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有些被问住,沉思状好一会儿,道:这个,需得自行总结,我揣摩,那种毛茸茸的,油亮亮的,他可能喜欢。
    凤九忧伤地接口:他喜欢猴子么又忧伤地补问一句:你有什么证据
    折颜咳了一声:毛茸茸的,油亮亮的,是猴子么这个形容是猴子么不是猴子罢。我不过看他前后三头坐骑都是圆毛,料想他更中意圆毛一些。
    凤九立刻提起精神,咻咻咻变化出原身来,前爪里还握着那个本儿:我也是圆毛的,你说,他会喜欢么话出口觉得露痕迹了些,抬起爪子掩饰地揉了一揉鼻子:我只是随口问问,那个,随口问问。
    折颜饶有兴致:他更喜欢威猛一些的罢,他从前三头坐骑全是猛虎狮子之流。
    凤九立刻呲牙,保持住这个表情,从牙齿缝里挤出声儿来:我这个样子,威猛不威猛
    想想那个时候,她还是十分的单纯,如果一切止于当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今日回想便全是童年这些别致的趣事。佛说贪心嗔恨愚痴乃是世间三毒,诸烦恼恶业皆是由此而生,佛祖的法说总是有一些道理。
    眼前附禹山地动山摇,一派热闹气象,几步开外,燕池悟周身裹了条十足打眼的玄光,抱着玄铁剑一个人在玄光里打得热火朝天,约是中了幻警之术。东华浮立在云头,风吹得他衣袂飘飘,指间化出一个倒扣大缸似的罩子。凤九识得,这个东西应是天罡罩,传闻中听说过,还在器物谱子上见过它的简笔图,是个好东西,便是天崩地裂海荒四移,躲进这个罩子中也能保得平安,毫毛不损。
    天罡罩幽幽浮在东华的脚边,凤九屏息瞧着他的手伸过来,拾起她肩上方才被剑风扫断的几截落发,随手扬了。落发凤九垂眼一瞧,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恢复人形,狂风正吹得长裙如丝绦般飘摇在半空。
    凤九怔了一怔,节骨眼上,脑筋前所未有的灵便,一转,讶道:你你你你晓得我是谁,原来还有办法强迫我回原身话落地时自己被自己一个提点,一番恼怒腾地涌上心头:那你怎的不早些时揭穿我
    邪风一吹胆子也大起来,愤愤不平地:诚然,诚然我是因面子过不去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帕子罢,但你这样也不是英雄所为,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觉得好笑得很
    回头一想纵然自己不是得他偏爱的那一类女孩子,终归还是个女孩子,一般来说都应当爱惜,可见他连她是女孩子也不当一当的,怒得又有点委屈:你既然晓得我是谁,其实可以不把我绑来这么个危险之地,牢牢将我拴在你的剑柄上,其实也是为了看我被吓得发抖的样子以此取乐吧我说你那一句,也不是有心的。眼角被恼怒愤怒愠怒种种怒气一熏,熏得通红。
    东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道:抱歉。凤九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发了顿脾气也平静下来,听他的道歉略感受用,也省起方才是激动太过了,过得还有点丢脸,觉得惭愧,揉着鼻子尴尬地咳了一声:算了,这次就东华语气平静地补充道:玩过头了。凤九表大度的一腔话瞬时卡在喉咙口,卡了片刻,一股邪火蹭蹭蹭窜到天灵盖,气得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利索。重重金星里头,东华的手拂上她头顶,似含了笑:果真这么害怕,耳朵都露出来了。凤九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个人常年一副棺材脸怎可能含着笑同她开玩笑忽见身后激烈光焰如火球爆裂开来,脚下大泽的水浪也巨蛇一般地鼓动,还没来得及回神,身子一轻,已被东华抱起来顺手扔进了一旁待命的天罡罩,还伴了一声嘱咐:待在里头别出来。凤九本能地想至少探个头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手才摸到罩壁寻找探头而出的法门,不确定是不是听到极低沉的三个字:乖一些。
    前方不远处,燕池悟满面青紫地抱剑杀过来,看来已挣脱幻警之术,晓得方才被那幻术牵引做了场猴戏给东华看,气得雪白的脑门上青筋直跳。
    燕某人一身戾气,瞧见被天罡罩罩住的凤九,更是气冲云汉,握着传说中好几百斤的玄铁剑沉沉向东华劈将过来,牙齿缝里还挤出一声大喝:好你个奶奶的冰块脸,看不起老子是不是,同老子打架还带着家眷
    一个天族尊神,一个魔族少君,这一回合招式变化更快,直激得天地变色,一时春雨霏霏一时夏雷阵阵一时冬雪飘飘,四季便在两人过招之间交替而过,爆出的剑花也似团团烟花炸开在符禹山的半山头。
