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大理寺抓的,抓完直接就扔进了诏狱里。
    这就是萧风的特权了,恐怕大明任何一个官员都做不到这样的跨部门联合办案。
    当然,这是嘉靖允许了的,本来开始嘉靖也以为萧风抓柳下是想公报私仇,心里还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受不得闲气。
    又或者师弟死而复生,肚子里有邪火未尽也说不定。所以嘉靖以修道先行者,平心静气老大哥的姿态指点萧风。
    “师弟啊,那柳下不过一介草民而已,在乡下当族长,土霸王当惯了,不知天高地厚。
    你教训教训他倒是无妨的,不过罪不至死,如果弄死了,让人议论了就颇不值得。
    在堂上你让柳如云掌他的嘴就十分得体,若是你亲自动手,都怕低了你的身份。”
    萧风笑道:“师兄英明,只是有一桩大案我盯了很久了,不过此案牵涉很大,也缺少证据。
    此次柳下刚好是个突破口。若我所料不差,这案子后面有绝大的阴谋,甚至是谋逆之举!”
    嘉靖顿时警惕起来,他想起了那首诗:孤身阻断逆水寒!
    “你尽管放手去做,既然事关谋逆,你可以动用锦衣卫,和陆炳说一声就行了。”
    “多谢师兄,此事我还是要以大理寺在明,锦衣卫在暗。
    一来我身在大理寺,职责所在,二来贼人狡猾,过早动用锦衣卫,只怕会打草惊蛇。”
    正因为此,那大理寺的捕快当众所说的什么勾结朝廷命官,都是烟雾弹,但柳台吓个半死,却不是因为这个烟雾弹,而是他猜到了萧风的真正目的。
    柳下早就听说过诏狱的大名,他被押进来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一路挣扎着大声喊叫。
    “不是大理寺办案吗?为何把我押进诏狱来?我不服,我不服啊!”
    半个时辰后……
    “我服了!我服了!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呀,求求你们了,你们倒是问啊?”
    奈何锦衣卫都是审案的老手,又得了萧风的命令,他们就是不问,只顾用刑。
    当柳下再三哭喊追问“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呀”的时候,赵总旗才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句。
    “你猜。”
    于是柳下就开始猜了。从他第一次打官司开始,到被抓起来为止,能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
    此时他已经根本就不在乎会被判什么罪了,只想着赶紧猜对,结束锦衣卫诏狱管理部门的行为艺术。
    “我第一次当讼师,是京城外镇上有个卖豆腐的李寡妇,半夜被王老财的二儿子爬墙,撬门进去玷污了。
    李寡妇告到县衙,那王老财的大儿子在县衙里当典史,听说过我的名气,就请我去当讼师。
    我让他偷偷把李寡妇家的门闩换了一根,然后在堂上以门闩上没有匕首撬过的痕迹为由,说李寡妇身为寡妇,门户不严,半夜通奸。
    后来王老财的二儿子和李寡妇以通奸罪都被打了二十板子。李寡妇回家就上吊了……
    啊,啊啊啊!我没猜对吗?别别别,我说下一个,我说下一个啊!!!”
    在隔壁囚房里边听边记录的沈炼气的手中的笔都在发抖,萧风看他一眼,口气平淡。
    “这种事别说现在,以后也多的是。不过是你们锦衣卫平时不在乎这些小案子罢了。”
    沈炼深吸一口气:“大人,本来我还对大人要求老赵先动刑,不问问题不以为然,可现在,我才知道大人用意。”
    萧风点点头:“他嚣张至此,固然有柳台、严世藩做后台,但任何人的嚣张凶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一定是社会环境出了问题,让恶行不断地占便宜,善良不断地吃亏,才会慢慢养出一堆这样的恶人来。
    我要问的案子固然重要,但能让他多咬一个人出来,这个世界就能少一分罪恶,多一分希望。”
    那边柳下已经回忆到自己的第五个案子了,萧风和沈炼惊讶的听到了老熟人的名字。
    “京城首富,商会会长谈新仁,家中盖新宅院,请工匠雕刻太师椅等物。
    那工匠是师徒二人,其中徒弟长相俊秀,就被谈新仁的小妾看中了。趁谈新仁在外应酬时,多次引诱,那徒弟却始终不敢造次。
    后一日,那小妾偷得谈新仁丹药一丸,掺于茶水之中,借口牙床雕花有误,让徒弟去改,趁机让他喝茶。
    徒弟喝茶之后,药力发作,果然与小妾成就好事。不料激情过甚,用力过猛,小妾双乳、臀部淤青。
    本以为过一天就好了,不料当晚谈新仁忽然回家要亲热,就发现了。
    谈新仁怒火万丈,竟然让人当场下狠手阉了那个徒弟!然后扭送了顺天府。
    顺天府为即使二人通奸,谈新仁恼怒虽情有可原,但私刑断人子孙根,也是明显私刑过重,应当治罪。
    谈新仁慕名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把那徒弟给说成勾引不成,强行不轨,这样他的名声就保住了,罪过也轻了。
    我教给那小妾一番说辞,又让谈新仁模拟强暴小妾一次,增加不少伤痕,加上原有的淤青,看起来确实是强暴情形。
    然后谈新仁说是听了小妾哭诉,才义愤出手。顺天府虽有疑虑,但那徒弟没法证明自己被下了药,也无法证明小妾是主动的。
    加上谈新仁背后有赵文华撑腰,郭鋆最后无奈称病,将案子推给了刑部,刑部最后果然判了强行不轨。
    最后还是他师父拿出多年积蓄,上下打点,才未判流放,只判了监禁一年。但据说从此也不再见他了。后来那徒弟就不知所踪了。”
    沈炼认真的记录着,小声对萧风说:“想不到过了这许久,还能听见谈新仁的名字,倒有些恍如隔世一般。”
