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萧破虏还不叫萧破虏,而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马奴。
    彼时,他所在的村子遭匈奴烧杀劫掠,整村人几乎都被杀死,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女子被匈奴人掳到了草原上,其中便有当时正怀着他的母亲。
    母亲生下他后就死了,关于家世,关于村子,关于中原的一切,他都是从其他幸存下来的人口中得知的。
    他恨匈奴人,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恨不得将那些该死的畜生碎尸万段,可他仅仅只是一个卑贱的小马奴,一个连衣食都无法满足自身需要、随时随地都会饿死冻死的小奴隶。
    这样的他,莫说刺杀那些匈奴首领,就算是与他同龄却因每日食肉而长得比他高大也比他有力量的孩童,他都打不过。
    复仇于他而言,无异于白日做梦,他只能让滔天的恨意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野蛮生长。
    可那一日,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犹如天降神兵一样,在所有人震惊万分的目光下,忽然就出现在了匈奴人的营帐外面。
    那支骑兵里,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高大枣红马的将军,他身上的甲胄在阳光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明明只是一支不足千人的骑兵,数量上连匈奴大营人数的零头都不够,可他们硬生生杀光了好几万匈奴人,绵绵黄沙被染成了血色,宛若铺在大地上的红色绒毯一样。
    后来他主动请缨,带着那位将军,找到了匈奴人藏宝的所在,将匈奴人从边境烧杀劫掠而来的金银财宝尽数交到了将军手中,又为他们指路,救出了被匈奴人掳掠来的妇人和其他跟他一样的孩子。
    最后,那位将军一把火,将整个匈奴大营烧成了灰烬。
    他的仇人死了。
    整日以欺辱他为乐的“主子”也死了。
    所有的仇恨,似乎都随着那熊熊大火,被埋葬在了这片血色沙尘中,可他们心底的仇恨,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他乞求那位将军,将他留在军中,他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让他留在军中学本领,让他能够有朝一日出兵匈奴,亲手杀死那些该死的匈奴人。
    他的请求,得到了允许。
    他也知道了那位将军的名字——萧羁。
    他才恍然。
    原来这就是那些幸存者口中时常念叨的大将军萧羁。
    原来她们都没骗人。
    原来大将军萧羁远比传说中还要厉害,还要勇猛,还要令匈奴人胆战心惊。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远千里奔袭而来救他们回家。
    萧破虏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对“家”的概念,他只有一个被他整日打扫却依旧满是马粪气味的马棚,一堆在冬日能让他不被冻死的干草。
    可这位高高在上被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不仅为他取名,还将他带在身边,亲自传授他行军要领,教他读书习字,授他兵法,鼓励他做一个真正的将军,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多年后,他也终于成了真正的将军,却阴差阳错,被调回长安,无法跟在大将军身后为他冲锋陷阵,无法再护卫大将军周全。
    世事多变,万幸的是,他从未辜负大将军。
    ……
    多年未见,萧羁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地上的人。
    他让亲卫解开了萧破虏身上的绳索,将人亲自扶起好好看了看,又重重地拍了拍对方宽阔坚硬的后背,眼里露出几分怀念,“你小子,又长高了不少。”
    “主君在上,再受破虏一拜,让二公子与小翁主在长安受惊,是破虏之过,破虏特来请罪!”萧破虏再次行礼,眼神满是坚定。
    这话表明,他虽身在长安,可他的心却始终都追随着萧羁,从未有一刻变过,且二公子与小翁主能平安离开长安,他的功劳可不小。
    原来是自家人!
    亲卫们对萧破虏的敌意瞬间消失了。
    唯独萧锦安,紧紧盯着萧破虏,“你在长安,见过秦疏吗?”
    萧羁看了萧锦安一眼,呵斥道,“安,不得无礼,破虏也是你的兄长,快来见过兄长。”
    “主君……”
    “萧锦安拜见兄长!”
    “这如何使得……”
    “兄长,可有在长安见过秦疏?自从他逃离军营后,我们便失去了他的下落,要是让我知道他敢当逃兵,我就揍死他!”
    “……”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一个与钟行一起谋划刺杀大计的少年人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钟行担忧的看了眼他,不等钟行说话,少年人便道:“师兄勿忧,我已经好了。”
    但在钟行坚持的目光下,他还是接过护卫递来的汤药,仰起头一饮而尽,而后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我与那几家都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都表示已经受够了新皇的残暴,纵然不说天下大义,哪怕为家族门户着想,他们也不会再拥护新皇。”
    钟行颔首,“除了部分皇亲宗族,如今长安的世家几乎都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万事俱备,只等着主君兵临城下了!”
    说到这,护卫送来一封信,钟行拆开一看,不由欣喜万分,“好!又赢了一仗!”
    秦疏立即接过信纸看了上面的内容,顿时脸上露出了和钟行一致的神色,“自从王爷出关对外征战以来,可谓是战无不胜……”
    见他欲言又止,钟行问他在想什么。
    秦疏故作遗憾,“那些匈奴人常年侵扰我边境百姓,占我土地,掳我妇女,杀我同袍,实在是死多少次都不为过,我只是可惜,一旦王爷扫平了匈奴,将来就没有我征战匈奴的机会了。”
    钟行听罢,哈哈大笑。
    是谁说秦疏性格沉闷的,明明也是个促狭的。
    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他也满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唉!”
    “师兄何故叹息?”
    秦疏问道。
    钟行抬眸,看着皇宫的方向说了起来。
    太上皇死后,他本欲再行刺杀之计,谁料昏君行事太过,惹得天怒人怨,半月内就发生了三次刺杀,连那些小宫女都敢冒死杀他。
    如此低微之人,却能够以卑微弱小之身行仁义无双之事,他纵有行刺之心,又如何能与他们争夺刺客之名,抢夺他们流芳青史的机会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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