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摇了摇头,“之后也没见着人了,按说村长不会让他们乱跑才是。”
    王江宁并不死心,又接着问:“那么你还记得是在哪里看见他们的,他们又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中年人见他问得这么坦然,不疑有他:“就在这里看见的,他们似乎是从祠堂方向过来的,往那边走了。”
    得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王江宁也怕多问有失,随便客套了两句,见梅檀也已经合上本子在一旁等着,便转身和梅檀一起与众人告辞了。
    “你就直接这样问他,不怕他回去找村长告密吗?”梅檀问道。
    “我看这村里的村民对蓝村长很是敬畏,他既然已经回答了我便不可能去找村长对质的。”王江宁信心满满地说道,“现在至少证实了,前两天确实有人进来过。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整个村子都是大陷阱,但如果只是村长、老鹿他们几个人作祟,我们四人的胜算就高了很多。”
    梅檀眉头微蹙,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王江宁还甚少见他如此,问道:“怎么,这农田真有问题?”
    “嗯,很有问题。”梅檀说着就要把自己的本子递给王江宁。
    “别别别,你讲就行,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肯定看不懂。”王江宁对自己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也好,其实都是些简单的计算而已。”梅檀收回手,“如果刚才那人所言非虚,这村子只有那一处农田,而且种的还是一年一熟的稻子,我大概算了一下,就按照现在亩产最高的产量计算,这里的粮食产量也就刚刚能勉强满足最多三百个成年男子的需求。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又想说你那个什么几何什么了吧?”王江宁发誓自己认真听了,但实在是记不住梅檀说的那串术语,实在是比黑话难记多了。
    “人口的几何级数增长。”梅檀不厌其烦地又复述了一遍,“按照马尔萨斯的理论,人口的增长是一定会超过粮食的产量的。他还是建立在大社会下的理论。放到这样小的一个村子,这样微小的人口聚集地,再加上产量这么低的粮食供应,他们这村子居然能存在几百年,简直就是对科学的一种嘲笑。”
    “也许科学不一定就是百分百正确,或许有特例?”王江宁对梅檀说的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凡事没有绝对。
    “你说得对,科学是一个不断纠错的过程,不是绝对正确,但是科学能给我们启示。”梅檀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他们没有控制生育,除非还有别的生产力,否则不会有你说的特例。这村子非常古怪,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梅檀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高塔上,神色凝重。
    “哎呀!光顾着问了李错,忘记问他们那些塔是怎么回事了!”王江宁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此时晨雾已经散去不少了,那几座高塔看得更真切了些。这些高塔都是黑色的,虽然还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王江宁还是倾向于是用黑色的石头或者砖头堆砌出来的,边角看不出是木头的痕迹。
    “我觉得很像是一种瞭望塔。”梅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说?”
    “这些塔覆盖的位置都在村子的边缘,山脚之下,每座都能正好覆盖一片地方,很像是瞭望塔。这还只是东面,我估计其他方位也有这些塔,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到而已。南方很多山林里的村落都会有这种瞭望塔,防范盗贼入侵。”梅檀指了一圈其他的方位。
    “不对吧?”王江宁又仔细瞅了瞅那些塔,十分怀疑地说道,“若是瞭望塔,哪有修在山脚下的道理?要么修在山头上,要么建在村中心或者高地上,这才有瞭望盯梢的效果啊。那些瞭望塔的位置,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
    梅檀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出一句:“也许,这些瞭望塔不是用来看有没有人进来的。”
    王江宁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又转头看向那些瞭望塔。确实,那些塔如果是瞭望塔,离山脚就近得过分了,除了能看到山头什么都看不见,但若是换个方向看,这些瞭望塔距离村子却有足够的视野和观察范围。
    “你是说,这些瞭望塔,是用来监视有没有人跑出去的?”王江宁张了张嘴,突然想起鹿儿。自己每次提到要带
    他出去时,他都会露出特别慌张的表情,并且一个劲儿地说不能出去。
    王江宁突然觉得浑身发凉,村长为什么要在祠堂招待他们几个,为什么这么热情地留他们住下来,他们……还能出去吗?
