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李磊问道:“为何后来你又在齐州落草为寇?”
    吴天道:“因为我仍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报效君主,故此在青州干完一年苦役后,便回到齐州落草为寇。”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震惊地看着吴天。
    你在说甚么?
    这人是疯了吗?
    为国效力,然后落草为寇?
    就连赵顼都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李磊问道:“你说你想继续为国效力,于是落草为寇?”
    吴天点头道:“正是。”
    李磊问道:“你不觉的这很矛盾。”
    吴天道:“这一点也不矛盾,因为禁军中很多都头,甚至一些指挥使,全都是草寇出身,只要你能够击败官兵,只要那些官员对你束手无策,他们便会想办法诏安你,给你一个官职,让你享受高官厚禄,于是我才想尽办法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争取引起朝廷的重视,然后再接受朝廷的诏安。”
    第六百七十七章 谋反案(五)
    吴天的这一番回答,看似极其矛盾,为求诏安,竟然跑去谋反,这听着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围观的许多百姓,全都傻眼了,还能这么说吗?
    简直就离谱啊!
    然而,在坐的大员们,却是眼前一亮。
    饶是王安石都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他们这一招可真是既妙又无耻啊!”
    而司马光则是阴沉着脸,很是不爽道:“众目睽睽之下,竟用如此诡辩之术,这些珥笔可真是狡猾至极。”
    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但是没有人专门为了金腰带去杀人放火,说出来,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略显担忧道:“这下可是麻烦了呀!”
    “真是窝囊!”
    赵顼是恼羞成怒,不禁低声骂道。
    但他骂得可不是吴天,而是官府。
    官府在吴天口中,就如同一个抖m,你越抽他,他越爱你。
    贱呐!
    你们平时在朕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刘肇听得一个真切,忍不住道:“官家,此非窝囊,治国可非好勇斗狠,倘若朝廷真的全力以赴,如这些草寇,也是不堪一击,不成气候,但这真的值得吗?臣看未必。
    而且这些草寇本就居无定所,待我大军一到,他们若逃亡深山,也只会令我军徒劳无功,而相比较起来,诏安其实更省时省力。”
    赵顼却不以为意道:“刘舍人所言之理,朕也明白,但是官府这般软弱,可能会蛊惑更多人落草为寇,如此往复,何谈天下太平?”
    刘肇见龙颜不悦,稍稍犹豫片刻,还是言道:“可试问天下谁愿意生而为贼?”
    赵顼皱了下眉头,不再作声。
    倘若太平盛世,谁愿意落草为寇,刀尖上舔血。
    在开庭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无意外,今日检察院应该可以直接拿下,给大家一个结局。
    可结果,结果还真就出了意外。
    因为确确实实是有许多草寇被诏安,成为禁军里面的小官小将,而且这不是很稀罕的事,是非常常见的。
    正规军围剿草寇,绝对是属于吃力不讨好,关键这草寇又是春风吹不尽,即便你下定决心,将他们一锅端,但很快就冒出一些草寇来。
    毕竟经济环境就这样,土地大肆被兼并,又不是向汴京一样,城里有很多就业岗位,只能是去偷抢。
    从人性上来说,为求诏安去谋反,这是不可能的,但这绝对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那如果说谋反的尽头是诏安,如果落草为寇成为毛遂自荐,那你怎么去判定,他们到底是否要谋反,还是要争取诏安。
    到底人心隔肚皮。
    这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众人的反应,也令李磊深感得意,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证据来,“大庭长,根据我们所调查,在整个京东东路,至少都有一千多官兵,是草寇出身,其中包括三名指挥使,六名虞侯,二十六名都头,等等。
    他们中一些人的遭遇,与吴天极为像似,也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故才落草为寇,但此非他们心中志向,他们仍然渴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他们中一些人被官府诏安之后,也确实为国家立下不少功劳。
    此外,他们在被诏安之前,也如吴天所言一样,曾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曾三番五次击退官府的围剿,最终被诏安。
    二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被擒,而吴天被税务司擒拿,他的受诏安策略,显然是失败了,他也是难逃一死,但是他不愿意接受谋反罪,只因这是最我当事人最大的羞辱。
    他是渴望成为战场上的英雄,而非是成为自己国家的反贼,这会令他死不瞑目。”
    虽说成王败寇,被诏安的前提条件,就是你不能被官府抓住,才有资格被诏安,此时的吴天显然不具备这种资格,他多半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为什么仍旧要申诉,就不想背负反贼骂名,因为他内心忠君报国。
    这一番话还真是感染了不少人,不禁是摇头叹息啊!
    因为普通百姓是更能体会到吴天的痛苦,而不是官府的难处。
    王安石、司马光、富弼等人都看在眼里,不面试忧心忡忡啊!
