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有特供的棉花, 给汤姆和珍妮做成衣服了,家里还有五斤的通用棉花票,这属于元旦福利, 一发到手, 樱桃就可以给自己和博士做棉衣了。
    元旦的大清早起来, 苏樱桃先收报纸,因为她所投的那些赞美文章, 平常登不了,几乎所有的报社为了应时应景, 全是登在元旦特刊上。
    机械厂领导层订的报纸多,《大公报》和《人民日报》, 以及秦州本地的两份报纸,都是当天订当天收,这不,她拿到报纸,看到上面几篇文章都是自己的名字,这才敢最终确定, 她的文章终于上报了。
    “樱桃,走, 到百货商店抢棉花去。”徐嫂子在篱笆外头笑着说。
    家里的报纸, 邓博士一般是不看的, 因为他基本上只看英文类报刊,而且那些东西,全从总理办公室直邮, 苏樱桃把报纸全摆在了茶几上,但她并不确定博士会不会看。
    不过不管他看不看,反正今天, 注定是要惊掉他眼球的一天。
    “我听说你昨天去他们单位了,见保剑英了吧,她是不是笑眯眯的跟你聊了好久?”徐嫂子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递给樱桃,笑着说。
    苏樱桃对于保剑英的好人缘,可谓佩服的五体投地,以为徐嫂子也是一样呢,没想到徐嫂子呸了一口瓜子壳出来,看那眉眼,很是轻蔑:“你以后上了班,尽量注意那个保剑英,因为这厂里的领导们都特别喜欢她,我刚跟老徐结婚的时候,也觉得她是个特别好的知心大姐,有一段时间跟她无话不谈的,我自己呢,初中毕业,本来可以不用呆在家里,至少可以到厂卫生院去取个药吧?但是我爸在五几年,大炼.钢铁的时候,反对大炼.钢铁,把家里的铁锅铁铲全留着,埋起来没上缴,这事儿,我只当个笑话,给保剑英讲过,后来,我办入职的时候,就有人写了封匿名信,把这件事情捅到了厂组织部,我也就没能办得了入职,你说说,是不是她捣的鬼?”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苏樱桃磕着瓜子反问。
    “那工作后来给苏小娇了,苏小娇进去抓了几天药,但把红霉素抓成了土霉素,差点拉坏了保大妈的肚子,苏小娇就给卫生院开除了,这事儿才算完。”徐嫂子又是轻蔑一笑:“但她运气好,嘴巴会说,在厂里把这事情交待过去了,这事儿我跟徐硕说过好多次,他死活不信我,总之,你要小心那个女人。”
    这么说,保剑英不仅对博士过分关怀,而且对于厂里的领导们,大概都有一种过分的关怀。
    而她死了的丈夫,又是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烈士,领导们对她,那真是又敬又爱。
    只可惜一点,她提拨的那些人,诸如苏小娇,张平安,是很听她的话,可惜听话的人,向来也都是些蠢人。
    转眼就到百货商店门口了。
    结果俩女同志才到地方,就见龚大妈都袖着手往回走呢。
    “回吧,刚刚贴的通知,市里要供到咱们厂的棉花被一帮小h兵烧了,今年咱们没新棉衣穿了。”保大妈像只寒号鸟一样,喊着说。
    龚大妈走在她身边,也是一脸发愁的样子,见樱桃和徐嫂子磕着瓜子,准备好了排长队的架势,叹口气说:“樱桃,小萧,棉花没了,给小h兵们烧,千真万确,我还得给你们透个准消息,以后煤也省着点用,因为下个月开始煤的供应量也得减一半。”
    “为什么要减一半的供应量,咱们的煤也仅仅是够用而已,家里都没多的。”徐嫂子瓜子都不磕了,惊讶的说。
    火墙就等同于暖气,没了煤,岂不得冻死在家里?