    凤九贴在天罡罩的罩壁上欣赏这番精彩打斗,着实很长见识,且自喟叹着,忽见眼前腾起一片雾障,茫茫的雾障里头,方才还落于下乘的燕池悟不知何时忽转颓势,闪着光的长剑寻了个刁钻角度,竟有点要刺中东华胸口的意思。
    凤九瞪大眼睛,瞧着玄铁剑白的进红的出,懵了一懵,真的刺中了怪的是慢两步后却是燕池悟的痛哼响起。雾障似条长虫扭动,忽地抖擞散开,朗朗乾坤之下燕池悟周身裹了一团光被东华一掌挑开,控制不住身形地朝她那一方猛撞过来。凤九本能一躲,忽然感到背后一脉强大磁力将她紧紧吸住,来不及使个定身术,已被卷进打着旋儿的狂风里。她听见东华喊了她一声,略沉的嗓音与他素日的四平八稳略有不同,响在掀得愈加猖獗的狂风里头,喊的是:小白。
    凤九蹲在猎猎风中,愣了一愣,原来东华是这样叫她,她觉得他叫她这个名儿叫得有几分特别。她小的时候,其实一直很羡慕她姑姑的名字,白浅,两个字干干脆脆,万不得已她这一辈起名却必得是三个字的。但即便三个字,她也希望是很上口的三个字,如她小叔的好朋友苏陌叶的名字,咬在唇间都是倍感风流。再瞧瞧她,白凤九,单喊凤九二字还能算是俗趣中有雅趣,雅趣中有俗趣,像个世家子,但添上他们阖家的姓,太上老君处倒是有一味仙丸同她颇有亲近,称做乌鸡白凤丸。她时时想到自个儿的名字都要扼腕长叹,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称她的全名,搞得四海八荒许多人都以为她其实是姓凤名九。可他却叫她小白,她觉得,自己倒是挺喜欢他这个叫法。
    东华没能追上来,受伤的燕池悟却被狂风吹得与凤九卷做一团。看定竟是她,攀着她的肩凑在她耳旁怒吼:方才老子的一个计策,你怎的没有上当难道老子使的幻术竟然没有在你的身上中用你难道没有产生冰块脸被老子砍得吐血的幻觉么一吼,又一惆怅:老子的幻术已经不济到这步田地了老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老子愧对魔君这个称号,不如借着这个风,把老子吹到幽冥司寻个畜生道投胎做王八,也不在世上丢人现眼,老子是个烈性人啊
    凤九心中一颤,见他攀自己攀得又紧,而自己并不想同他一道去幽冥司投胎做王八兄妹,捂着耳朵扯开嗓子急回:中用了的,我瞧着他吐血了。
    燕池悟一震,怒火冲天地道:你这小娘,既瞧见自家相好吐血了,就当冲出天罡罩扑过去替他挡灾,你扑进来他势必手慌脚乱,老子正好当真砍他个措手不及,老子看的出出戏本,都是这个演法,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也是这么写的,你说,你为甚不能及时地扑过去,累老子反挨他一掌
    凤九被姓燕的吼得眼花,耳旁似劈下来一串炸雷,头晕脑胀地回他:没能及时扑过去是我不对,可你,两人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可你也有不对,怎么能随便信戏本上写的东西呢,还有,又是一个趔趄:那个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写的,他从小到大同人打架从没打胜过,奉告你一句,也信不得
    话刚落地,两人齐齐坠入一处深崖中。
    落入崖中许久,凤九才觉出落崖前答燕池悟的那些话,答得不大对头。
    论理,她该是同东华一条战沟里头的。彼时她没扑过去替东华挡灾,因她觉得,凭一届区区燕池悟,以及一届区区燕池悟的一把区区玄铁剑,砍在自己身上说不定就将自己灭了,但砍在东华的身上,顶多是令他添个皮肉伤,没甚大碍。二人修为不同,法身挨刀枪的能力亦不相同,这一桩事她出于这个考量袖手了,但她内心里,其实对东华很关怀的。他虽耍弄了她,好歹很义气地将天罡罩让了她,保她的平安,她也就不计较了,实在没有携私报复之意。但她的这些周密心思,东华他如何晓得,定是嫌她不够义气了。兼后头被燕池悟一通乱吼,吼得她神思不属,竟还同姓燕的道了个歉,还诚心地交流了一些兵书的感想。凤九觉得,东华他定是有所误会了。怪不得前一刻还有些亟亟地唤她小白,后一刻她坠崖时连个人影都没瞧着。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东华,这么几层连着一思量,岂止随她坠崖不相营救那么简单,定要坠崖前还在她身上补两刀出气。一番回想,一番感慨,就生出一番惆怅:有自己这么个队友,东华他,一定觉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罢。他,大约是真生气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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