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领着儿子们去校场,妃嫔们留在府里看戏取乐。皇贵妃抱怨说:“从前围场行猎都带着的,今天却不把我们带去,在苏州看戏都看腻了,江宁这边就没别的乐子了吗?”
    荣妃和岚琪笑而不语,围场和校场毕竟不同,后者是行军打仗国防重地,皇帝岂能轻易带女眷前往,她们也觉得留在府里很无聊,可也不敢往校场去凑热闹。好在江宁是此次南巡最后一站,没几天就要动身回京,回京走不同的路线,还有各地风光能看。
    此刻校场之内,已然马蹄匆匆沙土飞扬,诸皇子王爷贝勒都摩拳擦掌,靶场内山呼万岁,皇帝正要亲自开弓射箭,之后才是众人下场比试。但见玄烨气势如虹双目如鹰,张弓搭箭例无虚发,一时叫好声震天,尽显天家气象。
    之后便是太子射箭,玄烨端坐上首,见场内太子持弓而立,明明天天都在身边的孩子,却是这一刻恍然觉得他长大了。太子的眼眉比起自己,更像他的母亲赫舍里皇后,可玄烨虽然会觉得母子相像,真让他去想赫舍里皇后的容颜,竟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还能记得皇后容颜的轮廓,但好些事,都已不那么清晰。
    不自觉地陷入这一淡淡的伤感,太子连射三箭玄烨才回过神看他,可惜的是这三箭都没能正中靶心。这个距离并不算太远,兴许是紧张,又或者连月旅途疲惫,太子射出第四箭,依旧失败。
    太子连连失败,场内气氛顿时有些紧张。玄烨知道太子的射箭本领不至于如此不堪,恐怕是远在江南,四周都是陌生的人,他难免紧张,想来第五发也一定会失败,可那样必然颜面尽失,虽然他还小,可毕竟是太子储君。
    “胤礽。”玄烨含笑起身,慢慢走近儿子。太子果然满面窘迫,脸涨得通红,十一月的天气热得满头大汗,轻轻咕哝了一声:“皇阿玛。”
    孩子已然羞于见父亲,他何尝不想百发百中,可连月旅途辛苦,几乎没怎么锻炼骑射,昨天才登明太祖陵过明故宫,天天跟着父亲马不停蹄,夜里睡得又不好,今天能拉开大弓把箭射出去,已是拼尽了全力。
    “下盘要稳,身子的重心要定在一点上,别晃来晃去的。”玄烨站到了儿子身后,轻轻踢了踢他的脚纠正站姿,而后手把手张弓搭箭,帮着他一同向靶子瞄准,“松弦一定不能犹豫,你脑中迟疑的片刻,就必然偏了靶心。”
    回想旧年从五台山归来,路遇猛虎,德妃和太子命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玄烨射箭毙虎,那一瞬的准头,他根本不敢奢望,可彼时强大的信念和勇气,显然促成了那一箭。眼下太子怯场,毫无信念勇气,这样下去永远也射不中靶心。
    玄烨没有把着儿子的手到最后一刻,等他稳定下来后,便稍稍往后退开,温和地说:“勇敢些,偏了怕什么,再历练历练便是了。”
    太子定了定心,暗暗憋口气,瞄准靶心后指间迅疾松弦,利箭虎啸而出,直直插入靶心,场上静了一瞬后顿时响起掌声欢呼声,太子也欢喜地笑出来。玄烨摸摸他的脑袋说:“累了就下去歇着吧。”
    “是。”太子喘息着。方才一箭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也真的不想再射下去了,只怕之后又要连连失败,渴望能就此结束,现在皇阿玛松口给他台阶下,太子当然高兴。
    “皇阿玛,您看儿臣的。”
    太子正随着皇帝回座上,尚未坐下,大阿哥背着弓箭上场来,他身后的谙达显然有些尴尬。可初生牛犊少年壮志,大阿哥心智向来又简单,哪儿懂看什么眼色,骄傲地就往场下走,兄弟俩差了两岁,胤禔比胤礽要高大结实许多。
    大阿哥果然精于骑射,虽然书本上的功课常常让玄烨啼笑皆非,可骑马射箭摔跤比武,这孩子仿佛天生就是这块料,一样连月奔波,大阿哥五箭四中,比起太子优秀太多,赢得场内喝彩声不断。
    玄烨高兴地夸赞儿子有本事,但稍稍将目光转向座下侍立的明珠几人,见他们纷纷皱眉互相递眼色,皇帝面上不禁掠过冷笑。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趣,他们一个个老谋深算,偏偏想要拥立的人却憨直简单毫无心机,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这样不懂事。
    玄烨面上的冷笑一晃而过,如同他此刻暗下耻笑明珠几人的心思一样,也许再过几年,这些老狐狸就会把算计人的本事通通教给大阿哥。再过几年要为太子立尊,往后诸皇子、王爷贝勒和大臣在太子面前要行两跪六叩之礼,那时候起,尊卑有了分明,胤礽的得失心,会比现在更重。
    大阿哥之后,诸王爷贝勒将军等纷纷入场,大人们的本事自是更加精彩,场内的欢呼声沸反盈天。方才太子与大阿哥的尴尬也渐渐淡了,玄烨更不会在人前流露心事,只管兴致盎然地与众人一同观赛。
    这会儿梁公公带人来换茶水,玄烨起身往前站了站,突然听见脆生生的“皇阿玛”,朝下看,胤祚正在那里喊自己。玄烨喜欢六阿哥,忙叫人抱上来,胤祚蹦蹦跳跳扑在皇阿玛膝下,玄烨抱起他问:“这身衣裳是额娘给你准备的?”