    “我也是听咱们龚书记说的,说张爱国管库房管的一塌糊涂,管了很多亏空出来,不省着煤用,只怕区委来查账要查出亏空来,现在只能从煤钱上抽分子,贴补贴,你们别跟别人说,以后用煤尽量省一点。”龚大妈贴在俩邻居的耳朵边,悄悄说。
    张爱国,军人转业,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好厂长。
    怎么可能管账管的一塌糊涂,还管出亏空来,这事儿苏樱桃有点不太敢相信。
    “算了吧,没煤是大家一起没煤,说张爱国管厂子管出亏空,我不信,他家段大姐虽然嘴巴坏,但可不是个喜欢占厂里便宜的人,这肯定是有人嚼厂长的舌根子。”徐嫂子大手一挥说。
    龚大妈接过话头也说:“我也不信,龚书记当然也不信,这事儿他们会查的,没煤用大就省着点儿,咱们相信厂领导一定有办法就对了。”
    今天于苏樱桃,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去张悦斋家做个客,并且,把g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从张政委那儿给自己弄过来。
    还是赶紧回家,给张悦斋准备点礼品吧。
    今天的邓博士倒是让樱桃吃了一回惊。
    “我准备的礼物,这是给张悦斋的,一支派克钢笔,这是一支我自己做的毛笔,送给他女儿张迈悦吧。”他准备的礼物,居然是真正能让对方高兴的那种。
    而且博士自己会动手做毛笔,这动手能力实在太强了一点。
    “您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苏樱桃于是说。
    “跟我妈妈和kate阿姨一样,咱们至少要等她一个小时。”汤姆自己都准备好了,看着苏樱桃上了楼,一副看穿世事的模样:“女人嘛,打扮起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邓博士给了汤姆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毕竟他在美国的前女友,生物学博士kate,长的极为漂亮,打扮一次至少两个小时。
    不过他话音刚落,苏樱桃已经下楼了。
    一件条绒外套,现在女干部们喜欢穿的那种荷叶领,大扣子的外套,特别朴素,但同时又显得特别干练,精干,头发是早晨盘的,农村妇女式的那种大盘头,看起来既沉熟,又稳当,跟外头的女干部们没什么两样。
    而且她手里也不拿别的,一本红.宝书,还有一沓子信封,一手拉起珍妮,给汤姆个不屑的眼神,这就要出门。
    邓昆仑心里咯蹬一下,这个小女孩把自己完全打扮成了一个标准的,这个年代女干部的形象,至少这个形象在领导们的眼里是过关的。
    转眼一家人已经到张悦斋家了。
    按理来说,元旦,是亲戚们走动最多的日子,但所有的领导们家里,现在都是冷冷清清的,因为革命的原因,大家都不会聚众,以及在一起交流的太多,谁知道别人会不会把自己给举报掉?
    张平安今天一早就过来了,干啥啥不行,拍马第一名,他一大清早起来第一个抢报纸,抢到了就给张悦斋拿过来,一边读报纸,一边请教张悦斋,文章里自己不懂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谦虚,好学的人呢?
    而保剑英呢,虽然还没结婚,但是最近每天早晨都会过来,这会儿正在张悦斋家的厨房里做饭。而她儿子张冬冬,则在二楼和张悦斋的女儿张迈跃俩一起玩儿。
    张悦斋是离了婚的,前妻是个旧社会大资本家家的女儿,原本在厂组织部任部长,但因为反对,并且不肯执行现有政策,在上面组织部的压力下,离婚,离岗,下调劳动去了。
    走的时候带走了小女儿,留在家里的是大女儿张迈跃。
    “平安,你怎么不读了,今天报纸上还有没有别的新闻,也别光读时政,给咱们读一点文娱类的东西,我倒是喜欢听点现代诗什么的。”保剑英在厨房里笑着说。
    张平安拿起《人民日报》,还真发现,头版有一块豆腐块上夹着一首小诗。
    比起枯燥的,全是宣讲理论的大文章,抒发感情和幸福生活的诗歌散文,这年头可是大家的最爱。
    看到作者/苏樱桃的时候,张平安也没多想,还笑着说:“有一首诗写的挺好,《属于我们的时代》作者:苏樱桃,这个名字跟我那小姨子苏樱桃重名了呢,你们听听,这是属于我们的时代,这是放飞梦想的时代,我们捧出金黄的小麦,我们捧出丰硕的谷子,我们站在大麦场上……”
    这要是张悦斋的前妻徐俨,肯定会说胡求八扯,饭都吃不饱的年月,还要讲大.跃进的那一套,金黄的小麦只在梦里,大多数人都快饿死了。
    这种诗歌,完全就是那些完全被冲昏了头脑的小h兵们的胡话,也是大跨.进的余孽。
    但是张平安读的慷慨激昂,而保剑英呢,则听的很认真,听了半晌,入神的感叹说:“这可真是一首好诗。”
    其实张悦斋跟前妻的感情更好,但是俩人政见不同,天天为了工作而吵架,没办法只好离婚,而保剑英在这方面做的很好,张悦斋对她就非常尊重。
    听到有人敲门,张平安两步奔作三步,去门口开门了,一开门,进来的当然是苏樱桃。
    “居然是博士,您难得出门做客,稀客啊!”保剑英笑着说。
    苏樱桃进了门,嘴里也在说:“不知道保会计在这儿,哟,姐夫你也在,没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没关系吧?我是真不知道,张政委,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是结婚了吧,也不告诉大家?”
