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易话语声还未落下,院子里便再次呜呜泱泱地涌入许多府兵。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士兵们并没有直接闯进中堂,而是整齐地在院内,分列两侧而立。
    这群府兵们一个个站得笔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候在院内,一言不发。接着,院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马车上的人,在几名家仆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阔步走进院子。
    看着季安往院内走来,端木易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赶紧站起身来,快步出了中堂,到院子里迎接。
    从中堂出来后,还没到季安跟前,端木易就深深地做了个揖,略带歉意地说道:“季大夫见谅。在下不知大夫今日前来,未曾出面远迎,还请大夫莫怪。”
    季安倒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抱歉。他站在端木易面前,顺手将他扶起,四下里观望了一番,谈论起不相干的事来:“端木先生,这院子里似乎少了个人吧?”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端木易摸不着头脑,他只好抬起头来看向季安。见季安面上挂着微笑,确定他只是随口一问,端木易这才放松地答道:“蒋仲达蒋二哥有要事出去谈了,所以暂时不在客舍。”
    “嗯,也好。”季安不走心地回答道。显然,对他来说,蒋仲达到底去干什么并没有意义。
    在院内信步一圈后,季安这才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唉,昨日来这儿也没有细加查看,不想这客舍竟如此粗陋。端木先生住得可还习惯?”
    “还算习惯。”
    端木易越发地猜不透季安想要做些什么,但隐约感觉,他是有事想请自己帮忙。
    听了端木易的回答,季安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才终于说出了此行目的:“先生,昨夜与你商谈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何事?”端木易故意明知故问道。
    终于,季安这才直截了当地点名来意:“我想请先生入幕为谋士,与我一同往国都中去,拜见郑伯。”
    端木易只道他是来请自己入幕为宾的,却没想到竟又涉及到拜访郑伯的事。于是问道:“君要拜见郑伯所为何事?”
    听到端木易的回复,季安这才解释道:“郑伯召诸大夫入都城,共商国是。”
    语毕,季安又在院中悠哉悠哉地溜达了起来。
    而端木易则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历史所载,想理清楚郑国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他所学终究有限,依着以前的知识而言,他能回忆起的,最近的一次郑国大事,也要到两年之后。那么这次郑伯急着召大夫入都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呢?
    带着这份疑问,端木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君可知这次入都,具体所为何事?”
    刚刚还在院内四处踱步的季安,此刻正蹲在一处角落看蛐蛐打架。他听到端木易的问题,缓缓站起身来,走向端木易说道:“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应该又要打仗了。”
    说罢,季安将手里用来斗蛐蛐的稻草随地扔了,负手走进中堂,找了一个位置席地而坐。
    此时,颜颜已经进了房间回避,所以中堂里只剩下了季安一人。
    看着季安进堂中坐了下来,端木易也跟着一起进去,在季安的旁边正襟坐着。
    “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季安再次问道。
    端木易倒是不打算拒绝,毕竟入城面见郑伯,本就是他來郑计划里的一部分。于是,他点头应道:“可以,当然可以。只是……”
    “先生还有什么隐忧?”季安见端木易欲语还休,接着问道。
    端木易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只是我就这般就走了,多少有些突然。还请季大夫能稍等我一日,明天一早,我自会在大夫府门前等着。”
    闻言,季安不禁笑道:“我当是什么缘故呢。先生若需准备,尽管准备便是,我这儿离都城近,倒也不急。既然先生确定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早晨,我等着先生的到来。”
    说罢,季安站起身来,拂袖往门外走去。这时,几个家仆赶紧拥了上来,将他扶上马车。
    在车辇上坐稳后,季安又再次冲着院里说道:“先生,明天早上,不见不散。”
    接着便吩咐车夫赶车,离了蒋家客舍。
    候在院中的府兵待马车行的远了,也开始整理队伍。准备撤离。他们行动倒是颇为迅速。在队长的带领下,这群军士很快便列队整齐,小跑着出了院子,往大夫府方向赶去。
    待所有人都走得干净了,端木易这才静下心来,好好计划起接下来的安排。
