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见面会了。
    别看现在讲究朴素大方,要勤俭节约要艰苦奋斗不能浪费。
    但是就在干事员来喊大家去参加座谈会听讲的时候,几个女同志个个儿都是小镜子加梳子,吴小兰还悄悄那了鸭蛋粉出来往脸上擦着。
    擦完,不停咬着嘴唇。
    脸颊上没擦匀的鸭蛋粉,斑驳的像墙上脱落的大白.粉一样。
    空旷,椅子都掉光了漆的大会议室,几个女孩子都颇心机的坐到了有光的一面。
    苏樱桃很是纳闷,因为这几个女同志看起来都非常主动,那为什么,邓昆仑在下牛棚前为什么还会单身?
    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两条长腿,皮鞋踏地,脚步声就让几个女孩子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浅蓝色衬衣,黑色裤子,他进来了。
    一双深邃而又睿智的眼睛里带着严厉与高不可攀的不可靠近,他坐下了。
    “现在开始讲课,今天我的论题是,我们秦城机械厂和caterpillar,以及mitsubishi等国际重工企业间的差距!”他说。
    女孩子们全愣住了,因为她们更本听不懂对方杂夹着英文的这段话,讲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苏樱桃深吸一口气,啪啪啪就开始鼓掌了。
    不但鼓掌,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眸时刻紧盯着对方,一副崇拜又仰慕的样子。
    不是假的崇拜,她因为有那个梦,是真的完全仰慕对面这个男人的。
    “她能听懂?”一个问。
    另一个翻白眼了:“秀儿吧,真秀!”
    于是大家一起撇嘴。
    但是她表示听得懂,对于深觉得自己来给几个完全不懂重工行业的女同志来讲课题属于对牛弹琴的邓昆仑,就是深深的安慰了。
    他讲课的时候目光始终望向苏樱桃。
    因为望向她,才能得到回应嘛。
    ……
    “好了,我的课题讲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合上课题稿,他抬头望向大家。
    优秀的,帅气的,但是目光严厉的博士目扫全场。
    就在以为大家都没话说,要走时,一个女孩突然指上樱桃:“邓博士,她听的最认真,让她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苏樱桃,一副看你还怎么秀的样子。
    邓昆仑的目光也望着她。
    苏樱桃深吸一口气说:“虽然基础建设方面差点儿,但我们有邓博士这样的专业教授,假以时日,我觉得我们一定能在世界重工行业争得一席之地。”
    居然是真的秀?
    马屁拍的仿佛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几个姑娘顿时哑口无言。
    邓昆仑也愣住了,大概他从来没想过,能从一个女孩子嘴里听到这种话。
    苏樱桃却在窃笑,重工业,随着基础建设业的兴起,从混凝土搅拌车到挖掘机,再到各类大型运输车,风力发电叶片,液压爆.破器,大型隧道鉆凿机,悬臂式凿钻机,这些重工业设备将来会是整个世界重工业的基石。
    邓昆仑恰是这方面在国内为数不多的泰斗级人物,可惜牛棚里的十年让他耽误了太多,让他最终不能被列入重工业的殿堂,只能永远呆在秦工,做个默默无闻的高级工程师。
    “那个,邓博士,我们是不是可以向您再提个问题?”吴小兰看见邓昆仑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问。
    “我有权不回答,对不起!”说着,他抓起演讲稿,就那么起身离去。
    真…无情又…帅气!
    这确实是个凭实力单身的钻石王老五。
    一间宿舍里只有三张床,这就意味着必须有两个人共用一个房间。
    吴小兰和另外两个都不愿意和孙紧住一间,虽然不明说,但是看的出来,她们都嫌她是农村出来的,身上有炕味儿,臭。
    苏樱桃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当然不嫌弃对方,居然俩人得了一个宿舍,中间还有一张空床位呢。
    晚上机械厂还管伙食。
    现在的人只要出门,都会带着饭缸子的,眼看到了饭点儿,几个女同志拿着饭缸子就去打饭了。
    苏樱桃看孙紧不在,拿着她的饭缸子,替她打了满满一大碗的汤面。
    给自己,她也打了一大碗汤面,一直在农村吃南瓜叶子,木薯粉搀半的五八粉,这种六六粉的汤面,第一口就香的让她差点没吞掉自己的舌头。
    据说将来还会有八五粉,纯细雪花粉,就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没人知道纯麦子粉是什么味道。
    孙紧回来,看到苏樱桃替自己打了满满一盆饭,乐坏了。
    “谢谢你给我打的饭,其实我和邓三儿,也就是邓博士是亲戚,而且,他妈就是我二姨,这你不知道吧?”孙紧笑眯眯的说。
    苏樱桃把剩下的大白兔全给孙紧了:“我还真不知道,来,吃糖。”
    看来,她找到一个知道邓昆仑底细和内幕的女孩子,这是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孙锦抓过糖,吐了吐舌头说:“谢谢你,我最喜欢吃糖了。”
    接着,她又说:“没情况的,这些女同志没一个能入得了我表哥的法眼,我就更不可能啦,是我妈逼着我来的,但是邓三儿刚才把我喊去骂,用他的话说,近亲结婚是胡扯。”
    “为啥呀,邓博士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为啥不肯结婚?”苏樱桃问。
    她想结婚,结果遇到了一个不婚主义者?