    胤祚点点头,却朝外指着,自顾自说:“皇阿玛,您让四哥拉弓,胤祚要坐四哥的小马驹。”
    玄烨顺着儿子的方向看去,四阿哥正跟着他的谙达站在场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内的热闹。四阿哥今年才入书房,骑射功夫也才刚开始,年纪还小,张弓射箭几乎不可能,但胤祚说的话他记得,是昨天答应了儿子的。
    “去把你四哥带上来。”玄烨放下儿子,让他去找胤禛来,兄弟俩不多久就回来了。胤禛也惦记着阿玛答应他的事,可阿玛不提起来他也不敢说,还是胤祚人小不懂事,想要什么都只管开口。
    侍卫捧来皇帝的弓,玄烨在儿子面前轻轻松松就拉开了弓弦,而后便递给胤禛,严肃地说:“左臂伸直,右手到脸才算你拉开,少一寸都不成,朕的赏赐,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皇帝这边有这动静,周遭的人纷纷都静下来看了。四阿哥郑重其事地接过父亲的弓,边上胤祚拍手大叫着:“四哥加油!”他连忙比了个嘘声让弟弟安静,深呼吸后像模像样地站稳了双脚。
    “试试吧。”玄烨一笑,负手立在边上。
    胤禛小心翼翼地举起弓,到底是父亲用的东西,比他练习用的重了许多,右手稍稍拉弦心里就紧张,已经知道自己肯定拉不开。这下若举起来僵硬笨拙地失败,就会让所有人取笑,自己的谙达也会很没面子。
    玄烨看到儿子眼神的变化,猜想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能耐,心里正在矛盾。玄烨本就知道儿子肯定拉不开这张弓,可他既然要试,彼此又定下了许诺,即便是丢脸的事,他也想看看儿子有没有勇气来做,现下胤禛的犹豫,也在他的预想之内。
    “四哥快点,四哥快点!”胤祚没心没肺地在边上大叫,梁公公赶紧去抱了哄六阿哥安静些。好在胤禛没被弟弟吵得不耐烦,抿了抿唇后,勇敢地将弓抬起来,右手奋力拉弦,可实在力气不够,弓弦只是稍稍张开了一点儿,连“拉开”都算不上。
    玄烨以为儿子会放弃,可他竟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明明弓弦越收越紧,他手上都勒得发紫了,胤禛还是没松手。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震撼,因为一模一样的事,玄烨在他这个年纪时也做过。
    胤禛拉弦的手疼得钻心,左手举着弓箭也渐渐往下沉,心里头好不服气就要这么放弃认输了。忽然双手被握住,下沉的弓重新抬起来,强大的力气带着他的双手舒展开,顽强的弓弦终于被拉开。胤禛诧异地抬头,父亲竟然站在了身后。
    “明年此时,阿玛要看你能射中靶心,不然的话,重罚不饶。”玄烨含笑在儿子耳边说话,缓缓收拢了弓弦,将他发紫的小手捏在掌心揉了揉,转身吩咐梁公公,“那匹小马驹在何处,牵来赏赐给四阿哥。”
    “皇阿玛,儿臣没有拉开弓弦,不敢要小马驹。”四阿哥很顶真,严肃地看着父亲。玄烨看他就跟瞧见自己似的,心想又该听岚琪念叨这儿子跟爹一模一样,但嘴上只是说:“阿玛赏你有胆魄来尝试,已经是另一件事了。再有刚才的话记着了,明年此时若不能拉弓射箭正中靶心,阿玛要重罚你的。”
    胤禛这才算真正欢喜起来,连忙屈膝谢恩,拉着已经兴奋得欢呼雀跃的弟弟一起去看他的小马驹。玄烨目送儿子们离开,心情亦是十分好,但转身看到太子,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满目渴望地看着弟弟们远去,不禁心下一沉。
    太子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来跟他撒娇,不说现在年龄大了,即便是在胤祚这样小的时候,他也是老成得让人担心。当年跟了钮祜禄皇后好容易活泼一些,却不过几个月就又经历丧母之痛,玄烨心疼儿子,可眼下的一切,也让他无可奈何。他也总觉得,未来的帝王,的确是该多承受一些。
    这边小兄弟俩兴奋地跑来看他们的小马驹,皇帝赏的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显然是派人用心准备过,连马鞍都按照马背大小配备齐全。胤禛尚能触摸到马背,胤祚小小的才刚到马肚子,他也不懂得谦让,明明是哥哥自己得来的赏赐,却嚷嚷着他要先骑马。
    三阿哥也过来看热闹,见弟弟胡闹,指责胤祚说:“是你四哥得的赏赐,该让他先骑,胤祚你别吵。”
    “哼。”胤祚噘着嘴不高兴,拉着胤禛的衣襟撒娇似的,偏是胤禛最疼他了,根本不计较谁先谁后,请自己的谙达把弟弟抱上去。胤祚立刻眉开眼笑,坐在马背上欢腾着,嘴里煞有介事地喊着:“驾驾……”
    马鞍尚有余裕,四阿哥也被抱上了马背,三阿哥一个人立在下面不免显得孤单。却见大阿哥从那边骑着马过来,他早就有自己的马匹了,刚刚瞧见兄弟这边热闹,就去弄来自己的马,让人将三阿哥抱在他身前,对弟弟们说:“我们到宽敞的地方去跑跑呗。”
    胤禛却四处张望,问道:“五弟和太子哥哥怎么不来?”