    王江宁压低声将自己的推测跟梅檀简单说了,他希望梅檀否定他这荒谬的想法,可梅檀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封闭的村庄为了繁衍后代,往往需要吸纳外来人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王江宁烦躁地挠了挠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总吵着说自己是领队,那现在该是他负起领队责任的时候了。是他将另外三人带进来的,他就有责任将他们安全地带出去。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梅檀又推了推眼镜,“这个村子果然有古怪。”
    王江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跟不上这位大教授的思维,这种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为他的“科学判断”是正确的而感到欣慰呢?
    “我想先找找和李错相关的线索。”
    “好。”
    两人循着之前那个中年男子指的方向一路假装考察农田,低着头看过去,可是大约过去了几天的缘故,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
    就在王江宁觉得可能又要无功而返时,突然,他瞥见田边的杂草丛中有亮光一闪,他按捺着急切的心情,慢慢走过去,拨开杂草,看见了一块蓝色的布,发出亮光的应该是包裹在布里露出一小节的那个东西。刹那间他心跳加速,虽然那个东西只露出了一点,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李错的那根狼头发簪。
    王江宁迅速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这才迅速地将发簪并那块蓝色的布捡起来,揣进兜里。
    同一时间。盘虬村的北侧。
    “这里就是登龙台了吗?”吕冲元兴奋地问老鹿。
    “不错,这里就是登龙台了。平时倒是少有人来,今天咱们也只能在下面看看,要到登龙节那天此地才能随意观瞻。”老鹿连忙拦住兴奋的吕冲元,生怕他直接冲上台子。
    其实,吕冲元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想假装兴奋趁机冲上去看看,没想到这位老鹿瞧着憨厚,警惕心却强得很,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村民。
    “果然是蔚为壮观啊。”走了这么久,康闻道有些喘,却仍是拄着手杖站得笔直,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吕冲元想了想,康闻道和梅檀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活得十分严格,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这种一板一眼的生活方式仿佛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果然是一类人,吕冲元摇了摇头,心底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累。
    此地是村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这登龙台下面的土坡上就已经几乎可以俯瞰全村了,两条横穿村中的小溪都在此地打了个大弯,反倒显得座山抱水。只是此地也不知道是气候原因还是临山太近,土坡附近没有什么植物,倒像是一个大型的土广场。不过此刻,吕冲元和康闻道的眼中已经完全看不到脚下的村子,他们全神贯注的,只有这座登龙台。
    这登龙台是依山开凿而成,约有八丈高,整个山石被雕琢成半龙身的样子,这石龙沿着山体盘延而上,一半是台阶,另一半则隐没在山体中,龙鳞和龙爪也都依稀可见。只是站在山脚下却看不到龙首,想必是在登龙台的山顶高台之上。只是单看这石龙的规格,龙头起码得有两三人那么大。
    “你想办法拖住老鹿。”吕冲元凑到康闻道身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假装四下打量,东摸摸西看看。
    康闻道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已经劝阻不及,只能依言与老鹿搭话:“我原以为机器定能胜过人力,却不想今日竟有缘见此巧夺天工的技艺。”
    被人夸奖总是让人很受用,老鹿听他如此不吝赞美也露出了笑意。
    “这登龙台是你们的祖先开凿的吗?我看这山壁上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点,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康闻道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倒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想不到人力如何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简直是奇迹。
    那边,吕冲元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目的明确地快步向登龙台走去,但没走两步,他立刻刹住了脚步。
    通往登龙台的石龙台阶入口的地方有两个壮硕的
    村民在看守着。那二人各举着长刀,小心戒备着,十分警惕地盯着吕冲元,声如洪钟地呵斥道:“来者何人?”
