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自无名在京城落下脚来,辅佐叔段治理封地,已过去二十年。上面这首民谣,也在京城之地传唱了十余年。
    二十载日积月累、集腋成裘,叔段于京城树立的威望早已今非昔比。
    物广民丰,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因此,京地的士农工商,男女老少都对叔段大加赞赏。但凡有井水之处,无不对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家主赞不绝口。
    心智会随着时间变化,而日渐成熟。因为曾经的野望本就来自年少的无畏,所以,经过二十年的风雨洗礼之后,叔段愈加踏实冷静,他原有的夺位之心也慢慢消失殆尽。
    尤其是在七年前,卫国州吁因僭越被放逐后,更加让叔段认识到夺位之路的凶险与艰难。而现在的京地君民安乐,他没必要为了一个没结果的事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原本敦促叔段造反的最后一股力量自己失去了威信,叔段便对夺位之事更加抵触。
    但出于曾经的友谊,叔段还是收留了被逐出卫国的州吁。尽管这个行为被无名强力反对。但对于自己的人生,叔段还是更愿意将他们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
    因为封地逐渐在郑国境内壮大,便引起了其它大夫的眼红与嫉妒。其中,对叔段意见最大的,莫过于祭足。
    祭足封地在郑国北境,与京城毗邻。
    之前,叔段所买通的那些兵马将帅便是来自祭地。也因此,当京地日渐富庶,许多原属于祭地的百姓,民兵都开始投奔京城而去。
    大量的人口流失让祭足震怒。他不能接受一个黄口小儿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掏空。
    于是京,祭两地相接的地方,变成了双方人马角逐较量,明争暗斗的战场。
    三天两头的争斗、互殴,让边界始终没有消停下来的时间。
    前几日,祭足的部队又以走失了士兵为由,强行对京地边界的某个村庄进行了搜刮、扫荡。
    如今,这个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之中。叔段因此事恼怒不已。这会儿,正和无名商讨对策。
    “先生,祭大夫这般三番五次地欺我太甚,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叔段恨恨地说道。
    无名担心事情闹大,便劝解道:“家主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此时还是暂且忍耐为妙。祭仲毕竟是君上身边的要人,若是和他梁子结的太深,咱们反而容易吃亏?”
    “那也不能就这般任他祭足欺侮啊。”叔段顿足捶胸,气愤不已。
    这种忍气吞声的感觉,无名自是知道不会好受。可为了保护叔段平安一生,这个从不向别人低头的男人,终于也开始向世界妥协:“小不忍则乱大谋。祭足,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将来不用咱们动手,也会自取灭亡。如今家主您已到了发展的关键时期,切不可因这些事情乱了方寸。”
    叔段闻言,叹息着说:“唉……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事要和先生商量。”
    “家主请讲。”无名道。
    叔段有些惭愧地看着无名,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经不想去争那郑伯的位置了。”
    “哦?家主改变主意了?”无名对此事并不意外,但听叔段亲口承认之后,还是颇为欣慰。
    叔段点点头:“嗯……如今在这京城,我倒觉得也不差什么。而且我看得出来,如今能有这般的丰年有余,都是先生的功劳。我并没有参与太多。我也并不是个善于治国理政的君主,所以我不想再去争了。可能让先生失望了,还请先生见谅。”
    无名并没有一点地失望与不甘,反而悦色道:“不妨事。在下来的那天,便曾说过,在下所献之策,是或跃在渊,进退无咎的两全之策。如今家主选择了在渊,也未尝不是好事。龙战于野到底还是没有含章可贞来得稳妥。”
    “多谢先生能够体谅。”叔段拜道。
    无名连忙回拜,正色道:“家主这便是折煞在下了,在下能助家主兴一城,就能替家主守一城。既然家主已经不再存有异志,那么后面的十年,在下便替家主打理好眼前的事物,让京城一直富庶下去。”
    “多谢先生。”对于无名的体谅,叔段十分感激。
    无名却又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家主便要在其他大夫面前,表现得更加低调。”
    “这是为何?”叔段不解道。
    无名解释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不怕争斗,只怕谗言。”
    叔段不以为然道:“我又问心无愧,何必在乎他人看法?”
