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面老者盯着王江宁,也不言语,似乎要看透这家伙是不是在撒谎。好在王江宁别的本事不行,这能屈能伸撒谎骗人的本事,真是打小练成的绝技。有时候撒谎撒到自己都能相信的地步。这时候被人打得满嘴是血,又给捆得结实,这一副惨样是七分真实三分演,还真是看不出真假了。
    “江西帮的徐把头,是什么来历?这画是什么意思?他可曾说过?”那青面老者看起来是相信了王江宁的鬼话,继续问道。
    这个二胡,这么容易就上当了?王江宁心里暗骂道。
    “徐把头可是下关码头有名有姓的当家,做的是煤炭买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警察厅的高厅长都和他是故交。至于这画……徐把头只说找人,别的什么都没说。您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是不能多问的。”
    王江宁嘴上说着,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些人如此在意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八成放火烧尸体不是他们干的。放火烧尸体很有可能是想毁掉那文身,而眼前这群人似乎对那文身所知不多,更在意那文身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儿还不止一帮人在掺和?
    心念至此,他立刻计上心来,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道:“依小的看,诸位还是要找到徐把头,才能弄明白这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的愿当这个手套子,给各位大爷帮着带话。”边说边偷瞧着众人的反应。
    只见那矮子似乎有些迟疑,弓着腰歪头看着那青面老者,似乎在等他拿主意。那青面老者微微一皱眉,却不接话,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来:“昨日你到那个姓杨的家里也去过了,那姓杨的是警察厅的人,却是怎么死的?”
    王江宁心中更添疑窦。和这群人发生冲突就是在小杨家旁边,昨天一直以为小杨的死和他们必有联系,今天听这老者开口一问,似乎他们也不知道小杨是怎么死的,反而要来问他?莫非也是试探?没这个必要啊!他如今命在人手还有什么好试探的?
    局面却容不得他犹疑。反正小杨的事情太过蹊跷,干脆老老实实说个实话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位当家,小杨的情况我也看过了,他应该是自杀,上吊的。他自杀那房间是从里面锁了的,也没留下什么话来。”王江宁故意略去了小杨留下的那封遗书。
    对方半天没回话,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小子,敢和爷这儿扯谎?我的人明明从窗户外看到那姓杨的留了封遗书。”青面老者冲那矮子使了个眼色,矮子顿时会意,冲两个黑衣光头指指点点。
    王江宁本能地神色一变,但随即想起来小杨那屋子根本没有窗户。一抬头,却见那青面老者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妈的,这老狐狸诓我!但此时明白已经迟了,只听老者阴恻恻说出一句:“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王江宁心中暗骂一声,却也只能咬咬牙,闭上眼睛等着挨揍。
    谁想等了片刻,竟是没有什么拳脚招呼过来,耳边倒是听到“哗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被扔在了眼前。
    他睁眼望向扔到眼前的东西,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是小黑皮!只见小黑皮身上没什么血,但是脸上竟是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看不到一丝生气。
    “小黑皮!小黑皮!你们这帮混蛋!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小黑皮!小黑皮!”王江宁气从胸中起,在椅子上用力挣扎着大喊。
    “别叫了,这小子不说实话,哥们不小心用了点力,把他脖子弄折了。我哪儿知道这小子这么脆生。”那头缠纱布的光头走过来,嘻嘻哈哈地拎起小黑皮的尸体摇了摇,小黑皮的脑袋如同破布一样耷拉在身体一侧,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这个角度,活人是做不到的。
    一股凉气从脊背蹿上脑袋,王江宁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盯着那纱布光头,仿佛要把他吃了一般。
    那光头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一副招子废了,让你再看!”说着就冲上来对着王江宁连抽了好几个嘴巴。这回王江宁反倒不哼哼了,脸被抽歪了,也只是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别在这儿打,弄得到处都是血。关到地窖里面慢慢问。”青面老者似乎有些厌烦地摇了摇手,站起身来要走。那矮子急忙跟上开门送人。
    “等等。”王江宁含混不清地蹦出两个字来。
    “想通了?”青面老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王江宁。
    “
    江湖规矩,您做下这等事来,今后咱们就是见血的刀仇了。您不留个春点就走,我将来没法给这孩子交代。”王江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面老者一听,王江宁这是问他要名号,不由轻蔑地笑了一下,继续大步准备迈出门去。他那矮子跟班倒没他这么沉得住气,见王江宁自身难保居然还想报仇,尖着嗓子嘲讽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打听我们爷的名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能有命出这……”这矮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蠢驴。”青面老者恶狠狠地瞪了那矮子一眼,背着手大步走出了房间。矮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似乎吓得够呛。见老者已经走了出去,才放下心来,开始招呼几个光头去把王江宁关到地窖里面。
    “爷”这个称呼,奇怪的嗓音,北方官话,玉扳指,锯短了的驳壳枪,全是光头……难道,这帮人竟然是大清朝的遗老遗少?
