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和你妹妹闹僵了?”
    邹怡扑哧笑了一声,用指尖划了下桌子上的洒金小笺。
    “算是吧,小姑娘总是脾气不好。”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作为长姐,如今却宽慰不得她,又不能狠下心来重话说她,只能由着她耍小脾气了。”
    “真矫情。”邹怡撇了下嘴。
    “不要这么说啊,我也有错。”
    “你什么错?”邹怡挑了下眉。
    “或许是,我和她认为的我有出入吧。她觉得我让她失望了啊。”
    什么毛病!
    邹怡啼笑皆非,“我早说过你们林府的姑娘很有意思,果然没有说错,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林佳芷柔和的目光扫在她脸上。
    “妹妹也很有趣。”
    礼尚往来,她真挚的回道。
    邹怡脸色一下子有些变了。
    林佳芷抿嘴笑了笑。
    “但是,奴婢觉得六姑娘和以往似乎真的有所出入”
    秋玥上前半步,细声说道。
    “怎么?”邹怡脸色稍霁,倒是有了兴致。
    秋玥飞快的瞄了一眼林佳芷。
    “不用看你姑娘,瞧你胆子小的,你只管说就好。”
    林佳芷笑意渐淡,“你说吧,我也听着的。”
    邹怡哧了一声,垂头抿了口水。
    “具体的奴婢也说不出来,但是感觉从她回来后,和以前就变的,不一样了。”
    “是不像同一个人了。”
    秋玥细声又道。
    “什么不像同一个人了。她就是她,难道还会变成别人不成?”林佳芷莞尔,不置可否。
    “那可不一定呢,的确有人会变成其他人的。”邹怡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话音一落,风嗖嗖吹过,令人止不住颤抖的冷。
    变成,另一个人么。
    林佳芷和邹怡对视一眼,嘴角又扬了起来。
    伺候林老夫人进去礼佛,安嬷嬷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合上门。
    “妈妈,何妈妈在后院里等你好长时间了。”一个丫鬟迎上来说道。
    安嬷嬷一边答应,一边往后院子里走。
    何嬷嬷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了她过来,匆匆迎过来。
    “怎么不进去坐?”安嬷嬷拉开帘子请何嬷嬷进。
    “京兆府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者给个什么说法?”
    何嬷嬷一进屋就张口问道。
    “没有消息的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吗?”
    安嬷嬷劝慰一句,“当下不是管他们要做何打算,而是要让六姑娘安安全全的呆在府里面。人好,什么都好。
    何嬷嬷还是惶惶,说抓人就抓走,说放人就放了,来回一句解释也不给,让人心里一直悬着。
    这不就是折腾人啊!
    “你说安全的呆在府里,可这府里,没人管姑娘呐。”她叹气,神情沮丧。
    安嬷嬷知道她指的是林老夫人没有过问苏合被京兆府差役带走,而且整个林府更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
    她说道,“不是老夫人不过问,不是林府不管,而是不用那样做。”
    怎么能说这种话?何嬷嬷脸色有些难看了。
    “我也是才明白的啊。”安嬷嬷让她别急,细细想。
    “你说,六姑娘回来后说什么了吗?”
    何嬷嬷皱着眉,摇头,“姑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可怜见的还能说什么话?
    以前好歹还能有个笑模样,现在回来后成天抿着嘴,只让人看的心痛。”
    说着说着声音就发了涩。
    安嬷嬷看她眼底又泛上一层红,急忙劝住她,“六姑娘没说,那你可能就还不知道。
    其实不是京兆府忽然放了姑娘,而是大公子和他的几个同窗一起去京兆府找了府尹…”
    “啊,真的吗?原来是大公子帮忙!”
    何嬷嬷听安嬷嬷说完后,颇为惊讶。
    安嬷嬷却摇摇头,“是那几个公子帮忙,大公子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助六姑娘吗?”
    又问一句。
    “是大公子的同窗?”
    安嬷嬷摇头,“我给你直说了吧,他们虽然是在帮六姑娘,帮林府,却也在帮他们自己,帮他们的府。”
    何嬷嬷有些听不懂了。
    “林府,可代表的不单单是一个府邸,而是一种群体你想啊,同样是有当朝为官的人家,除过官位悬殊太大的,哪家和哪家其实都差不多,今天你家可以被差役轻易的闯进去抓人,那么改明儿我家是不是也会被差役轻易的闯入呢?
