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紧锁眉头,思索不语。
    文彦博突然道:“但这可是军国大事,大庭长还是应该以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意见为主。”
    张斐立刻道:“我现在就只是确保熙州百姓最基本的求生权力,如果我是宰相的话,那我会建议出兵帮助他们获取生计。”
    大家吓得一惊,这么猛吗?
    以前咋没有看出,你小子原来这么强势?
    文彦博道:“那如果政事堂下令,禁止与西夏贸易呢?”
    其实这事,他并不是那么在意,他更多是在了解,政事堂和皇庭之间的权力架构。
    张斐道:“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这么判,是因为政事堂没有下令禁止,如果政事堂下令禁止了,那我肯定就不会这么判了。”
    说罢,他话锋一转,“但如果熙州百姓对此进行上诉,政事堂最好能够拿出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这个禁令是它的必要性,也符合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文彦博皱眉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无论做什么决策,还是得征求大庭长的同意。”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政事堂下达禁令,我们皇庭也会遵守的,绝不二话,毕竟公检法就是要遵守法律和制度的。
    但如果有很多百姓要对此进行控诉,并且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个政策是存在问题的,那我们皇庭当然也不能不闻不问,这也是我们公检法的职责。
    唯有这么做,才能够阻止像李林甫那样的奸臣当道,为了一己私欲,掠夺百姓财富,不顾百姓死活,这也是祖宗之法所追求的。”
    赵抃听得稍稍点了下头。
    觉得张斐说得更有道理,他当下这么判,是因为政事堂没有下达禁令,如果政事堂下达禁令,他也会遵守的。
    只是说若有百姓上诉,他也会进行审理的。
    如果不能审理,那不是政事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公检法的意义何在?
    二者之间,本就具有制衡的关系。
    文彦博暗自点点头,同时心里也早盘算,他自己都觉得如果打官司,那政事堂极有可能会输,因为熙州百姓是肯定能够证明,这一道禁令给他们造成重大损失,但政事堂证明不了,要不这么做,西夏就一定会发动战争。
    富弼突然问道:“在大庭长判决中,特别提到,关于这个判决同样也适用于公检法地区?”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虽然在临时法中,已经对于百姓迁徙给予更多的自由,但还是要进行登记,经过批准之后,才能够离开自己户籍所在地。
    而如今通商来往变得愈发频繁,许多小富户也都加入其中,但是临时法中,却没有详细规定,什么理由,什么人,是不能迁徙的,那么掌管迁徙的官署,可能会借机刁难,以此来敛财。
    我的这个判决,就是对迁徙法一个补充,官府不能无故限制百姓迁徙,尤其当百姓是为求生计时,若有官员进行刁难,百姓就可以以此判决为由,进行上诉。”
    文彦博他们听罢,不禁微微一怔,原来这个判决里面还藏着这么一手,他们险些就忽略了呀!
    富弼道:“但朝廷之所以限制迁徙,主要是为求国家安定,基于这个判决,百姓基本上是可以迁徙自由,地方州县会不会难以管控?”
    “那是以前。”
    张斐解释道:“而如今有了皇家警察,是能够处理好这些迁徙问题的。只要他们遵守临时就行,也就是用户籍进行登记。”
    富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
    以前就那几个小衙差,根本就管不了,只能去尽量禁止,让百姓不要到处乱跑,方便官府管理。
    但如今可不一样,满大街的皇家警察,管理制度也得到改良,可以维护好治安,也不需要直接一刀切,以前不敢想的,现在都可以干了。
    但是临时法中的规定,是必须遵守,也就是去相关官署进行登记,因为皇家警察,也需要依靠户籍来进行管理的,如今又没有天眼,唯一的凭证就是户籍。
    可见这个判决,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熙州百姓,更多是促进商业发展。
    当然,以当下的交通来看,即便给予更多自由,大多数百姓还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乡,如果他们要离开,多半就是逼不得已。
    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百姓迁徙,只是让那些商人更加方便。
    这张斐走后,司马光问道:“诸位怎么看?”
    文彦博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想借西夏太后和西夏国主的矛盾,来制造西夏内部的混乱,从而削弱西夏。”
    司马光皱眉道:“但是这合规矩吗?这可并没有经过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商议。”
    富弼笑道:“这可是张大庭长亲自谋划的,能不合规矩吗?到目前为止,全都是商人在跟西夏士兵作战,其实范镇他们心里肯定也清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故而才急于上诉,而如今他的这个判决,更是为此打开大门。”
    文彦博突然道:“其实还是因为我们不熟悉这套制度,以至于总是被动行事,被张三牵着鼻子走。”
    司马光问道:“文公打算怎么做?”
