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般做女人的,儿媳妇出身寻常,嫁妆寻常,样样都是不如范夫人这婆婆的,本该也过着寻常日子,谁知却得了丈夫那样的宠爱,这份宠爱,衬托得范夫人所受的委屈和煎熬,像个笑话。
    若是个性子直的婆婆,便要直接往儿子房里塞丫鬟了,可范夫人偏是个又迂又好面子的人。
    除了挑剔儿媳妇,她还能怎么发泄心里的不满?
    杨氏不好把这里头的话说透,只委婉露出一小半儿:“五丫头你太能干了,便招忌讳,往后该你操心的事你就管,不该你操心的你便不管。”
    秦芬到底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听见正事,便渐渐止住哭:“太太的意思,三房的产业,我还是交回去?”
    “唉,交回去吧,捏在手里,范夫人忌惮你本事,大房的又惦记那些银子,你竟闹得里外不是人。若是实在想管,也得姑爷出面替你要来,你自个儿可是千万别伸手了。”
    “我才不想管呢。”秦芬罕见地说句赌气话,“还不是瞧范夫人前头这多少年又是忍让又是委屈的,想着替三房出口气,况且当初也是范夫人自己交给我……算了,不说那些了,我听太太的就是。”
    杨氏见秦芬这样快就收拾好心情,对这丫头又是怜爱又是心疼,望望外头天色,干脆支了秦芬去徐姨娘处:“你难得回来一次,别闷在这里,去你姨娘那里瞧瞧,说不定大黑也在那儿呢。”
    秦芬应了一声,干脆地出去了。
    杨氏望着秦芬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哼,这个范夫人,待她客气,她便当福气!五姑爷虽是个好的,可却拙得很,内宅这点事只怕闹不清。”
    腊梅站在边上,瞧着主子满脸寒霜,吓得一动不敢动。
    随着太子册封、昭贵妃受百官朝拜,自家这位太太如今在金陵城可以说是身份不凡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哪受得了自家人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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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请三少奶奶来,这事,瞧她有什么好办法。”
    腊梅情知这是主子要同范夫人甚至范家打擂台了,一个字也不敢劝,飞快地应声走了出去。
    第228章
    范离送秦芬归宁, 并不曾藏着掖着,吕真哪能不知道这事。
    她还在揣测秦芬回家的缘故,忽地见腊梅来请,不知怎么, 心里一突, 赶紧理理衣裳去了上房。
    进了屋子,婆母不曾像平时一样端正坐着, 只站在当中, 仰头看着堂上挂的那副夏日山居图。
    听见吕真请安, 杨氏略侧过头算是应了,仍旧去看那副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静默片刻片刻, 杨氏忽地开口:“隐逸,这世上当真有淡泊隐逸之人么?貌似隐逸之人, 实际上贪嗔痴一样不少,而平日瞧着是个务实者的,却是真正的赤子心。”
    吕真听得云里雾里, 她隐隐觉得这话似乎和秦芬归家有关, 然而又不敢相问,只好去说那副画:“王蒙对幽居生活心向往之, 然而还是不能看破名利,最终身死狱中, 确如太太说的一般,不算真正淡泊隐逸。”
    杨氏冷笑一声:“哼,要是人人都真隐逸, 哪来那么多争端?反过来说, 要是咱们娘娘也隐逸,杨家和秦家, 可有如今的身份地位?”
    这话似乎说到了眼前事,吕真连忙打叠精神,听婆婆下头要说什么。
    待听见秦芬受了委屈,吕真简直有些不可置信,那位远房姑奶奶范夫人,是个最最软和的性子了,怎么可能给旁人受气。
    然而想想方才婆母说的话,吕真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忍住疑问,慢慢听了下去。
    后头的事情也不难猜,那位表叔范离夹在婆媳两个中间为难,既不愿妻子受委屈,也不好违逆母亲,只好来个釜底抽薪,把媳妇给送回娘家来。
    杨氏说完,脸上的怒意又盛了起来:“五丫头在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夹板气,范家是昏了头,敢这样欺负五丫头!”
    小姑受欺侮,婆母这位嫡母动怒是自然的,可是唤了自己这儿媳妇来,又是为何?
    吕真正糊里糊涂地乱猜,忽地听见婆母道:“我如今不便出面和那家打擂台了,恒哥儿和你是亲哥哥亲嫂子,你们来管这事!”
    这却是叫秦恒吕真两个出面,与范家打擂台去了。
    吕真哭笑不得,然而还不敢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自家这身份高贵的婆母,想了一想,小心地道:“太太,相公他和五姑爷同朝为官,只怕出面管这事,会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哼,你们只顾自己体面,不顾五丫头死活么?”