    一条人命几十两银子而已,就是有确凿证据也要思索在前能不能得罪,更何况今次还是京兆府没有确凿证据。
    说白了就是京兆府的这个行为,令大多数人不满意了。
    不满意自然要敲打,有的是人出头,就算不是大公子同窗,也会是别人。
    更何况,那府尹也不傻,估计一将姑娘带去就发愁如何赔罪往林府来送。”
    安嬷嬷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对冷静下来的何嬷嬷又说,“虽然那些公子是有敲打京兆府的意图,但毕竟帮助了姑娘,也未尝不是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面。”
    “我晓得。”何嬷嬷慎重的点头,又问,“那需不需要,谢谢那些公子?”
    安嬷嬷思索一番,“那些公子什么没有啊…妈妈可回去备些冬袜之类的,礼轻情意重,冬日也妥帖些借着姑娘名义给大公子送去。”
    “可是,那些外男,怎么好拿姑娘的东西岂不是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何嬷嬷有些忐忑。
    “这样吧,将冬袜只送给大公子便是。”
    “至于他的同窗,我想大公子一定会办妥的。”
    又给何嬷嬷细细吩咐一番。
    何嬷嬷放下心来。
    “那么,我回来后郑京兆将这件事压下不再提,竟是曾哥哥帮忙的?”
    “是啊,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再怎么也不能当没有发生过吧。妹妹以后就别提这件事了…”
    “好”
    “说起来言君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将所有事情解决了,我身为哥哥,竟然没有他上心…”
    “唔,这样吧,你的冬袜我穿着暖和,要不帮言君也做一双”
    苏合双手托着下巴,望着梳妆台前的自己。
    何嬷嬷得了安嬷嬷的支招后,便决定给林子骞送厚实的冬袜,冬天冷,下雪后地面潮气重,袜子就容易湿,脚下是再难受不过的。又加上他住在郊外,可真是比林府里更冷一些了,读书人又不长期走动,左思右想,冬袜还是最好的选择。
    妈妈和她商量后,着手就开始让丫鬟们帮忙一起做,做好后正好赶上林子骞回府,便送他了。
    却没想到能从他口里听出,京兆府的事情是曾钰压下去的。而且还建议她,给曾钰也做冬袜。
    苏合心里很是苦恼,从镜子里面也能看出眼底的挣扎,袜子是那么私密的东西,情理
    她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镜中照出了小枣的脸,她声音也响了过来:“多听,多看,少发表意见…”
    她如数家珍的扳着手指头,念叨着何嬷嬷嘱托的事情。
    今日,她要和这个丫鬟进堂厅,受惩戒。
    苏合攥起手,“走吧。”她站起来说道。
    大堂里面,林平之面色凝重的喝着茶水,丫鬟小厮们战战兢兢,如屡薄冰的伺候,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林平与放下手里的书卷,“你一回来就要审六丫头,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无非就是杀了个小尼子而已。”
    “无非?”林平之反问,冷冷道,“这件事情是小,不知廉耻败坏我林府名声是大!”
    “不是都不计较了吗,郑京兆不也赔礼道歉了吗,一场误会而已,哪里又坏了府里名声?”林平与不理解。
    哼!
    林平之冷哼。
    “误会,为什么不误会别人,偏偏是她?才多长时间,又给我整幺蛾子,这样的六丫头,宁愿不要!”
    林平与惊讶,“大哥是要除”
    林平之面色沉沉。
    他闭上了嘴巴,总之和他无关。
    林平之又续了几杯茶水后,将火气勉强压下,一众女眷姗姗来迟。
    看见正中间站的温氏气质优雅,娴静柔弱,他就忍不住火,想要训斥几句,话未开头,林老夫人跨了进来。
    “母亲怎么来了?”
    林平之站起来,忙扶着林老夫人上坐。
    “怎么,不能来了?你将两府的人都聚齐了,就不能容我一个老婆子?我是不能看了,也不能过问了?”