    “谁知道呢。”大阿哥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五弟无所谓,把太子叫来就很没意思,虽然面上不能与太子有什么不和睦的,可他心里并不喜欢太子这个弟弟。这会儿听见胤禛要找他们一起来,双腿一夹,马儿就往前跑了。
    “驾驾。”胤祚见大哥和三哥骑马跑开,便在马背上手舞足蹈地欢腾着,嘴里嚷嚷,“四哥我们快走,去追大阿哥,驾……”
    胤禛却冷静地说:“我们是小马驹,跑不起来,我也不会骑马,别摔着了。”说罢请他的谙达在前头牵着马,两人随便走走就是,胤祚看见马儿走起来了,也无所谓追不追,一路嘻嘻哈哈很兴奋,吵得胤禛直拍他的脑袋要他安静些。
    兄弟俩慢吞吞地在校场边上散步,说说笑笑很自在,大阿哥和三阿哥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他们一个来回逛下来,突然见侍卫太监一并往一处跑过去,胤禛记得刚才大阿哥和三阿哥就是往那儿跑的。
    这样紧张的气氛,连胤祚都被影响到,不解地问哥哥:“他们干什么去?”小家伙似乎是真被吓着了,开始撒娇要找额娘。
    胤禛带着弟弟从马背上下来,先去找了胤祚随行的保姆嬷嬷们,很快便听说那边有人受伤了。等他跑过来看时,便见三阿哥被人抱了回来,大阿哥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
    四阿哥的随侍拉了小主子回去,告诉他大阿哥骑马太急,把三阿哥给摔了,幸好是落在了草垛上,命没伤着,但身上小伤不少,都庆幸刚才哥儿俩没跟着大阿哥去。
    三阿哥受伤的事没有扩散开,皇帝稳稳当当地校阅罢了三军,圣驾及诸皇子浩浩荡荡地回了织造府,这件事才在府里传开。岚琪听说三阿哥受伤了赶紧往荣妃这边来,到门前听说皇帝在里头,反而停下步子,知会吉芯替她问候一声,便离了。
    而胤禛、胤祚都在皇贵妃那里,亲娘当然也要过来看看,宫女一路将德妃娘娘引进来,跨过门便听见皇贵妃絮絮叨叨:“你要小马驹,额娘给你买一百匹都成,就你皇阿玛赏的稀罕啊?你瞧瞧你这手,都要破皮了,额娘心疼死了。”
    岚琪走近,胤祚扑过来跟亲娘撒娇,她端的礼数向皇贵妃问候,皇贵妃一脸没好气地问:“三阿哥怎么样了?”
    岚琪应道:“方才嫔妾去瞧过一眼,三阿哥在荣姐姐那里,听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些小伤,请娘娘放心。”说着话眼睛就往俩孩子身上瞅,怕他们也有什么损伤,见个个精神活泼,就放心了。
    可皇贵妃拉着四阿哥摊开他的右手掌给岚琪看,生气地说:“你瞧这孩子,为了他阿玛一匹小马驹,这手被勒得都发紫了。皇上那儿抠门,一匹马都不肯随便给儿子,我给他买还不成吗?”说着让胤祚过去,心疼地说,“往后别学你哥哥傻乎乎的,想要小马驹,来跟皇贵妃娘娘说。”
    岚琪在一旁哭笑不得,又听胤禛说还想去看看他的小马,孩子得了好东西总是新鲜的,皇贵妃也没拦着,但指派了一大帮的人围着俩孩子去,叫千万别伤着谁。孩子们才走不久,岚琪正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走,青莲从外头听了消息回来,告诉二位娘娘说:“皇上动了大怒,正在前头骂大阿哥,外头的人都不敢吱声,还怕万岁爷要动手。”
    皇贵妃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更冷笑:“当初惠妃若松口,大阿哥在我这儿养,未必是如今这个光景,眼下闹成这样隔三岔五就被训话,她咎由自取。”
    提起旧事,因当年岚琪也被动地掺和其中,甚至皇贵妃因此甩过她一巴掌,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岚琪行礼要走,皇贵妃忽而道:“当年咱们又几时想到过今日?如今我依旧不服气你占着皇上的心,可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咱们做额娘的好好的,孩子才能好。”
    “嫔妾明白。”岚琪垂首应着,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嫔妾以为,娘娘是六宫之首,大阿哥的教养也在您的责任之下,娘娘是否此刻去劝劝皇上,莫要让父子生了嫌隙,毕竟在人家家里,骂几句便是了,若动手多难看,更何况这两日就要动身回京。”
    皇贵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总还是不大情愿,可她自知身份与责任,也非早年那个缺心眼的小佟妃了,加之又是被岚琪提醒,心里决定去还是要去,但嘴上硬着抢白岚琪:“我这里的事,还不用你来教。”
    岚琪默默不语,待退出来,面上无奈地一笑。因知皇帝到前头去了,便又辗转来荣妃这边,端嫔几人已在,正在厅堂里坐着说话,瞧见她来了,荣妃关心地问:“四阿哥、六阿哥可好?”
