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纾俞记录了她每一场音乐会的地点、时长、演奏的曲目。
    厚厚的一沓记录,预示着曾有人无数次伏案,在缄默中关注她六年,从未间断。
    冉寻却已经没空去数。
    她登入了邮箱。密码不出所料,和公寓房门的密码一致,是她们在那个春天相遇的日期。
    点开草稿箱,怔然良久。
    那是整整24封回信,比她写的情书还多一封。
    写信时间跨越六年之久,每年四封。春、夏、秋、冬,各一封。
    因为失去发信的资格,后续也断了联系,这里的所有邮件都没有定时,像是塞满老旧信笺的邮筒。
    顺着邮件标题,好像能读出游纾俞对她长久绵延,却始终不见天日的情愫。
    「你在异国还好吗?春」
    「到了你最喜欢的季节。夏」
    「记起你想和我一起踩落叶。秋」
    「粉蔷薇已经晾成干花。冬」
    冉寻的23封纸质情书,在暗无天日的邮箱角落里,被妥帖而温存地一一回复。
    所有字句,都与她曾经写下的话呼应。
    她们在春天曾一起去过动物园,游纾俞某年也去拜访,替她看了当时遗憾闭馆的中华白海豚;
    夏日时光短促,她们逃离一切去看海的计划失败,游纾俞租了套海景房,在潮汐起伏间,按她们的计划孤独生活半个月。
    秋天,游纾俞精心准备,度过了某个主人公缺席的生日;
    冬季,素来不喜花哨的人,因为某人说过见花如晤,买了鲜切花养在家里,期待她归国。
    这样的习惯持续六年之久。
    可游纾俞终究还是没能在寒冷的冬天等到一线生机。
    她在无人庆生的春节里独自捱过日夜,希冀随时间一点点磨平,到新一年春,再度循环。
    房间里只剩鼠标点击时的哒哒轻响。
    这六年足够长,足以使一个尚且青涩的毕业大学生,成为高校成就斐然的副教授。
    竟也足够短。区区24封信,数行白底黑字,就足以概括游纾俞与她走散后流逝的漫长时间。
    冉寻将回信读了又读,不知咀嚼多少遍。
    看到双眼发涩,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即将零点。
    只差最后一封还没有开启。
    女人性格严谨,向来都是对她曾写过的情书一一回应。她不知道,这封突兀的未命名的邮件,到底写了什么。
    亲爱的小猫:展信佳。
    无论当你读到,或者永远不会读到这封信,此时,我都祝你日后幸福顺遂。
    从柏林回嘉平的飞机上,我总是在想,你小我一些,作为姐姐,我愿意无条件宠溺你。
    当然也允许你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在听众席上,我看到你们那么般配。你笑了,吻了她的侧脸,应该是很喜欢她的。
    虽然你是从我的怀里逃出去的。但我不怪你,更不怪她。
    我只怪那个从前懦弱卑劣的自己,我怪我自己那时没有和你走。
    到头来,我好像得到了世俗层面上的所有,可内里却已经变成空洞。
    我得到了不算家的家,被赠与纵然掰正却依旧偏误的人生,但永远失去了可以会心笑起来的勇气。
    而勇气向来与你有关。
    有时如果能获得一点独独对于你的幸运就好了。
    我曾获得餐厅领班令人生厌的觊觎目光,也被游盈以亲情遮掩的扭曲情感捆绑,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用所有得到的青睐换一个你,我想你朝我回头笑一下。
    但如果你找到值得的人,我会祝福你。即使你已经不在我的世界里,我依旧希望你永远像那个春天一样鲜活生动。
    这封信的时间停在三年前的冬天。
    冉寻翻看游纾俞的笔记本,那一年,她在柏林音乐厅与皇家爱乐乐团合作了一场音乐会。
    而她从不知道女人那时从华国赶到了千里迢迢的柏林。
    来时怀揣期待,离开难掩失落,却还在信里愿她一切都好。
    邮箱看样子从写完给她的回信后就没有再登陆过了,却有一条已发送的邮件那么突兀。
    是她不久前收到的电子订婚请柬。
    什么文字都没有附,显然不是游纾俞发的。
    唯一有可能的答案,只会是曾困住游纾俞一周的家人。
    而女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滂沱大雨的那一日逃离嘉平,身着订婚礼裙赶来赴约?
    她却将人推开,冷言冷语,说拙劣的谎言,自诩对她好。
    冉寻抹了一把眼睛,将晾在旁边的笔记本拿过来。
    再继续翻,笔迹又在更新。她归国后,游纾俞记录下她们重逢的所有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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