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树影婆娑,叽叽喳喳的不知名雀儿在树杈间扑腾,翠绿如洗的叶子打着旋落下,却不总是堆在深褐色的泥土里,偶尔地也钻进青白地砖的缝隙里。
    窗前,一双玉白的手,右手食指指腹轻轻划过古朴素静的琴,半道圆润的弧,一瞬流畅的花指。只见蚕丝银弦微抖,随之而至的铮铮琴音若柔风袭面也似潺水流淌。
    林佳芷将双手从胸前滑至两侧,微微挺起身子,嘴角略微弯了弯。
    “姑娘的琴技越发高了。”小丫鬟满眼的崇拜以及陶醉,微微弓着身子轻步过来,声调细细,像不忍打扰这美妙的缠绕余音的明室。
    她没有应声,窗屉外是一抹绿,掩了刺眼的日光,以及穹空静谧的蓝。树影又晃了晃,暖风夹杂着草木的香气中和了室内一直燃的百合香。
    林佳芷眯着眼,眸子里沉沉浮浮的情绪沉淀下来。又剩了琥珀般的净透。
    秋玥端着瓷白的碟儿,上面堆着晶莹剔透,若桂圆般大小,暗瑰色的葡萄。是用冰湃过的,除过丝丝的凉意外,葡萄上面还凝结着小小的水珠子。
    “白妈妈过来了,说是夫人分下来的。”秋玥细细的说道,将葡萄递过来。林佳芷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用手捻起一粒,随之唇齿间便满是清透的甜。但旋即她便转身,用帕子细细擦着指尖上的水渍,
    “知道了。”说着,也转身出去。
    白嬷嬷在院口等着,并没有进来,林佳芷脚步顿了顿。用手挡了挡日光。
    “夫人总念着姑娘,葡萄刚从冰窖里取出就着老奴给取过来。”白嬷嬷迎上来说道,林佳芷笑笑,柔声道:“是很甜的,母亲和妈妈费心了。”边说,边一道往温氏的院子里走。
    白嬷嬷见她一身霜烟色海棠缀珠裙儿,耳垂上简单坠着淡粉的小颗珍珠。眼底不由一涩,脚步渐渐放缓,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她叫了声姑娘。林佳芷略微侧头,看着她。
    “…三年已经过去…”
    林佳芷安静的看着她,白嬷嬷脸色倏尔苍白,“我,我僭越了。”
    “三年了。我及笄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林佳芷摇摇头,柔声说道:“我都知道的,妈妈不用担心了,我去母亲那里也是要说清楚的,一切我都想好了。”
    所以不用天天给我园里送东西,不用天天陪我说话。
    我都知道的。
    白嬷嬷面色有些微尴尬,自然想到了林佳芷的潜台词。
    “葡萄也是很好吃的。”
    林佳芷笑道,玉白的肌肤上透出淡淡的绯色,细微的汗珠在鬓角两侧若隐若现。白嬷嬷望了好一会儿,心里涩然,面上却不敢再露出一份情绪。
    那是姑娘的痛。
    也是夫人的痛。
    更是林府的痛。
    …
    刚刚过了未时,日光略微偏西,地上的燥热好了些子。温氏主屋门下的台阶上就近坐了个丫鬟,她头颅低垂,身子摇摇晃晃。林佳芷进来,竹绷骨碌碌的就倒在她的脚下。
    白嬷嬷轻喝一声,那丫鬟猛地激灵,头使劲点了点,手上的针就戳到了指尖上。许是疼的紧了,她仰起头,鼻头红通通的,额间碎发被汗粘着,挡住了大半的眸子。
    “你不是…”
    林佳芷咦了一声,看向她。
    “她叫越莓,夫人才从庄子上调过来,有眼缘的。”白嬷嬷在一旁解释。
    林佳芷表情恢复了正常,略微应了一声便从旁边走过。白嬷嬷要跟,那丫鬟却一揪她的衣袖,悄声问,“妈妈,怎么回事啊,我真的和那位…姐姐长的很像吗?”
    白嬷嬷看她一眼,将袖子抽了出来。她沉了沉眸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继续学规矩吧,过几日你姑娘就回来了。”
    却没有再说什么话,那丫鬟听了恹恹的应了声是。
    …
    白嬷嬷掀了帘子,正好听林佳芷在低低的和温氏说话。天气热,温氏简单的穿了件日常的绛红色薄衫。面前小几上几串冰湃过的葡萄,斜斜的摆着。
    “骞儿写了信,说他最迟月底就可以归家了,母亲心里啊就高兴,觉得空荡荡的地方一下子就有了着落。”温氏笑道,递给林佳芷一封书信。
    林佳芷接过来却没有打开,脸上露出一抹笑,“我也为母亲感到高兴,明年初春试一开,哥哥若能取得头筹就最好不过了。”
    “哪能那么容易,就你哥哥的疲赖性子!”温氏嗔了一声,接着拉过她的手,“芷儿啊,不说骞儿了,你…”
    林佳芷手上一顿。
    “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你,你懂吗?”温氏却不给她说话机会,又说,“三年来的不闻不问,并非是娘对你狠心,也并非是府里无能为力,而是,娘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从林府里走出去,不受任何人的非议。我温珞的女儿是优秀的,是谁也比不上的。”
    温氏的眼里出现了一抹狠戾,“一时的隐忍与痛楚过去了,谁也不能阻挡我女儿了。”
    可,那是我的三年。
    林佳芷垂着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母亲,芷儿今年十八了。”
    “娘会给你所有,以后等你成亲,不,现在就给你!”
    温氏一下子慌乱了,推开林佳芷急急就往房间里跑。林佳芷听着哐当哐当翻箱倒柜的声音,眸子里一片冷然。
    三年了,浑浑噩噩的三年,噩梦缠绕的三年,众人非议的三年。过去了。
    林佳芷呵了一声,透过摇摆的珍珠帘子,温氏慌乱的身影还时隐时现,和白嬷嬷焦急地说着什么,隔着帘子,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下子离她远了。
    本来,这时的她应该小跑上去劝着温氏,说自己没有关系,说母亲你不用为芷儿这般费心,但她却不想动。任何的劝解使她感到无趣,甚至还有些言不由实的…恶心。
    自己体贴了那么长的日子,十八岁了,是不是应该为自己打算了呢?
    目光瞥到葡萄上面,化掉的水珠子滴答着洒到碟中。她伸出指尖,戳破了葡萄饱满的皮,深红色的水渍流了出来,将半透明的指甲尖上染了色,倒是比任何的蔻丹都要好看的。
    她勾了勾嘴角,想起了一抹相似的颜色。
    那是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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