    但见无名皱眉摇头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家主光明磊落是自己的事情,但如今咱们风头日上,难免遭人记恨。若是有人向郑伯进什么谗言,咱们不但管不了,更加防不住。家主应当还记得曾经与郑伯针锋相对的日子。咱们放得下以后的争斗,不见得人家放得下旧日的恩怨。”
    听罢无名的话,叔段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背脊发凉。他面色铁青,说道:“先生所说,确实有道理。可像祭足那样的大夫,欺人太甚,我总不能还要忍气吞声吧。”
    无名沉吟片刻,答道:“此事我来想办法,家主且放宽心好了。”
    “那便有劳先生了。”
    “家主客气。”
    ……
    自家院中出来,无名便往兵所行去。
    京城的兵所与其他各地的兵所有些不同,是无名结合当地的情况有重新调整过的。
    因无名始终担心着叔段和寤生会有一战,所以从一开始,对京地走得便是强军政策。也正因如此,京地的邑甲数量要远超过一般的城邑。
    为了保证邑甲的质量,无名又将兵所彻底改造成兵营,使这些将士们的饮食起居、训练巡防,都从这里所出。相当于,培养了一批职业军人。
    这样的优厚待遇自然吸引了不少人。于是许多并非京地本土的有志青年,也都投奔此地从军。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粮食不够吃。
    京城土地虽然算得上肥沃,但仅仅靠着这一地的农田,远不足以供应现在如此多人的需求。更不要说从军人数增多后,许多田地因少人打理,产量水平又大幅度降低。
    为此,无名通过让士兵轮批次回归农田,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至于另一部分,无名只得依赖“进口”。
    好在凭借以前打下的根基,在北部以及郑卫边境,许多官员还是愿意给叔段提供些便利的。再加上无名给出的回报也非同小可,所以,从别处买粮一事,似乎已经成了双方互通友好的另一种方式。
    当然,京地从北方买粮,自然就影响了北地祭足的利益。通过买粮这种方式,无名变相地打开了北方各地的市场,通过商业运营,在各地中辗转谋利。这法子虽然给京地带来了大量的创收,却无疑动了祭足的蛋糕。
    所以,祭足对叔段的怨念与此事也不无关系。
    于是,每当京地的运粮队伍从祭地路过之时,祭足总会借口盘查,扣押或烧掉京城购买的粮食。因无名始终怀着韬光养晦的想法,所以对此事也便一直隐忍,不曾发作。
    原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各自在封地上搞些小动作就算了。没想到祭足这次居然直接到京地来挑起事端。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所以无名才决定必须给对方一些教训。
    约摸一刻,无名便行至兵所。院门前站岗的士兵见是无名到来,亦步亦趋,匆忙赶了过来。
    “先生。”那士兵左手覆于持戟的右手上,恭敬地拜道。
    “嗯。”无名拱手回了一礼,继续说道,“负责购粮的粮官在吗?”
    “在军粮处。需要属下去将他找来吗?”那名士兵谄媚地说道。
    无名瞥了那士兵一眼,知他是想设法讨好自己,却没有加以责罚。只是严肃地说道:“不必了,你继续站岗,我自行前去即可。”
    “嗨!”那士兵应了,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进行岗哨工作。
    进了兵所院内,直行到深处角落,来到一处小舍门前,无名方才停下。
    这间小舍虽小,却是紧挨着粮仓,正是负责管理军粮的所在。
    舍中一名将领正和几人核算着账目,想必便是粮官。
    “咳……”无名在小舍门前清了清嗓子,那小舍中几人听见,回头看来。见是无名,众人慌忙赶出来。
    “先生!”几人恭谨叫道。
    无名冲几人一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拘谨,我来是要交代给你们一件事。”
    “先生请讲。”那为首的粮官俯首请示道。
    无名眯起双眼,心中念道:“祭足,这是你自找的,想玩阴谋诡计,我就让你看看谁才是玩阴谋诡计的祖宗。”
    这般想着,无名目中精光乍起,对那几个粮官说道:“你们且上前来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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