    彼此都说了孩子的状况,荣妃叹道:“在我看来,所幸是伤了胤祉,若事情颠倒一下,回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惠妃交代。”
    “胤祉只是受伤,姐姐才说得出这样的话,万一……”端嫔的话说一半,那些不吉利的终究不敢说出口,“皇上为了大阿哥没少生气,往后还是别让三阿哥和他一起了,便是在书房也分开些的好。”
    荣妃苦笑:“要这样,也只能让他们身边的人看着些,若是跟孩子自己说,回头傻乎乎地都说出口,尴尬的还是我们。”
    之后岚琪进去看了看胤祉,小家伙身上都是在草垛里滚下的擦伤,幸未动了筋骨。
    之后前头便传来消息,说皇贵妃去劝了,大阿哥没吃什么苦头。荣妃不知岚琪之前对皇贵妃说的话,还啧啧赞叹:“咱们皇贵妃娘娘是越来越像样子了。”
    等岚琪回到自己的住处,皇贵妃派人来说六阿哥今晚在那里住。她想着孩子们在那儿玄烨就不会去,果然不出半个时辰玄烨就过来了,但看着人好端端的,并没什么火气浮在脸上,反而弄得岚琪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可玄烨是有备而来的。
    但见梁公公捧过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皇帝指了指说:“换上,跟朕出门去,免得朕不见了,你又胡思乱想。”
    岚琪嘀咕着“换什么要紧的衣裳”,等到里头环春为她铺开,却是一套寻常百姓家妇人的装扮。等她穿戴整齐出来,玄烨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说:“果然不是当年那个抠门多事的小丫头了,这回出去不要喊朕少爷了,记得要喊相公。”
    岚琪面上泛红,刚才换衣裳时也惦记着当初偷偷离宫的三日,那时候自己是跟在少爷后头的吝啬丫头,可人家看了都喊她少奶奶,这次正正经经一套妇人家的装扮,反而更放得开些。
    他们静悄悄坐了马车走,自然看似“微服私访”,前头后头不知多少人保护着帝妃俩的安危。岚琪如今也不一惊一乍的,只管悠闲地跟着玄烨走。但皇帝显然有些疲倦,在车上时不看外头风景,而是闭目养神,车子猛然一晃,才将他惊醒。
    玄烨睁眼见岚琪盯着他看,笑问:“看什么?”
    “怕您不高兴。”岚琪坦白地说,“为了大阿哥、三阿哥的事。”
    玄烨却笑得几分无奈,摇头说:“若是不开心,也不是为他摔了胤祉,这样的意外马场上每天都在发生,朕没那么小气,荣妃更不小气。”
    岚琪点点头,看得出来皇帝话中有话,不说就该是不能对她说,自然地就把目光转向外头,看着街巷市井的热闹,笑着问:“皇上要带臣妾去哪儿?”
    玄烨没应话,岚琪转头来看,见他看着自己眼含笑意,脑袋一个激灵,笑眯眯地说:“相公,要带奴家去何处?”
    车内的气氛一时便好了,玄烨这才告诉她,今晚不回织造府,傍晚带她在江宁几处地方走走,夜里在外头住一宿,明天才是正经事。可皇帝一直不说什么正经事,岚琪
    也不敢问,又巴不得见他乐呵呵的才高兴。之后只管跟着自家相公各处闲逛,更是进宫以来头一回在客栈住宿,各种新鲜兴奋自不必说,而她更好奇的,还是翌日所谓的正经事。
    第二天一早,岚琪便照顾玄烨起床洗漱,忍不住问他要去做什么,玄烨才说是要去知府衙门看审案子。大学士于成龙廉洁奉公,可惜如此一个清官好官不长命,今年四月死在任上,对朝廷而言是一大憾事。而他身前曾举荐同名另一个江宁官员于成龙,说他廉洁奉公,精通河工,亦是个有智有谋的好官。玄烨对此早有耳闻,此番至江宁与他说过几次话,今日便想来看看他是如何审案子的,是否真为老于成龙所说,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
    岚琪却笑:“皇上在江宁,人家就是做样子也会好好做,皇上微服私访就真能看到本来面目?臣妾想,您还不如等离开两天后,再杀个回马枪,才看得真切,现下过去,只怕看到的也不真实。”
    玄烨笑道:“你想的还不少,几句话的工夫,这都考虑到了?”
    岚琪突然警醒这样有干涉朝政的嫌疑,立刻摆手说:“皇上送臣妾回去吧,这事儿不该臣妾过问。”
    玄烨却信手拿过桌上的银钗给她簪上,满不在乎地说:“既然是微服私访,就没什么天家后宫,你是朕的娘子,朕是你的相公,仅此而已。”
    一句相公一句娘子,说得岚琪脸红,玄烨笑她:“这么多年了,还会脸红?前几日还记得哪个说,自家相公不害臊来着。”
    岚琪不睬他,转身收拾东西好预备出发。她脸红的又岂是“相公娘子”这四个字,而是被模糊了的妻妾之别,这是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念头,一辈子藏在心里就好了。
    出发前,岚琪想起什么来,问玄烨:“皇上见过于大人没有?”
    玄烨笑:“他是江宁知府,我们都来几天了,怎会没见过。”
    “这样皇上算什么微服私访?”岚琪啧啧,“皇上还不如听臣妾的,过几天杀回来才好。”
    “可他没见过你啊。”玄烨笑吟吟满面得意,凑在岚琪面前说,“朕在衙门对街的饭馆等你,你去瞧瞧那边怎么断案子的,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朕,你怎么说,朕就怎么看于成龙,人家前程仕途,可都在德妃娘娘您手里了。”
    岚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后悔不已。怪不得人家那么好心带自己出来玩,还逛夜市还在外住宿,她就想自己做什么好事了让玄烨那么开心要奖赏自己,原来全在这里等着的。
    “臣妾不去,一个人挤在老百姓堆里,被人拐走了怎么好。”岚琪回身坐下赖着不走。玄烨也没想到,皇祖母出门前竟然叮嘱过岚琪,说皇帝必定到各处要微服私访,叫她别瞎起劲地跟在后头,女人家家的万一遇上坏人就最吃亏,以后就说不清了。
    玄烨稀奇地问:“皇祖母连这话都叮嘱你?”