    王江宁眼瞅着这帮人把自己架到了漆黑一片的地窖里,也顾不得考虑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了,先看看能不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江宁悠悠地又醒了过来。四周很是昏暗,只有不远处的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黄光,让他能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地窖非常小,自己依然被捆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这时候身上的伤都开始慢慢疼了起来,嘴巴里又干又咸,王江宁知道,都是自己的血的味道。他开始慢慢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被带进地窖里,又是一顿拷打,不过好像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他这才看到煤油灯旁边还坐着一个看守。那人同样也是光头黑衣服红腰带,似乎在犯着瞌睡,背靠着墙,脑袋一晃一晃的,随时都能睡着,而通往地上的梯子就在他身边。
    只有一个看守。王江宁这时候又累又饿又渴,强打起精神来逼迫自己认真思考如何脱困。
    绳子捆得很结实,自己的四肢被捆在椅子上,胸口还捆了两圈绑在椅背上,可以说是真正动弹不得。唯一能活动的大概只有脑袋。裤脚里的枣木拐早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王江宁此刻万分庆幸徐思丽之前把照片什么的都拿走了。
    想了半天,似乎没什么好办法,他心下更加焦急,左挪右晃了半天,把椅子弄得嘎吱响。这一折腾不要紧,人没折腾出来,竟然愣是折腾了一个悠长的虚恭出来。
    一时间,整个地窖里弥漫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味道。被这气味一熏,竟然让王江宁想出了一个脱困的法子来。
    对面的看守听到他折腾椅子的声音本来已经被吵清醒了,王江宁出的这个虚恭的声音和味道刺激得他顿时跳了起来。
    “妈的,你要死啊,放这么臭的屁,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钩子给堵住。”那光头捂着口鼻吼着。他站起来了,王江宁看得更明白,这看守看起来不怎么孔武有力,可能还没自己高。
    “这位大哥,不瞒您说,我是实在憋不住了,我这肚子今天给你们打坏了,现在咕噜咕噜的,这虚恭只怕还是打探路的,我这大部队怕是快要忍不住了。”王江宁挤出一个痛苦万分的表情,继续扭动着屁股。
    “妈的,拉裤裆里!”看守一看王江宁这动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拉裤裆里是行,就怕您这儿受不了。”王江宁心说就这么大个地方,我要真弄点人中黄出来你还能待住才见鬼了。
    “别!你先忍着!让我想想!”那看守也意识到不能意气用事,万一这小子真拉裤裆里,自己要在这儿守一夜呢,这苦头可吃大了,于是焦急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起步来。
    “这位大哥,你放心,我如今给你们打成这个样子,别说跑了,走都走不动。我真的是就出个大号,这不是也为咱们俩着想嘛。你看这么着行不行,旁边那不是有个桶,你就只把我两条腿和身上这个解开,我把屁股往旁边这么一挪,正好能解到这桶里。我这两只手全程还是捆在这里,保证跑不了。”王江宁十分诚恳地给他出着主意。
    那人看看地上的桶,再看看被捆着的王江宁,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一咬牙一跺脚,把木桶放到王江宁的右侧,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别在腰上。
    “小子你听好了,别耍滑头,你要是耍滑头,我一刀就把你耳朵割了,听到没有?”那人恶狠狠地威胁道。
    “大哥放心,大哥放心
    !我绝对不敢耍滑头!”王江宁装作很惊恐的样子。
    那人见王江宁态度不错,这才走到他身后,先把捆着身子的绳子解开了。见王江宁十分老实动也不动,便放下心来,蹲下腰小心翼翼地再解开了他的右腿。
    “哎大哥,这就一条腿,我,我这屁股挪不过去啊。”王江宁看他只解了一条腿,尝试着动了动,哭丧着脸诉起苦来。
    “妈的,就解一条腿,万一两条都解了你耍滑头。你们这些南方人最滑头了。自己想办法,要不就拉裤裆里。”那人似乎对王江宁颇有点忌惮,怎么说都不肯再解另外一条腿了。