    文彦博道:“关于这个策略,我认为并没有太多问题,所谓上兵伐谋,所以我们可以建议陛下,利用西夏太后和西夏国主的矛盾,制定相关政策,来削弱西夏。”
    吕公著不禁眼中一亮。
    现在是皇帝和张斐暗中行事,但如果政事堂提出这个策略,不就将一切掌控在手里了吗?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此一来,的确是可以将主动权夺回来,但是我以为此事,还是装糊涂比较好。”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道:“如今发生的事,并未有影响到国家总体战略,但如果政事堂要求这么做,那可大不一样,这可能令地方官员误会,朝廷又改变了战略。
    另外,现在这种情况,朝廷是能够做到进退自如的,如果是政事堂拟定的政策,到时想要往后退,可能会面临很多阻碍。”
    这所谓的总体战略,其实就是以修内政为主,哪怕允许熙州商人去西夏贸易,也是保护商人的利益,其实还是属于内政,但如果政事堂下令,针对西夏制定战略,地方官员会肯定认为,马上就要打仗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说得不错,此事还得慎重,王介甫那边肯定是支持的,如果我们也支持的话,可能真的就会促使,对西夏发动战争。”
    大家全都是支持,这不打都不像话了。
    文彦博思虑再三,点头道:“好吧!这事那咱们就继续装糊涂,但是往后,我必须要主动行事,不然的话,将会一直受制于人。”
    文彦博也是说到做到,虽然他最终没有将此事放到台面上说,以此来夺回主动权,但他仍旧上奏皇帝,表示鉴于熙州边境的情况,要求边防将领做好防守,避免西夏突袭,同时严令边防将军,不得擅自出战。
    赵顼是非常爽快地采纳了文彦博的建议。
    因为跟据他们的战略,目前也是要以防守为主,只是私下以商人的名义,出兵进入西夏境内作战,进退不是关键,关键是实验新式火器,为将来对付辽国做准备。
    然而,文彦博的这一道奏章,在别人看来,虽然也是在坚持当初定下的战略,就是以主修内政为主,那么边州自然是以防守为主,这没什么毛病。
    但这也是默许了大庭长的判决,大庭长的判决是不得阻拦商人进入西夏贸易,政事堂不是阻止他这么干,而是要求做好防守,这不就是为大庭长的判决兜底吗。
    错了!
    全都错了!
    起初大家认为,那户籍制度就是张斐的第三把火,如今看来,这个判决才是张斐的第三把火啊!
    到底户籍制度,是政事堂拟定的,张斐也就是汇报此事,给出自己的建议。
    是他们自己在那里自作多情,喊打喊杀,张斐根本就没有理会。
    然而,他的这个判决,却令政事堂政令屈居其次。
    足见大庭长的权威。
    因为他的判决,大家全都得配合。
    然而,张斐的这个判决,也是给整个公检法体制注入了一阵强心剂。
    整个公检法是士气大振。
    大庭长这么威武,那我们还怕什么权贵,士大夫,你们要是敢违法,老子就抓你。
    在没有大庭长的时候,其实大家并不是那么在意,当时都认为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就挺好的,大庭长可能只是锦上添花,专门审理一些非常复杂的案件。
    然而,有了大庭长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大庭长这么重要,以前的公检法毫无灵魂可言啊!
    此消彼长,朝中那些权贵,终于还是默认这一规则,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要去轻易挑战大庭长的权威,他就是这么屌。
    生活就像似那个啥,当你不能去反抗的时候,那你就只能默默去享受。
    第七百九十六章 蓦然回首
    经过这三把火,大家是深刻地认识到,大庭长的权威,可不敢再用自己的小命去挑战大庭长的脾气。
    毕竟连政事堂都无法动摇大庭长的判决,而且最终也只能服从。
    但政事堂就是受害者吗?
    不是。
    其实政事堂也是受益者,因为政事堂的权威,也得到相应的提升。
    在与张斐争论的时候,张斐说过一句话,就是最高皇庭当然会严格执行政事堂的政令,除非这道政令违法,那么从侧面来说,大庭长的权威也将确保政事堂的政令,能够得到良好执行。
    而执行力恰恰是之前大宋最为欠缺的。
    在王安石变法时,他的用办法就是,谁不服,就将赶出京城,用无上权威去强制执行,但问题也很明显,中央斗争不断,地方上阳奉阴违。
    如今不同。
    此番斗争,没有哪个大臣被赶出京城,原因是在于制度和法律的保障。
    宰相在这个制度下,是大有可为。
    文彦博也是反应过来,他开始积极主持政事堂的会议,根据当下的局势,制定新得政策。
    他们现在只需要专注于政策,而不用去担心那些勾心斗角。
    会议结束后,王安石、吕惠卿、薛向三人最先出得政事堂,眼看后面司马他们没有出来,吕惠卿便小声道:“文公这是想要为政事堂找回面子啊!”
    薛向摇摇头道:“不见得吧。以目前的新税法来看,减免农具税和运输税,反而会增加税入,我觉得这两项政策都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引人发省。
    因为以前减免税赋,都只是出于减轻百姓的负担,而如今减免税赋,是一项财政政策,是可做到国富民富,我甚至认为,今后减税政策可以作为常用政策。”
    吕惠卿笑而不语。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目前市集中出现非常多的农具商铺,但是这并不能直接给国家带来多少财富,但农夫得到这些精良的农具,是能够开垦更多的荒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农税自然得到相应的提升,哪怕一亩地就增加半斤米,那也远比收农具税要多得多,而运输税,亦是此理。”
    “正是此理。”
    薛向点点头,又道:“在一些关键行当,采取适当的免税政策,是能够提高国家税收的。”
    二人越聊越起劲,直到来到户部,薛向才告辞,回三司去了,而王安石与吕惠卿则是进到户部。
    房门一关,吕惠卿又向王安石道:“恩师,真是想不到张三能够将文公逼到这种境地,他现在还会给咱们几分薄面吗?”
    一直以来,他对张斐都是心怀戒备,而如今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张斐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怪物,他不认为他们还能够让张斐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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