    岚琪点点头,玄烨不信,骂她说:“你连吓唬苏州织造的懿旨都敢骗人,朕哪能信你?”
    “皇上信不信,臣妾都不去。您在身边挑个面生的侍卫去不是一样?回来说得指不定比臣妾还好。”岚琪仗着太皇太后叮嘱过她,就是不肯松口,反正皇帝不会杀了她,顶多闹翻了几天不理睬,她还真不怕。
    可她摸得清玄烨的脾气,皇帝更看得透她的心思。吃软不吃硬的小东西,玄烨几根手指头就捏住了,便坐到身边搂着好声好气地说:“挑几个侍卫多容易的事,若是成的,朕还操心劳动你?不就是觉得都不可靠,才用你吗?朝廷之上,最多的就是官官相护,朕哪知道挑选的侍卫背后是什么人,又或背后这些人和于成龙有没有勾结?只有你,朕最最放心,你三步之内都有人保护,哪个敢伤了你,朕剁了他的脑袋。”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这样好好跟她说,岚琪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好。玄烨又许诺她回来赏她几百两银子,好备着买东西回京给各宫和宗室皇亲带礼物,岚琪本来就算计这笔花销少说又几百两银子打水漂了,听说皇帝给付钱,还真动了心。
    动了心,就更好说动了,等她醒过神来,人都被带出来了,马车一路往江宁知府衙门来,玄烨在车上叮嘱她:“你就混在人堆里看看,今天这个案子是县衙推上来的,朕已经派人去查个究竟,知道是什么事。不对你说怕扰乱你的判断,而你也不必断案辩个真假输赢,只要告诉朕,你觉得于成龙办差用不用心就成了。”
    本来皇帝不说,岚琪脑筋还蛮清楚的,皇帝这样一絮叨,她就有些糊涂了,要知道康熙十二年入宫做了宫女到现在,她早就失去了在紫禁城以外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能力,哪儿懂什么升堂断案,心里又想皇上不可能真把一个大臣的前程放进她手里,管他什么结果,就硬着头皮去一趟呗。
    那边皇帝带着德妃微服私访,织造府里明珠几位被蒙在鼓里的大人却有事要见皇帝,来时被守在外头的纳兰容若挡驾,说皇帝为了回京起程正在静养,一律不见人。其他几位大臣见是明珠家的公子,要他通融一番进去和皇上说两句,容若一律冷脸拒绝了。
    如此一来,明珠面上挂不住,等其他同僚走远后,他怒气冲冲地呵斥儿子:“你是什么东西,让我这样丢脸?”
    纳兰容若却肃然道:“儿子为皇上办差,还请阿玛恕儿子不能忠孝两全。”
    “屁话!”明珠骂,又往里头看了看动静,冷笑一声,“万岁爷又出去了是吗?”
    容若不言语,明珠更道:“你以为我还等着你来告诉?自以为是的东西,你且好好在皇上跟前办差,若有差池,我必然结果了你这逆子。”
    容若不以为意,反正他们父子见面左不过就这几句话,这么些年他都听麻木了,待父亲离开后,更是喝令左右:“不论是谁,都不得通融,皇上静养中,谁都不许打扰。”
    明珠离开后,走不远恰遇随驾的阿灵阿几人,彼此客气地见了礼,说起皇帝静养的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另有一人不知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德妃娘娘好像也在静养,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话都了然于心。临别时但听阿灵阿说:“昨日皇上拿自己的弓,亲自给四阿哥用,手把手地教导,真真是父慈子孝,对太子亦是如此啊。”
    一句话,众人面上似听过则已,心里头都明白,德妃所生二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与其他阿哥大不相同。四阿哥又养在皇贵妃膝下,皇贵妃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四阿哥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眼下四阿哥的前途言之尚早,人家于成龙大人的前途岌岌可危。这会子玄烨正坐在知府衙门对街的饭馆里,惬意地听着楼下小姑娘唱曲儿,心里想若是岚琪在身边,自己但凡多看人家小姑娘一眼,那醋坛子就要翻天了,正暗自觉得好笑,却见跟了岚琪去的侍卫匆匆忙忙跑回来,着急地说:“万岁爷,娘娘被于大人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玄烨惊愕不已,等他一路往知府衙门来,才晓得事情原委。
    今日的案子有些特殊,看惯了土豪士绅欺压贫民佃户的事,这一次偏偏倒过来,是有恶劣刁钻的人仗着父母官清廉为民申冤,反咬地主一口。玄烨事先已派人查得究竟,就想看看这于成龙是不是真的会为了所谓的廉洁奉公颠倒黑白,他就想让岚琪开开眼界,并找个可靠的人来看断案子,怎么想到她会那么冲动。