    吕真听着杨氏的语气也不如何严厉,知道这嫡母终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连忙开口剖白:“太太,我断不是这意思,且不说三少爷,便是我自个儿,和五妹从前就是顶要好的,怎么会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杨氏方才叫庶子和儿媳给秦芬出头,也不过是一时气话,秦恒都是五品官职了,马上还要帮着修建鞑靼人的馆驿,眼瞧着要升官的,怎么可能带着吕真这五品诰命去和范家对骂。
    “罢了,知道你们俩不是那种人,我随口一说而已。”杨氏自个儿顺着台阶下来,“五丫头的气,还是得出,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真早在心里转了多少主意,此刻婆婆一问,立刻有话好答:“我想着,不如先礼后兵,倘若范家识相,此次的事情便翻篇,倘若他们不识相,我和相公第一个不答应,立刻上门替五妹讨说法去!”
    这话入情入理 ,杨氏很是满意,再想想自家贞娘倘若遇见这糊涂事,儿媳自然也要一样地伸手管,便更和气些:“你细说说,怎么个先礼后兵?”
    “咱们家,不是还有两个小的吗?小哥儿俩做着太子伴读,这个名号就够唬人的啦,哪日叫小哥儿俩领了太子的差事,顺路从范府过一过,说两句替五妹撑腰的话,不就成了?”
    这拉大旗作虎皮的法子似乎不够解气,杨氏只觉得如同隔靴搔痒,依着她,便该拍上门去问罪才是。
    然而杨氏也明白儿媳的主意占着稳当二字,事情闹大了,只道是两个小的不忿姐姐受气,故此上门去讨说法,与秦家和华阳宫皆无干系,到时候谁也抓不住秦家的把柄,这才是干净手段。
    毕竟五丫头的委屈要顾及,秦家和华阳宫的体面更要顾及。
    想想这法子也算将就得过了,杨氏便勉勉强强应了下来。
    “既如此,这便叫五丫头回去,咱们明儿就叫两个小的上门去骂!”
    自家这婆母,早一二年初见时还是个内敛性子,如今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腰板硬了,脾气也涨了起来,竟是一点也忍不得气了。
    吕真这时啼笑皆非,少不得再耐着性子劝:“太太,姑奶奶归宁,怎么也该姑爷上门来接回呀,最好是三催四请,才显得咱们五妹金贵不是?”
    杨氏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便爽快地点头应了:“行,等姑爷来了三次再说。”
    范夫人知道儿媳妇虽要强,却得顾着秦家和华阳宫体面,她还当秦芬是不敢闹的,只在家里安生坐着,等秦芬自个儿从娘家回来赔罪。
    谁知等了十来天,秦芬并不曾回来,儿子也天天往外头跑,并不忙着去接娘子归家。
    大夫人家常说自己爱清净的,如今却反常地爱热闹起来,带着两个儿媳,日日往范夫人屋里一坐大半天。
    范夫人的茶水点心被吃喝许多不说,还三五不时就要受大夫人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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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说范夫人命好,娶了个显贵出身的儿媳啦,又是说范夫人有福,两个儿媳怀孕的怀孕、归宁的归宁,是各有要事啦,明里暗里,无非就是说范夫人管不住大儿媳站规矩,也管不了秦芬回娘家。
    范夫人本就被儿子媳妇气得不轻,再听大夫人这许多讥讽,哪受得了,心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她想着亲儿媳妇是摸不着边了,好歹家中还有一个,便把主意打到了五少奶奶身上。
    五少奶奶原是天天在家替秦芬烧香的,也被范夫人唤到了屋里。
    范夫人到底不是那下死手折腾人的,也不要五少奶奶站规矩,只道大房两个媳妇不能无人相陪,叫五少奶奶坐着陪同说话。
    五少奶奶都快八个月的肚子了,哪坐得住那样久,她不好明着推脱,只好日日迟到来显示不满。
    谁知范夫人这次好像铁了心要“提拔”五少奶奶出头,天天候着五少奶奶到了才肯上茶点,五少奶奶哪还敢闹什么迟到。
    忍了几日,五少奶奶实在忍不得一肚子牢骚,这日一边拖拖拉拉去范夫人屋里,一边对着穗儿咕哝起来:
    “太太折腾不到七少奶奶,便来折腾我,我为着大伙的面子,还得天天上赶着去受气,好人可真难做!可是说来也怪,我受了气回去抱怨,少爷那锯嘴葫芦竟也肯说两句好听的话,真是奇了。”
    依着自家主子从前的性子,只撂下抱恙两个字便不肯出门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地天天出门应酬,穗儿心里明白,这全是从七少奶奶身上学来的。
    自家少爷,毕生所想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生平最恨的,一是出身不显,二是没有个贤内助,如今他自个儿升了从四品,少奶奶也肯拿出些正经的官太太款儿出来,少爷怎么能不高兴。
    穗儿知道主子只算半个聪明人,这时也不说那许多,只笑着劝和两句,扶着主子进屋。
    五少奶奶在屋外便听见内室一片安静,她还当大夫人和婆母又故意候着她,连忙加快脚步进屋。
    谁知这次却没瞧见大房婆媳三个,只见范离和秦芬端坐下首。