    “没关系没关系,快进来坐。”其实还没结婚,张平安和保剑英这么上赶着呆在张悦斋家,可不算光彩,但保剑英的脸上坦坦然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说:“相比于礼物,我更喜欢看到博士也愿意出来跟人交往,这应该全是小苏同志您的功劳,您让邓博士变的开朗了,也变的爱跟人交往了,有你,于博士来可真是件好事。”
    这话说的可真漂亮。
    “博士的开朗,可不仅仅是小苏同志一个人的功劳,咱们保会计于他的帮助也是莫大的。”张平安生怕大家注意不到他,连忙来了一句。
    原来在整个总厂,跟邓昆仑能聊到一块儿的,就只有保剑英。
    作为一个知心大姐姐,全厂的领导们也很信任她。
    但现在,这种话让邓昆仑简直如芒在背,无比的不舒服。
    “姐夫这是在看报纸?”苏樱桃看见张平安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于是笑着说。
    张平安哪能想得到,苏樱桃能把文章登上《人民日报》,展了展,总觉得自己在组织部干过,而且也是个高中毕业生,马上就要给樱桃当领导了,当然得拿出他领导的款来:“樱桃你看看,《人民日报》有首诗,作者就叫苏樱桃,看口吻也是个小女孩,人家都能把文章登上《人民日报》,你可得好好学习,好好努力,跟着我,向人家学习。”
    但是挑挑眉头,他勾了一下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马上我就是你的上级了,樱桃,你那小爆脾气,以后得吃很多苦头。
    “能在《人民日报》上登文章,很了不起吗?”苏樱桃抿了一下唇,一脸的新奇:“所以我必须向这个‘苏樱桃’学习吗?。”
    因为她这种看起一有点兴奋,又有点无知,还带着点傲骄的表情,十足的小女孩相,除了博士这种就现在,都能用英文名境外登文章的人无动于衷外,就连张悦斋都觉得,这小女孩有点不太对。
    保剑英一脸的说教,还得笑温温的补一句:“我们都得向《人民日报》学习,小苏,你这种态度,咱们博士得好好教教你。这个女同志能把文章登上人民日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
    苏樱桃收了笑,把信封里的样稿拿出来,递到保剑英的手上了:“保会计,真是巧了,那篇文章正好是我的发的,这是《人民日报》社寄来的样稿,但我没想到连你都要学习?”
    顿时,在场的几个人,就连邓昆仑的头都抬起来了。
    这个小女孩,她把诗歌发上了《人民日报》,这是在这个年代,无尚的光荣。
    可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大的事情。
    笑里不但有谦虚,还有无辜,一副我就随随便便写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登上报的样子。
    但这种笑,她只给保剑英,转身对着张悦斋,她立刻笑着说:“这离不开全厂领导们的关怀,以及博士对我的教导。”
    漂亮话谁不会说呀,她今天就是为了副主任而来的!
    就在大人们严肃而有震惊的时候,张悦斋的女儿张迈跃看到看向来不出门的,漂亮的像个小洋娃娃一样的珍妮缩在苏樱桃身后,于楼梯上,拿颗糖笑眯眯的诱惑着她。
    “来呀,我们做朋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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