轻吐出两个词,“定性、切割。”
    江清月默默思考起来。
    对跟着韩致远和一帮师兄师姐听过见过的霍千里而言,周林隐藏在正直诚恳外表下的心思不难猜。
    其一,将这件事情定性成因为他老婆个人品行问题,而不是整体工作作风问题;
    其二,将这件事情跟招生办做一个切割,都是她老婆的问题,招办只是被连累的,要处理就处理他老婆,但他才是他们家的基本盘,只要不牵连到他,他老婆那个位置随时都有可能恢复。
    至于这个周林本身是不是好人,这不是他判断的,该由组织来判定。
    江清月稍稍一琢磨,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
    余大同疑惑道:“明白什么了?定性?切割?切什么?”
    霍千里扶了扶额头,“余老师,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今后这种场合,咱多吃菜,少说话?”
    余大同:.......
    他再是老实本分,也听得懂自己好像犯了傻了,也不生气,端起酒杯,“要得,我老老实实教书斗是。”
    三人笑着碰了一杯,霍千里望着窗外周林即将消失的背影,轻轻一笑,自己这一关他是过了,但真正的难关还没来呢!
    ......
    走出夜宵店,周林心头一松,总算是过关了!
    他看着身边的中年妇女,几句收买人心的话说得对方感激涕零。
    挥手让她回去,周林默默点了支烟,回头看了一眼夜宵店的招牌,依稀还能瞧见霍千里那桌的轮廓,心头又忍不住涌起一阵屈辱。
    在解决之前,就想着只要能办好,干啥都愿意;但当真正如愿解决了,他又对过程不满意了起来。
    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堂堂副科,他霍千里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在他面前点头哈腰,还吹了两瓶啤酒赔罪,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妈的!
    周林骂骂咧咧地走回家,一打开门,陈姐一蹿就过来,把棉拖鞋放好,温柔道:“老公,要泡个脚不?”
    周林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走进了书房,临进屋的时候,淡淡说了句,“解决了。”
    “老公太厉害了!”
    陈姐兴奋地一蹦,快步冲上来想跟周林抱一个,然后被冷冷关上的房门挡在外面。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周林揉了揉眉心,点了支烟,县里应该不会再揪着不放了吧!
    应该不会,就算要算账,自己做了切割,应该也牵连不到自己这儿。
    正想着,手机悄然震动,他拿起一看,皱着眉头放到一边。
    几十秒后,震动声消停,接着又执着地震了起来。
    周林无奈,拿起手机,“老贵,啥事?”
    电话里传来一声带着疑惑和好奇的关心,“林哥声音咋这么低沉哦,遇到啥子事了?”
    周林不耐烦地道:“有事说事。”
    电话那头不敢磨叽,连忙道:“我就是跟林哥汇报一下,今年我这边没收上来好多丹参,但是其他的药材生意还在做着,线也还没断。但是,今年的分红就是要少一截了。”
    周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晓得了。”
    电话那头的人陪着笑,“林哥,今年有两个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娃娃读书,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打个招呼哈,你晓得,现在那个霍千里在虎山村这么一搞,我们生意一下子撇了好多,这些线还是不能断。”
    电话那头的,赫然是千符镇同庆大药房的药贩子周贵,他和周林除了都是炎黄子孙,并没有额外的血缘亲戚,但有着较深的利益捆绑。
    他利用周林的权力,在子女入学上面帮着搞些操作,在东江县把生意的路子铺得很开,这也才能挤兑死那么多胆敢进来千符镇的药贩子,然后自然地在经济利益上给周林一些回馈。
    现在行情不好,自然得跟周林汇报清楚。
    霍千里,又是这个霍千里.......
    周林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在一棵树上吊死,把我的股子退了,早点转行!”
    “哎呀!林哥,莫急啊!”周贵焦急道:“这个事情做得走!”
    “做得走个锤子!周贵,我跟你说,有些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莫钻到钱眼里头出不来了!我不得陪你去招惹他哈!”
    “林哥,你说得对啊!现在那个霍千里肯定不是我惹得起的啊!”周贵连忙道:“但是林哥,你忘了一件事。”
    “啥事?”
    周贵嘿嘿一笑,“那个霍千里只在这儿待得到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多了!”
    周林一愣。
    周贵嘿嘿一笑,“我之前还怕他直接留在镇上或者东江,那我恐怕就要趁早改行了,干脆换个地方重头来过,但是这两个月听了他那些事,我晓得,勒样的人不可能留下来的!我只要把现在的生意线稳住,未来镇上搞那个产业园,我们照样大把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
    “林哥,我们现在就忍他一手,他嚣张他的,等他走了,才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周贵的话回想在周林耳边,他心头登时好受了不少。
    也是,就这么一年多点了,忍他一手呗!
    他笑了笑,站起身,铺开笔墨,写下了一副字。
    写完之后,满意地端详着,“啧啧,果然,书法要有神韵,才有味道啊!”
    他打开房门,看着他老婆,“进来欣赏一哈我这幅字。”
    陈姐连忙进来,认真地看着,嘴里念道: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老公,啥意思啊?”
    周林高深莫测地微笑道:“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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