    只因那一家佃户里有个十月怀胎的女人,在堂上一惊一乍地柔弱,据说于成龙是照着过堂规矩讯问的,不知哪儿让德妃娘娘看不下去了,竟然出头指责堂上官草菅人命,看着人家孕妇即将临盆也不姑息。玄烨听见时又气又好笑,唯有怪自己没事找事,干吗把岚琪弄来凑热闹。
    当于大人接驾,听一身便服的皇帝说问他要个人时,聪明的人恍然就想起方才那小妇人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心里头慌得不成,问皇上是宫里哪一位,皇帝客气地一笑:“朕和德妃出来走走,恰好路过你这里,扰你办案子了。”
    于成龙吓得满头是汗,赶紧让人去放人,又怕下面的衙役粗笨,顾不得撂下皇帝在这里,亲自就去把德妃娘娘迎出来。岚琪已经吓得面如菜色,一路绷着脸过来,乍见玄烨在堂上坐,立刻眼眉一红朝他跑来。
    玄烨却使了个眼色,要她镇定,岚琪赶紧收敛情绪,静静地跟在皇帝身边,一起隐蔽在堂后看于成龙审案子。堂上惊堂木拍案,吓得岚琪禁不住一颤,玄烨便轻声告诉她案子是怎么回事,语重心长地说:“弱者未必都是正义一方,正义也绝不能光凭眼睛来看,人情是人情,这妇人真的要生了,衙门不会草菅人命。当然朕说的也只是眼前,全国各地官府衙门,或有罔顾律法者,朕也管不过来。”
    退堂之后,皇帝和于大人相谈,女眷来伺候她休息在别处,岚琪一直静默不语,旁人也不敢吵着娘娘,只等皇帝那边散了要回去,才伺候娘娘到前头来。
    上了马车,帘子才放下,玄烨便把吓得浑身僵硬的人搂在怀里。他今日和于成龙相谈甚欢,心情十分好,就更心疼折腾岚琪受这么一回惊吓。好半天怀里的人才松弛下来,问她是不是吓着了,岚琪却说:“您心里一定觉得臣妾又蠢又笨,这下臣妾都没得不服气,事实就是如此。想想实在丢脸,还在那里待了几个时辰,臣妾真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今天本想你回来后就直接回去,并没打算见于成龙,这下什么都和朕计划的不一样,其他大臣多多少少也会知道这件事,是够丢脸的。”话虽如此,玄烨脸上却满是笑容,轻轻揉了揉岚琪僵硬的脸颊说,“于成龙从四品的官,此次南下多少一品大员,站在他们之中,他没什么机会和朕多说话,说也不能说尽心里话。今天朕听他讲讲江宁风土人情文化经济,可比这几天亲自所见所闻都收获得要多,如此想想,可不是你的功劳?”
    岚琪终究不大高兴,咕哝着:“这样的功劳人家才不要,现在想想就羞死人。”又央求玄烨千万不要回去告诉太皇太后,玄烨当然不答应了。之后说说笑笑虽然压了惊,总不能一时就自在。回去后环春几人见她脸色不好,问是怎么回事,岚琪只私下里告诉了环春,结果环春也是捧腹大笑,把她气个半死。
    是日皇帝便下旨,言在京既闻江宁知府于成龙居官廉洁,此次确加谘访,与所闻无异,令大学士明珠传谕于成龙,赐御书手卷一轴,以示旌扬,并嘱其善始善终,毋改操守。
    其后圣驾便要动身回京,返京之路皇帝亦是沿途巡视水患河工,朝廷奏章三日一送,无一日闲暇。至于德妃在江宁知府衙门闹的笑话,朝臣之中虽有传闻,碍于妃嫔名誉清白,并不敢胡乱说。岚琪自己也不对姐妹们提起,一路回京,这件事就淡下了。
    圣驾拟于月底到京,数日后前方消息传来,温贵妃与惠妃、宜妃诸人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太后说接驾之事。太皇太后叮嘱她们:“皇帝旅途疲惫,回来就是该好好休息的,不必搞得太铺张隆重浮于形式,让皇帝安安心心回家便是了。”
    众人不敢违逆,商定一切后便行礼告辞,在慈宁宫门前散了,瞧见温贵妃走远,惠妃才轻声道:“还以为要提起明年选秀的事,这都十一月了仍不见动静,明年难道不选了?”
    宜妃却道:“姐姐瞧见温贵妃了没有,几日不见光彩照人哪,我早年跟着那会儿的昭妃娘娘,她们姐妹俩,论姿色还是温贵妃上乘些,怪不得妹妹连儿子都生了。”
    说着又看惠妃,见她神情疲倦眼睛下一片青黛,便关心道:“姐姐也该保养些,怎么这几日越发憔悴了?”
    惠妃敷衍了几句没说什么,只等两日后明珠夫人进宫来,才与她说道起江宁传来的事,捂着心口说:“幸好三阿哥没事,不然我和荣妃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完了。”
    明珠夫人则道:“这是其一,再有老爷传回来的消息说,皇上此行对德妃娘娘和四阿哥、六阿哥诸多偏心照顾,微服私访都带着德妃出门,皇贵妃娘娘又本就懒怠四处走动,明着暗着,都是德妃跟在身边多。”
    “皇上向来喜欢她的。”惠妃冷冷道,“皇贵妃跟着的人都不计较,我费心思瞎想什么,还招人厌。”
    明珠夫人却说:“娘娘想的可不是这上头偏心不偏心,是咱们大阿哥未来的前程啊。”
    “前程?我后半辈子不都是为了他的前程在熬?”惠妃笑得凄凉,眼底忽隐忽现几分绝望,冷幽幽地对明珠夫人道,“人都是偏心的,皇帝更是。他喜欢四阿哥、六阿哥,他们撒娇嬉闹就是天真活泼,怎么看怎么顺眼。我们大阿哥呢,他不大喜欢了,就怎么看都不顺眼。你们总劝我被阿玛管教的孩子有福气,可我怎么觉得被夸赞褒扬才更有福气,我的儿子怎么就不好了,做什么总要挨骂过日子?”
