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赵抃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这可能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从皇庭出来后,张斐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来。
    忽闻旁边有人言道:“你小子一肚子坏心眼,这半夜怎能睡得着?”
    张斐吓得一怔,偏头看去,见王安石正狐疑地打量着他,忙行礼道:“张三见过王学士。”
    王安石哼了一声。
    张斐讪讪道:“不知张三又做了什么,得罪了王学士。”
    王安石道:“得罪倒是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小子这般飞扬跋扈的德行。”
    “飞扬跋扈?”张斐欲哭无泪道:“不瞒王学士,我我现在都快愁死了。”
    王安石冷笑道:“为那判决发愁?”
    张斐点点头,道:“王学士也知道了?”
    “知道。”
    王安石道:“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原来你小子是打算废除连坐法。”
    “我啥?”
    张斐错愕道:“废除连坐法?冤枉啊!我可绝无此意。”
    王安石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你小子精的跟猴子似得,且做任何事,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会想不到,如果真以谋反罪敲定此案,那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你肯定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废除连坐法,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张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皱眉道:“你笑什么?”
    张斐笑道:“我真的没有想过废除连坐法,适才我跟大庭长已经商定,准备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
    王安石惊诧道:“移交给大理寺?”
    “嗯。”
    张斐点点头道:“不可否认,我们也意识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有些矛盾,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移交给大理寺,根据制度,皇庭的判决,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而大理寺就可以采取连坐法。”
    王安石稍一沉吟,笑吟吟道:“你小子真是好生狡猾,你要这么干的话,朝中那些权贵定不会答应,你是要借他们的口,去废除连坐法。”
    张斐道:“但如果不废除大理寺,就没有必要废除连坐法。”
    王安石稍稍皱眉,心想,是呀!上面还有大理寺。
    张斐眸子左右瞟了两下,低声道:“王学士,你看我像傻子么,我要敢废除连坐法,官家可能就会将我给废了。”
    王安石一怔,问道:“那你这一招,图的是什么?”
    张斐道:“我也就是不想将此案做绝,牵连太多无辜进来,坏了公检法的名声。”
    王安石道:“所以你还是杀鸡儆猴?”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对了!王学士来找我什么事?”
    王安石愣了下,道:“还能为什么,当然就是为了这连坐法。”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不错!连坐法的确会牵连到一些无辜,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在建设军队方面。我那保甲法,被你小子给弄得推迟了好几年,而我保甲法的主要内容,就是相互担保,相互督促,与那连坐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你废除连坐法,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保甲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不过保甲法推迟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推行保甲法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维护乡村治安,结果在河中府,你直接让皇家警察接管乡村的治安,这不是冲突了吗?”
    其实是因为他也看出来,赵顼在将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全新的武装力量,如果成功的话,保甲法就没有那么重要。
    由此可见,王安石也并非是油盐不进,在面对张斐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做出一定妥协的。
    原因就在于,张斐是在行动,而不像司马光,就光会说,王安石就不太爱搭理他。
    “呃。”
    张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这禁军刚刚经历过一轮裁军,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再叮嘱道:“你小子可别乱来,这连坐法已经实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废除,这会影响到很多事情的。”
    张斐道:“王学士请放心,我是绝无废除连坐法之意,也绝不会这么做。”
    王安石这才安心地点点头。
    最终,赵抃还是采纳了张斐的意见,依照他的判决,公布了最终的判决书,名单上就只有受审的人,没有提及任何亲属的名字,甚至没有提及连坐法。
    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以往的判决书,都会写明主犯及其亲属,可能不会写到具体每个人,但一定会将连坐法的法律条文给写上去。
    但是在这份判决书上,是只字未提。
    李国忠和他的雇主们是喜出望外,你连这个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员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连带责任。
    同时,以蒋之奇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弹劾皇庭。
    垂拱殿。
    “启禀官家,臣要弹劾汴京皇庭大庭长,罔顾律法,包庇谋逆犯。”
    蒋之奇率先站出来,向赵顼言道。
    赵顼问道:“蒋御史何出此言?”