    “一开始,他在国外是有对象的,还是个女科学家,不过那个科学家对象不想跟他一起回国,就分手了。在咱们秦工,他原来也处过一个对象,但是,唉,不提了,总之,那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所以他根本就不想相亲结婚?”孙紧说。
    果不其然是优秀的博士,这光是谈对象的经历就够曲折的。
    “我妈还想让邓三儿跟我结婚,给我搞个正式工作呢,没情况呐。”孙紧又念叨说。
    “啥意思,跟邓博士结婚,还能解决个正式工作?”这事儿,大婶儿可从来没跟她提过啊。
    “当然可以,还是机械厂的工作呢,机械厂现在可是咱们秦城最大的工厂,工资高,待遇好,我妈也在这厂里,我俩哥都在厂里,现在就想让我进来,最好在食堂工作,可以把面啊米啊肉啊的,全搬我家去。”
    不是相亲不是谈恋爱,就为了一个正式工作也必须结婚啊。
    更何况,苏樱桃还想替邓博士化解十年的牛棚之灾呢。
    “我想嫁给你表哥,嫁了之后咱俩做姑嫂,你觉得成不?你喜欢我不?”苏樱桃不害臊,也不要脸,反正就是缠上了。
    孙紧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了:“你真的想?”
    “真想。所以我该怎么办?明天我们就该走了吧,你觉得他对我有印象吗,还会再见我吗?”苏樱桃问。
    用座谈会的方式让邓博士面见很多女孩子,组织再选出他喜欢的,留下来做深入接触,彼此都愿意的情况下,才会让他们谈婚论嫁。
    共产不是专治,不会在婚姻问题上强迫一个人的。
    可那也得人邓博士那尊石象愿意点头啊。
    “你等着,我给你搬东风去!你也得随时准备好丑媳妇见公婆呀!”拍着屁股,出了门,只听外面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这个向阳公社的拖拉机手,跑了。
    这情况,可比苏樱桃想象的顺利多了。
    ……
    半个小时候后,机械厂领导们所居住的小白楼,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并肩睡着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着的小卧室里,邓昆仑正在检查俩孩子的头发,很奇怪的,孩子的头发似乎是斑秃了一样,一片片的地方全是秃的,就像给薅过毛的鸡一样。
    有人敲门了,保姆开门,进来的是邓博士的母亲,毛纪兰同志。
    “汤毛和真泥都睡啦?”俩孩子,一个汤姆一个珍妮,是邓昆仑从m国带回来的混血儿,据说是他好朋友的孩子。
    这俩孩子的父母们都在归国前出了意外,临终时嘱咐邓昆仑把他们带回国。
    据说再过不久,汤姆的爷爷就会来找他们,所以暂时在邓昆仑这儿养着,住着。
    “母亲好!你怎么来了?”邓昆仑抬起头问。
    “听说你今天觉得有个女同志不错,明天留下来单独见个面吧!”老太太声音很是轻盈,掩饰不住的喜悦。
    邓昆仑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一茬又一茬,由组织安排的见面会。
    那些女同志并不是因为喜欢他个人而来相亲的。
    一个个抱的目的都是要为组织,为祖国献身,再顺便解决一下她们的工作问题,搞的他像□□里的大祭司,她们都是祭品一样。
    “我没觉得哪个女孩子不错,我看都一样!”
    “但你不是跟人聊天儿了?”毛纪兰说。
    “母亲,说一句话不算聊天。”邓昆仑忍着怒气,厌烦的说:“我还要工作,您请回吧!”
