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冤家多路窄,姬寤生万没有想到,自己才离了颍谷正要回都城,却在半路遇见了叔段。
    而显然这次叔段却是有备而来,他手下军马虽不算多,却也有数百之众。于沙场征战可能略显单薄,但在这道路间应付寤生手下的护卫,却是绰绰有余。
    “兄长,惊喜吗?”叔段立于战车之上,冷笑着问道。
    “叔段,你想要如何?”寤生虽有些慌乱,但面色依旧镇定。
    叔段继续笑道:“如何?你我都已经在京地战过一场了。你说,我想要如何?”
    寤生脸色一沉,说道:“你以为就凭这些人马,就可以弑君夺位?你收手吧,寡人还准许你回京地去,继续做你的大夫。”
    “哈哈,”叔段放肆笑道,“姬寤生,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谁处在劣势。这些人马虽然不多。将你拿下,却是轻而易举。”
    寤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兵马,心知叔段所言非虚,但仍是不愿服输。他看着那些拦路的士兵,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仔细分辨后,终于恍然大悟,于是微微一笑,问道:“叔段啊叔段,想不到你为了谋逆,竟然下作到如此地步。怎么,京地的兵不中用了,如今连卫国的乱军都找来了?”
    原来,随叔段前来的这些兵马,并不是京地或者郑国的兵马,而是都穿着卫国的战衣。
    而卫国这些年于外交上颇为保守,尚不至于如此助叔段来谋逆,是以寤生猜想这些兵马可能是曾经随州吁僭越的乱军余孽。
    叔段被寤生猜中了行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恼羞成怒之下,他指着寤生喝道:“你少在这里自命不凡。成王败寇,只要我杀了你登上君位,此时用何种手段,又有什么重要?”
    “叔段,这些兵马是州吁的吧。没想到如此小人,你竟然还能再次信赖于他,你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寤生猜到叔段此番前来,必然与州吁有关,便故意以旧事来刺激于他。
    寤生话音刚落,叔段还未答话,人群中便另有一个声音传来:“郑伯果然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啊,还没开始,便已在太叔和在下之间挑起了嫌隙。”
    寤生听声音逐渐近了,抬头看去,见一人白面短须,细眉长眼,在车上含笑而立。果然,便是卫人州吁。
    州吁的车驾在叔段的车旁缓缓停下后,他又接着笑道:“太叔,郑伯也说了,在下曾经有负于你,你可还介意?”
    州吁这招甚是阴险,他虽是随口一问,却实则是在逼叔段在众人面前做出选择。若是还想依靠他的力量夺位,就须得尽弃前嫌,不提旧事。否则,他州吁亦可此时便带兵离开。那样的话,叔段也与这最好的夺位机会失之交臂。
    叔段虽然并不工于心计,但州吁的言外之意还是能够听得出来的。
    他深知此时机会难得,若不设法抓住,将来恐怕再也没有此等良机。而州吁那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慢慢想办法对付。
    于是,叔段答道:“州吁兄肯在弟危难之时鼎力相助,弟感激不尽,难以报答。又岂会因过往的误会而记恨贤兄。兄长,你别想着挑拨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了,没有用的,别在这儿安心受死吧。念在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会厚葬你的。”
    说罢,叔段便将长剑指向寤生,一声令下,命众兵马上前进攻寤生的队伍。
    刀剑相击之鸣和兵马前进之声大作,惊起了还在林间栖息的老鸦。一群压抑的黑色盘旋在天空中,并不远去。似乎是嗅到了杀戮的气息,等候着随时落下饱餐一顿。
    双方狭路交锋,护卫们舍命保护着君主的安全,在寤生面前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但叔段带来的兵马在人数上确实远胜过寤生的护卫。很快,所有侍卫都被诛杀于阵前,寤生终于陷入了绝境。
    十几名士兵将寤生和颍考叔团团围在中间,考叔虽是文臣,不善搏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寤生身前。
    他手里握着一杆不知从哪个死掉的侍卫那捡来的长戈,佝偻着身子,衬得他本就矮小瘦弱的身子十分滑稽。
    叔段看着被包围的君臣二人,志得意满,下了战车,持剑往寤生这边走来。
    围在外面的士兵给叔段让出一条道路,让他走了进去。
    叔段缓缓靠近车驾,他身后,倒着的数十名死去战士的身上,一群乌鸦正贪婪地吞食着鲜血和腐肉。
    走到车辇旁,叔段看着手握长戈的颍考叔,讥讽道:“你这厮倒是有趣,手中的东西,你会用吗?”