    老鹿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场面,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和那两人小声解释着什么。
    “这俩村民居然还是带着刀的?”康闻道有些吃惊地对吕冲元小声说道。
    “不但人带着刀,此二人刚才的架势明显是有功夫的。看来这登龙台对他们来说确实十分重要。”吕冲元语气听着漫不经心,目光却跟刀一样黏在老鹿背上。
    “二位受惊了。”老鹿沟通的效率很高,几句话过后就跑了回来。吕冲元斜眼看过去,那两人已经退回到了石龙台阶的入口处,仿佛两座门神一样。
    “刚刚我没说清楚,这登龙台是村子里重要的祭天场所,为了保证对天地的敬畏,平时是绝对不能走到台上的,就怕亵渎了神灵。为了防止不懂事的小孩子偷偷来玩,除了登龙节当日,入口都有人看守,连只猫狗都不会让它们上去。”老鹿笑嘻嘻地打着哈哈,眼神却一直在吕冲元和康闻道身上打转。
    吕冲元到底也不是刚下山的小道士了,十分配合地道:“嗨,老鹿你这就见外了。入乡随俗吧,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懂的。既然不能随便上去观看,确实有点可惜。这登龙节到底是个什么节日,你给我们好好说说。饱不了眼福,饱饱耳福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这登龙节啊,每年一次,选在每年四月十七。届时全村都要沐浴更衣,村长带着村中长老们一起上登龙台焚香祭天,祈福一年风调雨顺。到时候在登龙台下也会燃起火堆,大家一起载歌载舞,热闹得紧。”老鹿摇头晃脑地说着,整个人似乎都陶醉在节日的喜悦里。
    “四月十七日……”康闻道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听你这么说,那是一定要见识见识啦。对吧康教授?”吕冲元冲康闻道挤了挤眼。
    “是啊,一定要见识见识。”康闻道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还继续向登龙台的方向扫视着。
    老鹿早已注意到康闻道那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低头偷笑了一下,才又主动介绍起来:“康教授看来对这登龙台兴趣颇大啊。说起来,这地方能有今日的气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历代村中的能工巧匠们,一斧一凿慢慢打磨出来的。每年的登龙节,也让本村百年来繁荣昌盛,从来没有遭遇过什么天灾人祸。我经常在外间走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哎,这人啊,心中不敬天地,老天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啦。”
    吕冲元心中一动,老鹿这番话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反正吕冲元自己虽然是道家弟子,却从来把鬼神之事看得甚淡。他担心的是康闻道这个书呆子,万一是和梅檀一样的臭脾气,一上来要和老鹿探讨一番科学与迷信的事情,那可麻烦得紧。
    然而,康闻道一开口却让吕冲元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老鹿此言甚是,如今人心太过浮躁,被船坚炮利眯了眼,却连敬畏自然的心都丢了。”康闻道神情认真,仿佛真是心有所感,至少老鹿和吕冲元都没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作伪的成分。见康闻道和吕冲元终于不再盯着登龙台,老鹿说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老鹿领着二人下山,吕冲元看出他脚下轻快了很多,心中越发狐疑,既然不想让他们来登龙台,为什么又要主动提出带路呢?这老鹿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康闻道好像真是给累坏了,常言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而且他的手杖在下山途中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反而成了累赘。于是很快他就和前面的老鹿拉开了距离。吕冲元毕竟记着自己的身份是个跟班,只能也放慢脚步搀扶着康闻道。
    “吕道长,关于登龙台和登龙节,你有什么看法?”康闻道却冷不丁地悄声问起了吕冲元。
    吕冲元愣了一下,旋即答道:“康教授是看出了什么?”一直以来,吕冲元对康闻道都颇有戒心的,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康闻道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却一再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是以一路上也不怎么主动和康闻道说话,可到了现在,吕冲元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
    这人或许和自己一样,确实有秘密,但并不会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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