    听到院外没了动静,颜颜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看到端木易正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倒也不敢打扰,只好默默地在一旁坐下,等候着端木易。
    原来,此刻的端木易,已经在筹谋着如何借助郑国之力来搅乱天下了。
    根据季安的话,端木易猜测到这些年郑国穷兵黩武,大力发展军事,本来就是在挑战天子的权威。
    而之前还在镐京时,刘破虏也曾告诉过他,这一任郑伯掘突是个战争爱好者。他秉承着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到处攻打小国。不过三年时间,先是覆灭了郐国,接着横扫鄢、蔽、补、丹、依、弢、历、莘八邑,占领了东虢国。这中间,两个小国都曾向天子求援,天子也曾遣使者到郑国劝和。但郑伯竟丝毫未把天子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地发动战争,兼并土地。
    由此可见,周天子在郑伯眼里,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名义上共主,而内心里却不承认他的权力和地位。所以,只要用足够的理由和诱人的利益来说服郑伯,那他一定能在天下间制造混乱,来翻弄这乱世的风云。
    思及此处,端木易赶到前途虽然惊险,但也充满了生机。只要能够把握郑伯的心理,借势影响,自己的目的很快就能达到。
    未来结果的乐观形势让端木易渐渐舒展了沉重地表情,他回过神来,见颜颜正坐在自己身旁,忙问道:“颜儿,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颜颜莞尔一笑,说道:“你这呆子,一想事情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都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
    被颜颜这么一说,端木易有些羞赧,红着脸,略带抱歉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确实想事情想出了神。”
    听着端木易这么说,颜颜反倒有些好奇:“想什么事啊?能跟我说说吗?”
    看着颜颜渴望的眼神,端木易想着左右无事,便把自己企图借郑伯之手搅乱天下的想法讲给了她。
    听了端木易的打算,颜颜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确实有一定道理。只是,颜儿有两件事不解?”
    “你说。”
    得了应允,颜颜接着问道:“当今天下,齐、晋、秦、楚都是国力强盛,先生如何笃定郑国就一定能肩负起开启乱世的重任?而且先生又如何取得郑伯的信任呢?”
    这两个问题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至于第一个问题,端木易之所以一开始就把全部身家都压在郑国身上,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走向——郑国将在武公、庄公两代人的带领下,成为乱世的第一个霸主。
    虽然地位并不及后世的五霸七雄,但却掀起了乱世的序章。
    可这问题就是,尽管端木易知道这些,但他也不能说他自己未卜先知啊。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只能以直觉之名含糊其辞地回答了颜颜。
    而第二个问题嘛?
    第二个问题确实是个问题,连端木易都没有想清楚到底要通过什么手段来赢得郑伯的信任。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没办法回答颜颜。
    听端木易说他还没有把握获取郑伯的信任,颜颜难免对端木易的前途生出些许不安,一股忧愁再次浮上心头。
    端木易看着颜颜再次阴郁的面容,知她又在为自己担惊受怕,心中不忍,想着要宽慰她几句。
    刚又拿出那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正要开口,院外却又传来了动静。
    前去提亲的蒋仲达赶在这时回来了。他还没进中堂,就兴高采烈地喊道:“端木兄弟,颜儿姑娘,下月初五,下月初五!”
    趁着这份热闹,端木易赶紧将话题转到了蒋仲达身上,他笑着喊道:“二哥啊,看来是诸事顺利啊。瞧瞧你,高兴地话都说不明白了。什么事啊?就下月初五?”
    蒋仲达进了中堂,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这才又说道:“嘿嘿,看看我,太激动了。下月初五,我们就要结婚啦!哈哈!”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听蒋仲达亲口说出来后,端木易和颜颜还是无比高兴。
    他俩看着蒋仲达满足的样子,也替他感到幸福。
    “端木兄弟,哥哥能有这结果,都是多亏了你,请受哥哥一拜。”蒋仲达喜极而泣,说着已然拜倒在地。
    端木易赶紧将他扶起,连声说着“使不得”。
    站起身来,蒋仲达擦干了眼角开心的泪水,仍旧感激地看着两人。
    这时,颜颜却在一旁说道:“二哥,实在是恭喜你了。只是,下个月你的婚礼,我二人……”
    她这话说到后来,语气里有些失落,但好在端木易及时接过了话茬,说道:
    “二哥婚礼,我二人本应到场。只是我明日便有事要离开。颜儿会留在这儿,若兄弟我赶不回来,就让颜儿替我饮了这杯喜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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