    五少奶奶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喜:“弟妹回来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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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七弟妹一回来,婆婆可就不能只折腾她一个人了。
    五少奶奶心里才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对不住秦芬,这弟妹自从进门,从不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她,待她也一向公公道道,她怎么净想着叫人家受罪呢。
    这么想着,五少奶奶又描补一句:“弟妹不在家,我真怪想你的。”
    此话情真意切,屋里各人都听得出来。
    秦芬自回府进了范夫人的屋,先瞧见大房幸灾乐祸的婆媳三个,再瞧见满脸火气的范夫人,一个好脸也没得着,不曾想到,头一句好话,竟是从五少奶奶这糊涂人口里听见的。
    饶是秦芬板着脸撑气势,也忍不住抽空对五少奶奶弯一弯嘴角:“五嫂,我这不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些天快闷死了,明儿开始,就天天找你说话去。”
    范离闻言,立刻接口:“五嫂,我和娘子也没几日在府里了,你以后再想我娘子,便去我府上找她。”
    范夫人先还想着怎么把秦芬连同秦家给训一顿,乍听见儿子的话,便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你说什么?”
    秦芬知道范离此次是铁了心要出去单过的,却不曾想到这人这样鲁直,连个前奏也没有,直通通就把话给抖了出来。
    她这时才明白杨氏的嘱咐,“五姑爷虽好,内宅事务实在不通,这上头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多些,勿要由着他的性子。”
    眼瞧着范夫人就要发作,秦芬连忙清清嗓子,抛出另外的事来:
    “太太,我这些天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只怕是做得不妥当,今儿正好五嫂也在,我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事给交代清楚了。”
    范夫人还当这儿媳妇终于晓得低头了,听着秦芬语气也不如何软和,便想着再拿捏几番,等秦芬真正服软了,才当真接纳秦芬。
    秦芬见了范夫人倨傲的神情,也不多想什么,只不疾不徐地道:“原先凤举不在家,我壮着胆子替他管了管家里产业,闹得上下不宁的,如今凤举已经回来了,我再没有攥着手不放的道理,那两家铺子的账册并这些日子的出息,等会就一并送还给太太。”
    五少奶奶先前瞧秦芬似要服软,还替她叹口气,这时听见这弟妹竟把到嘴的肥肉给吐了出来,五少奶奶险些惊得坐不住了,连前头范离要出府单过的事也给忘了。
    五少奶奶不是惊旁的,而是惊秦芬这人,好像是个傻的。
    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嫌钱少的,就算自家那官场中打滚的丈夫,也没清高成这样,竟连捏在手里的产业都能送出来。
    范夫人起先还当秦芬是要低头认错,这时听见儿媳妇竟是要撂挑子不干,顿时慌了神,一时也忘了儿子要出府单过的事。
    年底掌柜的上来报账,她是听见的,虽则因为天寒少些生意,可是秦芬经营有方,还是略赚了些银钱,两下里一算,若是寻常年景,只怕能赚得更多。
    范夫人虽然捏着许多产业,自己却是个不善经营的,哪里有本事赚那样多的钱,她见秦芬挣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原还想用产业拿捏住媳妇听话,谁知人家全不在乎这事。
    再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人吧,人家心平气和的,自己一发作,倒显得跟个恶婆婆似的。
    范夫人此时少了底气,说话也没那样趾高气昂了:“我的东西就是你们的,芬儿何必急着推回来呢。”
    这婆母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秦芬总是不愿接那烫手山芋的了,闻言不过一笑:“太太宽和,我却不能不知礼数,又不曾分家呢,哪有我管账的份儿。”
    她说罢,抬头对五少奶奶使个眼色,递过话来:“现放着五嫂这位长嫂呢。”
    五少奶奶从前确实想着范夫人那些财产,此时也识得秦芬是好意,然而还是立刻摆手拒绝:“弟妹真是说笑了,我……”
    她如今竟不似从前那样张嘴便是瞎话,顿了一顿,不曾扯谎说自己不爱财,只寻了个借口出来:“我这肚子,眼瞧着产期就近了,生完了忙孩子又得多少心力,哪还顾得上旁的。”
    从前五少奶奶只觉得捏了万贯家财是好事,如今亲眼见着秦芬这弟妹,捏了点子产业,便被大伯母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又被婆婆挑了无数刺,她哪还愿意上赶着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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