    明珠夫人见惠妃激动,忙劝道:“娘娘息怒,大阿哥是长子不是,哪家哪户的长子不是挨骂长大的?做爹娘的不是瞧不顺眼大儿子,而是想着老了要依靠他们,才怕他们不成器呀。”
    “有一个太子在,长子又有什么意思?”惠妃消极怒言,幸好因为幽怨而压着声音,尚不至于叫旁人听见。
    明珠夫人更是紧张得变了脸色,连连劝她:“娘娘要为长久计,不说别的,底下那些阿哥还小呢,谁晓得能长多大。可咱们大阿哥结实健康,未来十年,小的还不成器不顶事,不都是咱们大阿哥的风光?至于太子,不只我家老爷,便是在外头也听见不少闲话,说太子被养僵了呢。”
    惠妃眼中掠过光芒,盯着明珠夫人瞧。明珠夫人又道:“再有德妃娘娘那么扎眼,处处站高枝儿,多少人看她不顺眼,还等着娘娘您着急吗?有些事儿,过去又不是没发生过。”
    惠妃浑身发紧,一股子寒森森的恐惧从后脊梁蹿上来,闷了半天说:“大阿哥中毒的事我至今害怕,可德妃当初那些事,她如今倒没事儿人似的,也不知收敛低调。”忽又冷笑,“也是啊,人家有两宫疼爱,大清国最尊贵的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有什么可怕的?”
    确如惠妃所说,世人眼中,德妃伴驾近十载,一路顺风顺水,所有人都只看到她如今的光芒,却忘记当年她如何低入尘埃。却不知这十年来她如何尽心照顾两宫,没有付出何来的回报,但眼红眼热的人,只会将这一切归结为“好运气”。
    圣驾一路北上回京,十一月十七至曲阜,当地官员已筹备许久,皇帝早早拟定要在十一月十八于孔子庙行释奠礼,释奠乃是孔庙最高规格的祭礼,历代帝王行释奠礼,几与祭祀天、地、社稷和太庙并重。此行亦是南巡途中最为重要的事之一,玄烨很是慎重,更因将携妃嫔同往,初至曲阜,便遣礼官向妃嫔公主等教授释奠礼相关事宜,定不能在明天闹出笑话。
    这会儿与几位大臣定下了明日的行程,玄烨一时闲暇,想到后头女眷们在向礼官学礼仪,便亲自过来想看看状况。因不愿打扰礼官讲授,并未让宫女太监通报,脚步静静地走来,将近门前,却听见岚琪的声音。
    “进孔庙,第一道石坊称‘金声玉振’坊,句意出自孟子语‘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金声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孟子以完美无缺的乐曲来比喻孔子,赞其为思想集古圣贤之大成。释奠礼中奏礼乐,历朝历代都不同,我大清至康熙六年作《中和韶乐》,取天下太平之意,乐章均以‘平’字命名,颁至国学为释奠孔子之用。迎神乐奏《昭平》、初献乐奏《宁平》、亚献乐奏《安平》、终献乐奏《景平》、彻馔乐奏《咸平》乐章。释奠礼庄重严肃,诸事齐备后,鼓师于大成门之东先击大鼓三百六十响,撞大钟一百八十响,以示儆戒,而后入庙行礼,启户,行扫除,安神位……”
    玄烨默默退到窗下,隐隐听见岚琪正笑吟吟地与诸人讲解这些事。皇贵妃坐在上头一如既往地皱着眉头,倒是几位公主听得很是专心。礼官含笑站在一旁,看着德妃满目都是钦佩,玄烨顿时由心生出一股子骄傲,便不再入内打扰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至傍晚时分,礼官来向皇帝复命,玄烨提起为何是德妃在讲解,礼官不免有些慌张,又见皇帝毫无责怪之意,更含笑相问,当然挑皇帝喜欢的话来讲。
    原是他絮絮叨叨说半天后,皇贵妃怒气冲冲地说听不懂,德妃为了安抚皇贵妃娘娘,才开始代替礼官来讲。礼官照本宣章事无巨细都说,难免枯燥繁冗惹得皇贵妃不耐烦,德妃则只拣要紧的事简练而言,言语生动不刻板,这才让皇贵妃娘娘听下去。
    之后更一并祭奠时行礼该如何站位、如何叠放左右手、如何叩首如何敬香,等等,都是德妃所讲,礼官在皇帝面前将德妃娘娘夸得天花乱坠,直言道:“臣竟不知,德妃娘娘有如此深的学问,毕竟后妃参加释奠礼极少,本没必要精通的。”
    玄烨万分得意,但收敛于心,未露在脸上,只淡淡吩咐:“只怕旁人未必还能全懂,明日务必安排相应人手指引各位娘娘行礼,切不可闹出笑话。”
    礼官忙磕头应诺,战战兢兢地离去。
    人一走,玄烨便喊梁公公进来,问他皇贵妃那里散了没有,之后往表妹这边来,进门见皇贵妃正在蜡烛下看书,皱着眉头念念有词。玄烨走近问:“果然是到了孔子故里,人杰地灵,连你都用功读书了?”