    “总归你要惩戒的六丫头是我孙女,于情于理我也是要听听的。”
    这句话明显向着苏合,林老夫人竟然有回护之意。
    不止林平之有些诧异,下首垂头站立的林佳芷恨的也是牙痒痒。前段时间的巴结,果然巴结到门路上了。
    “姐姐像是不高兴了?”林佳茵扯扯她的袖子,轻声说,“脸吊的像驴子一样,好难看的。”
    林佳芷冷刀狠狠扫过,没有理她。
    就在这种暗潮涌动,各有心思的情况下,苏合走了进来。
    站着的,坐着的,东西两府的人来全了。
    她走到中间,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看过来,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可是,却也不会瑟瑟发抖到不敢去面对。
    苏合袖子中的手狠狠攥起,跪下来行了个叩首礼。
    “孽障!”
    林平之忍不住怒声喝骂。
    “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你姑娘家的姿态呢,你丢不丢人!”
    苏合看着林平之气急败坏涨红着脸的样子,再想,以前的她要是看见父亲的样子最害怕了。
    父亲以前一直外任很少回家,她便格外珍惜,装作很乖的样子,就怕父亲说自己不好,做的不对。
    但是父亲从来不假辞色,对她更是严厉,她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说一句话。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如今。
    但,今日,苏合却觉得内心里波澜不惊了。
    她仔细的听着林平之的辱骂,诅咒,她想不通,一个人怎么爱面子到那种程度,出了事情不顾家人有没有受委屈,首要想到的就是府里名声有没有坏。
    “爹”
    她轻声叫道,在林平之骂后喘气的空隙。
    所有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爹,除过林府的名声,您是不是谁都可以不在乎?”
    “您常年在外,对亲情冷淡如水,您女儿身死,您为了政绩,匆匆瞥一眼便算。您女儿遭人非议侮辱,您不管不顾,先一顶不孝的帽子盖下来。
    所有事情,无论大小,总第一眼先看到的,想到的,是名声。”
    “你,你,畜生!”
    林平之气的浑身发抖,话说不出来。
    苏合挺起腰板,她今日挺起来了,当着所有的人挺起来了,便不会再缩下去。
    偌大的堂厅里,只有女孩子细弱,但掷地有声的轻问。
    她面色苍白,身子瘦弱风一吹快被刮下来,摇摇晃晃,但她站在那里,如松如石。
    神,神经病啊…
    失心疯了她!
    林佳茵从苏合开口反驳时张开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苏合这么的大胆,一瞬间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得不说,此时的女孩子,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羡慕。
    啊呸!
    你也跟着疯了!
    林佳茵皱眉,连连晦气的呸道,她闭上嘴巴,即使屋内有暖炉,但还是灌进一嘴的冷风。
    她心里这样思量,旁边的林佳芷自然不清楚,也估计懒得琢磨她。
    林佳芷面无表情的微仰着头,看似和平常一般无二,但是她的手指,却狠狠的掐在秋玥的胳膊上,掐的指甲尖儿都发了白。
    秋玥嘴唇被咬的出了血色,胳膊微微发着颤。
    两人的举动虽小,但上座林老夫人却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略皱着眉。
    “畜生,你个畜生,我要将你除名,从林府里除名,你给我滚!滚!”
    林平之由最初被反驳的茫然,到歇斯底里的怒吼,却也在是一瞬之间。
    苏合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够了。”
    林老夫人皱眉,“当着众人的面,你还不觉得丢人吗,为官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娘,我”林平之渐渐冷静下来。
    “这么长时间就听你一个人嗓子大了,一点有用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老夫人又说。
    “这”林平之面色不快。
    “还有你,这里也是你家,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坐着看书的林平与无故被提到,只有放下书应,“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林平之说过除族。
    难道真的要除吗?
    温氏勾起嘴唇,“我告诫过六丫头多次,但她我行我素,现在更是胆子大到忤逆长辈,和长辈翻嘴,若此次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恐怕不能服众。
    虽说曾家小子一行人为她压下京兆府的查问,但总归不明不白,还是查清楚的好,绝对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林府是非不分包庇杀人的人!”
    “啊!”
    秋玥忽然尖锐叫道。
    啪!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对不起啊,她有些不适,着凉了我这就让她出来”林佳芷柔声解释。
    这个小冲突自然没有引起上座众人的重视,林平之哼了一声,“先将她关在园子里去!”
    话毕,便有两个粗壮婆媳过来要挟制苏合。
    苏合侧了侧身子,避过婆子。
    “我自己走。”她说道,然后行了一礼。
    “爹不用将苏合除族。”
    没等上座的人说话,她又开口,“因为,您压根没有将我上族谱。”
    自出了堂厅。
    “畜生!滚!”
    林平之歇斯底里的又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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