    这要家里那几个土生土长的,毛纪兰早大耳刮子呼过去了。
    但这个不行,这个是她从小送出去留学回来的,在他身上花了五个大洋呢,养成了洋脾气,不能呼,只能顺着毛捋。
    保姆从屋里出来了,也插言说:“这家里是该有个女主人了,汤毛和那个真泥啊,本身一副洋不洋土不土的长相就爱招人打,偏爱往外跑,跑出去就是挨打,是得有个女同志替我盯着他们,我觉得吧,咱们博士年龄也大了,小女孩们子就算了,脾气大,不好伺候,找个结过婚,带娃的女同志也不错啊,年龄大的女人会疼人。”
    这不胡扯吗,毛纪兰瞪了保姆一眼:“干你的活儿去。”
    回头,她要跟儿子使杀手锏了:“就不说汤毛和真泥了,组织给你安排了多少女同志,你一个都看不上,孤身一人,这样很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别人会说你没有踏实下来,认真报效国家的决心。你没听说吗,搞核工业的那三个钱博士,现在相继都要下放,你跟组织对着干,是不是也想去住牛棚?”
    说起下牛棚这件事儿,邓昆仑的眉头不由的紧锁到了一起。
    “这是对科技行业的侮辱,更是对生产力的摧毁,其损失是无法估量的,早晚这个国家得为了这个错误的决定而痛心疾首。”
    毛纪兰才不管儿子嘴巴里往外吐的,这些洋绉绉的话,她只知道一点:儿子必须找个对象,赶紧结婚,她要抱孙子。
    “孙紧说了,有一个年龄比你小着三四岁的女同志,明儿见个面吧?”毛纪兰又说。
    邓昆仑捏了一下眉头,终是不说话。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让那个女同志跟你见面。现在这情形,组织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不然你就是等着进牛棚。你看我是个没文化的土老太太,但要不是我这个土老太太和我婆婆当初花了五块大洋送你出国,可没今天的你,我还有仨儿子全指望着你呢,你要因为跟组织对着干下了牛棚,我就到你爸,你奶坟上哭去?”毛纪兰大手一挥,武断的说:“明天就给我去相亲,立马!”
    老太太说一不二,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
    孙紧这天晚上没回来,苏樱桃一个人睡了一晚上。
    她其实码不住那个大大咧咧的孙紧能不能把事儿给搞定,但也没办法,只能等。
    吴小兰和另两个姑娘早晨起来,打了早饭,几个姑娘今天看起来,气压都很低啊,看苏樱桃要去打饭,吴小兰问:“你是不是也被通知要回原单位啦?”
    相亲成功,可关系着一个正式工作名额呢,另外两个姑娘也抬头看着苏樱桃,显然,没通知走人的,估计就是还有希望的。
    五进一的游戏中,莫名其妙的获胜,对于其她几个比较残忍。
    “我还不知道呢,我先去打饭。”苏樱桃说。
    出了门,苏樱桃去了趟昨天去过的百货商店,这会儿她兜里就剩下三块钱了,这亲要相不成功,家她都不能回去。
    但是,她还有一件比相亲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去办。
    “我昨天看见咱这儿有茶枯油,同志,那怎么卖的?”进了百货店,苏樱桃问。
    秦州这地儿产茶,所以有茶枯油,在农村,那东西遍地可见,但进了百货商店,就不知道价格了。
    “一玻璃瓶一块五,还得要一块五的粮油票,你有吗?”售货员低着斜斜的眼睛问。
    有没有都得有,因为这东西她今天必须要。
    还得买个牙刷儿呢,穿过宿舍去,苏樱桃还打听了两回,才找到邓昆仑的住处,呵,一齐溜儿漂亮的小白楼,博士住的地方,就跟小珍妮原来形容的一样阔气,漂亮。
    有俩孩子,一个是男孩儿,头发略黑,双眼皮儿,大概五岁左右,另一个则是她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珍妮,大概六岁左右,俩人围着一个大铁盆,正在用稚嫩的小手洗着床单。
    “珍妮?”
    “阿姨好。”小女孩站起来,笑着挥手。
    男孩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珍,你认识她?”