    对方目标其实非常明确,就是要摘掉谋反罪的帽子,其余罪名随便你定,你说他奸淫掳掠,我们全都认。
    原本谋反罪和强盗罪,是比较模糊的,但是随着这场官司的开打,二者的定义变得清晰起来。
    这背后当然还是权力的博弈,因为有很多人认为吴天是强盗,不是反贼,而这些人都是权贵,所以检察院就必须拿出足够令人信服证据,来证明吴天就是在谋划推翻官府、朝廷。
    对方抛出这个观点,那你怎么去证明,他做这一切,是谋反,而不是在表现自己的手段,争取受到朝廷的重视,从而借此入朝为官。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斐。
    这个局怎么破?
    他们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当然,这也是他们头回遇到。
    张斐却是在打量着吴天,见他双目湿润,抽泣不语,不免笑道:“这厮的演技还真是不错。”
    齐济也感受到一些压力,向张斐问道:“这可怎么办?”
    王巩小声提醒道:“这诏安乃是朝廷的一种策略,咱们可也不能轻易的否定诏安,否则的话,朝廷花数倍力气去围剿那些贼寇,这只会得不偿失。”
    诏安可不是一个政策,而是一种灵活的策略,他也担心张斐为求将吴天定罪,直接否定诏安这个策略,那以后朝廷在对面草寇,可就少了一种手段。
    “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补充道:“不过那些珥笔还真是进步不小,值得欣慰。”
    齐济、王巩一阵无语,但也稍稍放下心来,到底张斐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边李磊将证据呈上之后,赵抃并没有看,而是交给助审官。
    就是不看,他也知道,这些证据多半都是真实的,朝廷确实诏安了不少草寇,尤其是在京东东路。
    因为那边官兵比较弱,不像西军那么强悍,但是民风又非常彪悍,且文化程度还不错,是强人林立。
    正如李磊所言,官府也往往是先出兵围剿,因围剿不利,才会转而诏安。
    不会一开始就诏安的。
    赵抃突然向张斐道:“控方可以提问了。”
    “是。”
    张斐站起身来,向吴天道:“吴天,适才你说道,你最初参军,绝非是因为生计,可有证明?”
    李磊一愣,忙问道:“关于吴天的志向,不会出错吧?”
    那年轻人道:“这你大可放心,此事千真万确,不可能出错的。”
    李磊稍稍点头,又疑惑地看着张斐,这里面会有什么玄机?
    吴天回答道:“在我入伍之前,家境还算不错,是乡里的二等户,有着两百多亩土地,不愁吃穿,我甚至都还读过书、认过字,只因我生性好武,渴望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故而才选择参军。”
    张斐问道:“当时你父母可赞成你去参军?”
    吴天皱了下眉头,眼中闪过一抹悲痛,摇摇头道:“我父母最初并不赞成,因为他们担心我会死在战场上,也很少有二等户的子弟,会主动参军,但我执意要如此,因为这是我的只想,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由着我去。”
    张斐点点头,道:“想必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服刑完后,并没有回去继承家业,而是选择落草为寇,因为你觉得自己无颜再见你的父母。”
    吴天立刻道:“当然不是,在我刺配青州后,我的父母就,就相继病逝了。”
    “是吗?”张斐一怔,道:“难道你父母之前就有病疼缠身吗?”
    吴天摇摇头,“我父母身体向来都很好。”
    张斐皱眉道:“那为何会突然相继病逝?莫不是受人所害。”
    吴天紧锁眉头,咬牙切齿道:“这都是因为!”
    “我反对。”
    李磊突然起身道:“逝者为大,吴天父母之死,与此案有何关系?检方屡屡提及我当事人的伤心往事,无非是想搅乱我当事人的心智,一时激动,说出不利于自己的供词。”
    尼玛!施法又被打断了,真是讨厌。张斐郁闷地瞧了眼李磊,又向赵抃道:“待会我自会说明其中原因。”
    赵抃道:“反对无效。”
    李磊坐了下去,用眼神警示了一眼吴天,又瞧向张斐,心道,不愧是张大珥笔,说得每个字都是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李国忠也是后知后觉,顿觉冷汗涔涔,低声道:“方才可真是凶险,幸亏你反应过来。”
    那吴天得到李磊的提醒,也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恼怒地瞧了眼张斐,心想,此人看似和善,不曾想,竟然这么卑鄙无耻,利用我父母来诱惑我犯错,我险些就着了他的道。他突然冲着张斐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正在青州服役,对此不大清楚。”
    他原本被擒,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后来局势的变化,又给了他一丝希望,但他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现在开始沉迷于跟张斐斗智斗勇。
    “唉!”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皆是一阵惋惜,他们也都察觉到张斐的用意。
    如果吴天与官府有着深仇大恨,那他怎么可能还想着忠君报国,绝逼就是要谋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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