    王江宁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把屁股挪到椅子右侧,努力靠近桶边,摆好姿势后,他又央求道:“大哥,这还要再多麻烦您件事,我这裤子您得帮我解开,要不然还不是都拉裤裆里了。这不费劲,腰带一拉裤子一扯就得。”
    “真他妈事儿多。”那人也是没办法,但他还是非常谨慎,怕王江宁用解开的那条腿耍什么阴招,于是想了想就站在椅子背后,半蹲着从后面像环抱住王江宁一样,给王江宁解裤腰带。
    他在后面刚半蹲下,手伸了过来,就在这一刹那,王江宁知道,时机到了。他蓄了半天的力气,此刻全部集中到那条被解开的右腿上,小腿往前一伸,暗喝一声,踩着地猛然发力,椅背顺势向后倒去。这一下王江宁算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他的体重再加上椅子的重量和腿部发力,一时间全都顺势压到了那人的身上。
    守卫万万没想到王江宁居然能用这样一种方法来反抗,一时间反应不及,直接就被王江宁反压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咣当一声就结结实实被椅背砸在了地上,一声没吭直接就晕了过去。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这蓄势一击几乎用尽了王江宁仅存的所有力气。他背躺在那人身上,也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随后他用力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背后的手摸到那人插在腰腹的刀上,拔过刀来给自己割绳子。
    绳子全部割完后,王江宁终于能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这一动不要紧,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他忍着痛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还好,基本上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倒是那把割绳子的刀,拿到灯光下一看,竟然全都是血,吓得他急忙摸了半天,但身上并没被刀划破的地方。
    提着油灯去检查了一下刚才被自己压倒的看守,他才恍然大悟。那人被压倒的那一刹那,那把刀直接插进对方肚子里,现在血流了一地。王江宁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
    “你自己作死,可怪不得我。”王江宁默默念了两句。虽然死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怎么说也是王江宁这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人,多少有点心理阴影。不过一想到无辜丧命的小黑皮,他很快就把自己调整了过来。
    小黑皮,我一定替你报仇雪恨。王江宁在心里默默念道。
    他在那守卫身上又搜了半天,除了一些银钱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在摆梯子的地上捡到了他那根枣木拐,王江宁欣喜万分。估计是对方弄自己下来的时候掉下来的。这根枣木拐跟着王江宁有年头了,无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早已有了感情。
    他把枣木拐插回裤脚,捧起守卫的水杯漱了漱口,把一大杯水喝干了才感觉解了解渴。一切准备妥当,这才爬上梯子,准备撤离。
    这地窖口就只用一扇厚重的木板盖着,向外开的。王江宁爬到梯子顶端,先仔细听了听,外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盖板轻轻顶开一个缝隙,向外张望了一下。这似乎是在一个院子里,外面黑漆漆的,在月光下除了能看到不少杂物,空无一人。白天进来的时候王江宁就知道这是一处废弃的大宅,外面估计住不了人,但难道外面连看守都没有吗?
    一向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王江宁没有轻举妄动,又仔细观察了半天,确定外面确实没人了,这才把整个盖板掀开,钻了出来。整个过程他都轻手轻脚的,没弄出多少动静。他半伏着身子,轻轻猫在墙脚,观察了一下大门的位置。
    宅子在身后,一点灯光都没有,看起来是没有人,这地方八成只是这群人的一处临时地盘并不是老窝。大门就在前面,竟然还是半开着的,看来跑掉是没问题了。
    王江宁把枣木拐抽在手中,开始向大门慢慢地猫过去,就在他准备迈出门的一瞬间,耳中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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