    蒋之奇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的最终判决书,赵大庭长刻意忽略连坐法,只将受审之人问罪,这显然有意包庇那些谋反犯。”
    赵顼眉头一皱,看向赵抃,“赵相公,可有此事?”
    赵抃站出来道:“回禀陛下,确实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们,而是根据公检法的制度,臣无法将那些犯人的亲属定罪。”
    赵顼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规定,为何不能定罪?”
    赵抃道:“这是因为公检法是有起诉制度,而起诉制度又是要凭借证据,连坐法看得是血缘和关系,二者是难以兼容,否则的话,这将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也就是说你们公检法的制度,要大于国家律法?”
    “并非如此。”
    赵抃摇摇头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长,首先必须得遵守职权,而连坐法已经超越皇庭的职权,皇庭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状进行判决。”
    蒋之奇闻言,不禁眉头一皱。
    职权也是一个极大的限制,什么级别的官员,处理什么级别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顼稍稍点头,问道:“那依赵相公之言,如果根据皇庭的判决书,只能惩罚主犯?”
    “是的。”
    赵抃点点头,旋即又道:“还有那些参与此事的仆从、家丁,检察院方面已经掌握那些人的相关证据,只不过那些人是在齐州待审,只要京城判了之后,齐州皇庭便会依法处置他们。
    但税务司没有查到证据的人,即便是他们的妻儿,皇庭也无法给予他们惩罚。”
    赵顼哼道:“这如何能行。”
    权贵们面色一紧,小心肝是扑通扑通地跳。
    现在很多人猜测,皇帝是要整他们。
    皇帝的态度,令他们很是害怕。
    赵抃道:“臣的职权如此,若陛下想要给予进一步处罚,可以让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为根据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这个理由也足以上诉到大理寺,或者审刑院、御史台。”
    他这一说,蒋之奇他们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咱也不强调这个结果,你们不服,你们自己去审。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谁愿意接审此案?”
    无人回应。
    赵顼不禁纳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为何都无人敢接手?”
    文彦博就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经给出判决,倘若再审的话,稍有疏忽,牵连到无辜之人,到时必会遭人非议。”
    赵顼问道:“你们若仔细去审,又怎会牵连无辜?”
    文彦博道:“连坐法是根据亲疏远近来定,而非是证据,不管怎么处理,都难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
    你们将该判的都给判了,不该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让我们来做,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何不一早就接下来。
    这时,孟乾生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东东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图解决京东东路的混乱,其中不乏对公检法的赞美之言,可如今却又推翻皇庭的判决,这会严重影响公检法在京东东路的实行情况。”
    赵文政也立刻站出来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认为公检法的判决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亲属有参与谋反,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亲属并未参与其中,倘若再追加惩罚,虽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里,可能就变成罗织冤狱,也会影响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权贵、官僚站出来,坚决拥护皇庭的判决。
    富弼、司马光他们见罢,都觉得好笑,原来你们是懂这些道理的,亏你们之前弹劾公检法时,还能说得是言之凿凿。
    真是!
    赵顼还是显得犹豫不决,于是又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站出来道:“陛下,在隋炀帝时期,齐州曾发生一起盗窃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隋炀帝大笔一挥,便将这两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几年后的贞观元年,青州发生一起谋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师前去调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关注,十几年前隋朝一起盗窃案,就杀了两千多人,这谋反大案,又能杀多少人?
    可崔仁师到青州后,不是对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镣铐锁链,让他们洗澡换衣服,吃上好饭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惧,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过一个坏人,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最终,崔仁师经过详细审讯,走访查问,只将为首的十来个人判处死刑,其他人犯全部无罪释放。
    当时就有很多官员劝说崔仁师,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他认为青州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太多,而你将大部分人释放,就只给十来个人定罪。问题是人们都是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处决的人就甘心受死吗?如果刑场之上当场翻供说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终结了。
    可崔仁师却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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