    萧风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后才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惨叫声仍然没停止,柳下终于开始说柳台的事儿了。
    “柳台大人虽与河西柳家同宗,但其实他那一支出去得很早了,他当官后也没回过柳家庄。
    一月前忽然回到柳家庄,要求认祖归宗,更新族谱。我父亲自然十分高兴,毕竟这是三品侍郎,光宗耀祖的事儿。
    但柳大人要求当副族长时,父亲却颇有些犹豫,因为按理,不管身份高低,族中事务是要长期呆在本地才能处理的。
    我极力撮合此事,柳台有拿出大笔银两让我活动,最后在众人声势下,父亲勉强同意了。
    但前几日,柳大人忽然要求族里出面,处理柳如云之事,我父亲直接否决了。
    他认为柳烈一支虽出自河西柳家一宗,但和柳大人一样,早已分支出去另过,不在柳家庄了。
    人家过好过坏,与族里并不相干。若是人家也像柳大人一样,主动要求回来认祖归宗,那还可以,否则不该干涉。
    柳大人见父亲顽固,就与我商议,要贿赂大家,公推我为族长。我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拿着柳大人的银两四处活动。
    父亲知道后,不但怒斥了我,还说要开会把柳大人也踢出族谱去。我急了,就找柳大人想办法。
    柳大人派来了一个女人,很高大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那种美……”
    柳台在惨叫的间隙中居然还咽了口口水,行刑的锦衣卫笑着说:“对,硬起来,一会儿我好下手。”
    柳台顿时就软了,忙不迭地接着往下说:“她给了我一颗丹药,让我偷偷放进父亲的酒里。
    我很担心,以为是毒药,万一是中毒而死,那一定是会被看出来的。但那美女告诉我不用怕,不是毒药。
    然后我假装悔过,陪父亲喝酒,父亲见我如此,也很欣慰,不疑有他,就喝了那酒。”
    柳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悔意,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回忆中的兴奋场面所代替。
    “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过,他全身发抖,两眼发红,呼吸粗重。但他没死,那果然不是毒药。
    然后那美女从屋外走进来,扶着我爹进了内室。我……我悄悄地跟过去,在窗外偷看。
    父亲和那女人在床上缠绵,一个老头子,竟然那般勇猛,就在我看得心痒难耐时,父亲忽然就瘫在了床上。
    那女人穿上衣服,冲我一笑,‘有人追问,你就说你爹找了青楼女子上门,舒服死了’,然后就走了。
    我目瞪口呆了好久,才进去看父亲,果然,他死了,但脸上犹自带着快乐之极的诡异笑容,全身扭曲,汗出如浆。
    当天晚上,我就找来了族里众人,让他们见证父亲去世。他们见了我爹的样子,都相信了我的说法。
    因为我爹在族里很受尊重,所以,他们对外都只字未提我爹的死因,只说是寿终正寝。”
    惨叫声停下了,柳下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猜对了。如果还是没猜对,他确实也不知道该交代些什么了。
    用刑的锦衣卫站起身来,冲赵总旗一笑:“你别说,之前住隔壁牢房的老王说的还挺对,那几个部位看来确实疼,这家伙交代的挺快!”
    柳下虽然不知道住隔壁的老王是谁,但他心里连老王的八辈祖宗都骂遍了。
    你他妈的自己都坐牢了,居然还传授狱卒这种知识,是觉得诏狱原来的刑讯手段不合口味吗?你是自虐狂还是疯子啊?
    沈炼兴奋的拿着手里的口供:“大人,这次能搬倒严世藩了吧!”
    萧风摇摇头:“直接的证据太少了,柳台若是不承认,以他的身份,咱们也没法像对付柳下这样随便对付他。
    别说严党会疯狂反扑,就是文官集团,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一定会闹得整个朝廷都乱了套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万岁刚说过的话,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普通老头就改变主意的。”
    沈炼失望的垂下头:“连柳台都扳不倒吗?这口供明明都……”
    沈炼这才发现,口供虽然很详细,但真正有效的证据,除了柳下老爹死法比较特殊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萧风拍了拍沈炼的肩膀:“政治和案子是两回事,所有案子的真相都只有一个,但政治却不同。
    这个案子虽然未必能给柳台定罪,但只要万岁相信了一半儿,他也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了。
    万岁或许对官员贪腐无能,甚至作奸犯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却绝不会把一个教唆杀人的家伙放在刑部高官的位置上了。
    我查这个案子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极乐丹。至于柳台就是搂草打兔子,让他再蹦跶几天,也无妨。”
    (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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