    颍考叔闻言,心中不忿,挥动长戈就要砸向叔段。谁知,他从未用过这样的长兵器,控制不好。挥舞之时,戈的长杆碰撞在车辇之上,颍考叔一时握不住长戈。长戈竟脱手掉了出去。颍考叔顿时傻了眼。
    寤生见状,无奈地摇摇头。
    叔段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是来搞笑的吧?快快闪开,我不杀你,我要亲斩姬寤生。”
    颍考叔哪里肯应,仍是挡在寤生身前,不肯离开。
    “段大夫,你以下犯上,是谋反。在下虽不能阻止你,却也要以死保护君上的安全。”颍考叔激动地说道。
    “哼,就凭你?”叔段讥讽地笑道。
    说罢,叔段已一脚踢在了颍考叔的胫骨之上。
    叔段这一脚,本来只是为了让颍考叔吃痛,跪在自己面前。
    可谁知,那颍考叔实在身体孱弱,这么一脚,竟踹得他骨断筋折。
    但即便这样,颍考叔依然未曾向叔段低头下跪,而是以手撑在车辕之上,忍痛昂首屹立。
    叔段见他如此,觉得受到了藐视,更加恼怒。他心中恨意顿生,手中长剑一挺,就要往颍考叔身上刺去。
    这时,寤生终于出手了。
    他一把拽住颍考叔,便把他拉上了车。
    叔段从不知道自己兄长竟有如此膂力,更不敢相信他身手如此敏捷。但叔段武艺精湛,变招也快。
    当他看到寤生有所动作时,便也改变了进攻方向,原本直刺而出的剑瞬间向斜上方撩起。
    这一剑,虽未伤到颍考叔,却在寤生的腿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出,寤生的袍服下摆也被隔断了一截。
    叔段就要再出招进攻,寤生却也做出了应对。
    他忍着痛,跳到车前,扯住了马匹缰绳,又狠狠踹了马背一脚。
    马匹吃痛,扬蹄奔出,拉着车辇把周围的士兵们撞翻。
    叔段见势不妙,只好收了剑招,这才避过车辇,没有受伤。
    而马匹前方仍是众兵,寤生自知难以正面突围,便扯住缰绳,把马车调转方向。往来路奔回。
    原本落在马车后面的叔段,此时看到马车再次朝自己本来,又是慌忙闪过。
    只可怜那些士兵,有的还倒地未起,此刻被马蹄践踏、车乱碾压,难免一命呜呼。
    看着到手的姬寤生又即将要逃脱,叔段哪里肯答应。他也奔回自己的阵列,跳上一架战车,驾驭着追击而去。
    州吁带着兵马不甘落后,也立刻赶了上去。
    寤生驾车而逃,慌不择路,只得任马匹随意奔走。
    这时,颍考叔在后面喊道:“君上,往北面走。”
    寤生虽不知何故,却还是听了他的话,但逢岔路,必往北上。
    寤生驾车疾奔,虽然与追兵拉开了一段距离,却始终不能保证安全。
    因为叔段追击的队伍一直紧紧咬着,前后双方相距竟不过一里。
    头顶的天上,那群乌鸦犹自跟着,似乎也认准了这君臣二人,势要食其骨肉。
    奔出十余里后,叔段已越追越近。寤生额上冷汗渐出。
    眼看又是一条岔路,寤生便要往北而去。那群乌鸦飞到此处,终于放弃了继续追逐,竟四散飞去。
    就这样,跟在寤生头上一片阴云总算散去。
    可谁知,马车才上了北去的道路,前方又有一群兵马迎了上来。
    此时寤生心弦紧扣,见此状况,直以为又遇到了埋伏。正暗暗叫苦,却听前面有人喊道:“君上莫怕,老臣前来救驾。”
    一架马车驶来,上面坐着两人,一名阴郁老者,正是祭足,另一人身着玄衣袍服,面貌清朗,有些黑瘦,却是端木易。
    看到车上之人,寤生大喜叫道:“端木先生、祭大夫,多谢来援!”
    说话间,叔段的兵马也已追到了此处。
    看到寤生有了援兵,他顿时喝止住了手下兵马。
    双方就这般在岔路口对峙起来。
    “段大夫,你竟真的敢弑君谋反?!”祭足于车驾之上,蹙眉怒斥着叔段的罪行。
    叔段看着祭足,颇为不屑,轻蔑地说道:“祭足,你这老贼。若不是因为你在兄长面前挑拨是非,母亲也不会自尽。我今天便让你这老贼为母亲抵命!”
    说着,叔段已驾车朝祭足车驾撞去。
    一时间,祭足惊慌失措。好在一旁尚有端木易在侧。
    只见他一扯缰绳,车辇前的马匹便闪避开去,刚好与叔段的战车擦肩而过。
    叔段又要挺剑刺向祭足。忽然间两声“住手”在岔道两边各自响起。
    定睛看时,原来狭路之上,又来了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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