    “好阿姨,不打人!”珍妮咬了咬唇,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居然是个不打人的阿姨?阿姨你好,你会骂我们吗?”小男孩比珍妮矮一个脑袋,也趴在栏杆上望着她,笑的赖皮赖皮的。
    为啥要骂他,这孩子说的让苏樱桃莫名其妙。
    “我不打人,也不骂人,再说了,咱俩无怨无仇,我干嘛骂你呀?”苏樱桃反问。
    小男孩咬了一下嘴唇,一副特别认真的样子说:“因为我是个小洋崽子,天生应该被骂,被批评呗,我天天都在接受批评呢,嘿嘿。”
    “臭洋崽子,出来挨打!”突然,有个孩子在隔壁一声喊,扔了一大块土坷垃过来。
    “我们不是洋鬼子,我们也是华国人,我们也爱我们的国家,但我们的国家不包括你,早晚我会打赢你哒。”汤姆手叉着腰,对着对面的孩子说。
    才五岁出头的小男孩,话说的这么溜的,苏樱桃还真没见过。
    珍妮则蹲在地上,边洗床单,边从头上悄悄的往下薅着自己的头发。
    “小心我明天把你们俩的头发全给薅光,臭洋崽子!”对面的孩子高声喊着,突然给家长揉了一把,拎屋里去了。
    “珍妮,想让你的头发变的跟我们的一样黑,是不是?”苏樱桃扬了扬手中的牙刷:“转到后面去,一会儿我就能让你俩的头发都变的黑黑的,好不好。”
    俩孩子都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樱桃:“真的?”显然,想让一头不怎么黑的头发变黑,是这俩孩子现在最大的渴望。
    “当然是真的,快来吧。”苏樱桃笑着说。
    ……
    而这时,毛纪兰到了厂领导办公室,来跟厂领导们聊儿子的个人问题呢。
    “毛主任,难得大驾光临,有何指示?您尽管说。”书记龚有才说。
    “昨天来交流学习的女同志们,有没有留下的?”毛纪兰问。
    张厂长和龚书记俩对视一眼:“有那么一个,确实不错,您看看,年龄24,高中毕业,出身农村,根红苗正,这些条件就很不错了吧,更不错的是昨天她跟邓博士还聊了几句,我们就给留下了。”
    毛纪兰拿起档案一看,姑娘面相有点小啊,不过模样儿是真漂亮,这有24吗?
    看着不像啊。
    生了个娃娃脸吧这是。
    这相貌可比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照片上那不洋不土,喂娃的奶.袋子都露在外面的洋妞儿好看太多了,也比他儿子第一个相亲的那个,哭哭啼啼最后还跳河的看起来大方多了。
    再一看那金光灿灿的履历:小谷村劳动模范,小河大队拖拉机手,红旗公社双抢模范。
    哎哟,这一看就是个顶优秀的姑娘啊。
    她喜欢!
    看到这儿,毛纪兰就又得念叨一声阿弥陀佛,哦不,马克斯万岁,幸好儿子没带那个留了洋的妞回来,要给她个洋媳妇儿,她得给沤死。
    “那你们就安排一下,下午让他们单独见面,谈一下个人问题吧。”毛纪兰于是拍板说。
    硬话得要家长说,更何况孙纪兰同志还是解放前的老红军战士,在整个冀中平原,都属于传奇式的人物,这话由她通知邓博士当然最好。
    领导们有啥不高兴的,解决邓博士的婚姻大事,这可是从首都,从领导人那儿压下来的任务,他们只有照做的份儿。
    相亲的事儿,在领导层面,就这么定下来了。
    下午邓昆仑回到家,乍一进门,看到俩头发黑乎乎的脑袋,还愣了一下。
    汤姆连蹦带跳过来了,嘴里哼哼唧唧,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堪称大摇大摆。
    珍妮颠着脚晾床单时,也不停的摸着自己本黑色的头发,时不时就得在玻璃窗子上看看里面的自己,忍不住停下来自我欣赏:“黑头发,好漂亮!。”
    “这怎么回事儿?”邓昆仑停在门外的台阶上,不仅仅是愣住,应该说简直是傻掉了。
    保姆努着嘴巴说:“你天天喊,说这俩小洋崽子是因为营养不良斑秃了,今天我才知道,他们不是斑秃,是嫌自己头发不是黑色的才给人骂,打,悄悄儿往下薅呢,这些小洋崽子心思就是深,不知道从那儿给自己染个黑头发,你看看,这会儿乐的哟。”
    汤姆可不管保姆怎么阴阳怪气的骂自己,扭着小屁股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眉毛说:“还有眉毛,耶!”
    黑黑的眉毛衬着他比一般孩子白几个度的皮肤,简直不要太可爱。
    他现在已经是个黑头发的华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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