    皇贵妃却抱怨:“皇上何苦带臣妾几人同去祭奠,这样的繁文缛节,臣妾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珠子一转,想起德妃的博
    见多闻,一时很不服气,且听门前宫女说皇帝来过,也不好瞒着不说,只讪讪道,“人家说十年寒窗,德妃倒是正经读书写字也有十年了,早知道有今日,臣妾也早些用功。”
    玄烨对她却诸多宽容,温和地说:“你不必太紧张,明日一切事都会有礼官指引,你不开口说话就不会出错,按部就班,别人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很快就过去了。”
    皇贵妃纤眉高高挑起,很不服气地说:“皇上也别看轻了臣妾,大事情上臣妾几时给您丢过脸?不然您以为天都要黑了,臣妾还在费心看什么书?”
    玄烨笑道:“可不是吗?”便夸奖她用心识大体,但皇贵妃还是嘀咕为何要带妃嫔同往,玄烨便说孔子乃天下之师,如今胤禛也就学念书了,做额娘的就算来为儿子祭奠也不为过。
    皇帝晓得别的话对皇贵妃说都是空谈,牵扯上了胤禛,她就什么话都好说了。果然让表妹欢喜起来,用心准备皇帝夜里的膳食,早早要他安寝,说不能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这边四阿哥和六阿哥在一起,阿哥们的礼仪皇帝已另外派人教导,胤禛懂明天的事有多重要,一直显得有些紧张。而胤祚似懂非懂,但记着额娘说他若乖乖的就替他问阿玛要一把小弯刀,所以也认真地跟着哥哥们学,保证明天一定不会出错。
    这会儿两个小家伙正洗澡,岚琪看着环春摆晚饭等他们来吃,乳母匆匆跑来说六阿哥玩水不肯起来,一脸无奈地向主子搬救兵。她哭笑不得地跟过来,还没进屋子就听见儿子在大闹天宫,进门更是踩了一地的水,乳母们一直请她小心脚下湿滑。
    “胤祚,你皮痒了是不是?”岚琪斥骂着,儿子却根本不怕,笑呵呵地挥舞着双手撒娇喊额娘去抱抱,岚琪拿了厚厚的毯子过来,把小东西裹进毯子里,拍了两下屁股训他,“不许再皮了,额娘真的要生气了。”可一转头,却见胤禛缩在热水里不知紧张什么。
    “胤禛,你……”岚琪刚想开口,脑中一个激灵,顿时笑得眼眉弯弯,她的大儿子是害羞了吗?生怕真让孩子尴尬,赶紧说,“屋子里摆了饭,胤禛穿戴好了来吃,德娘娘先把你这调皮的弟弟拎去收拾了。”
    等岚琪抱着胤祚在外面屋子里收拾穿戴好,来饭桌前等四阿哥,正好皇贵妃那里来人说皇上过去了,问四阿哥几时回去,胤禛才走进门,胤祚便跑过去缠着不要哥哥走。胤禛看了看岚琪,她笑得那样温柔可亲,又听说德妃娘娘懂明天释奠礼的各种礼节,就点头答应了。反正南巡以来,他经常和弟弟一起两头住,都习惯了。
    两个儿子,虽说不上一静一动,但谁在胤祚面前都显得安静。这小家伙天天精力旺盛开朗活泼,岚琪平日没少打赏照顾六阿哥的人,都知道伺候这小祖宗不容易。
    待夜里安置入睡,岚琪蒙眬中突然被人碰醒,胸前重重地压下来什么,睁眼就看到胤祚不知几时跑来,正趴在她身上往里头爬,然后一骨碌躺下去,钻在自己臂弯说:“额娘,四哥要问您那个什么?”
    岚琪一怔,再撩开帐子瞧,只见上夜的香月点着蜡烛进来,屋子里亮堂了一些,胤禛穿着寝衣立在床下。香月笑着说:“四阿哥快钻被窝里去吧,可冷啦。”
    “四哥快来。”胤祚招招手,岚琪叫他轻点声,自己离床蹲下来握着儿子的手,手已经有些发凉,猜想他未必情愿,便只说:“要是着凉,明天就不能去孔庙参加释奠礼了。”
    胤禛一紧张,赶紧跟着弟弟上床去。岚琪这才吩咐香月:“告诉乳母们,他们今晚就在这里睡了,叫她们也好好休息,明儿跟着阿哥们别出差错。”
    之后又因为胤祚折腾,说他要贴着额娘,可是隔开了四哥就不好跟额娘说话,于是硬要和四哥一人一边蹭着岚琪睡,他无所顾忌抱着额娘的胳膊黏得紧紧的。胤禛则安分地睡在一旁,问些明日要注意的事。
    说着说着嫌枯燥的胤祚就先睡着了,而胤禛毕竟是个小孩子,不等岚琪说完,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一双儿子都在身边,岚琪心满意足,唯一的遗憾是闺女在宫里,出门那么久享尽了和儿子在一起的天伦之乐,但也日日归心似箭,想要去抱抱她的小女儿。
    两个小家伙热乎乎的,岚琪觉得身上都有些出汗了,悄悄爬起来让上夜的人搬走一盆炭火。等再回来,烛光依稀下看到兄弟俩安宁可爱的脸颊,心都要化了,凑下来一边一口亲亲他们,梦里的四阿哥稍稍动了动,又安逸地继续睡。
    一夜相安,翌日早早起来随驾赴孔子庙行释奠礼,礼仪繁冗庄重但一切顺利。皇帝于大成殿三跪九叩,亲书“万世师表”四字,命悬挂于大成殿,留曲柄黄盖,又令将曲阜县康熙二十四年地丁钱粮尽行蠲免,惠泽于民。
    事毕后,圣驾离曲阜继续返京,德妃却在释奠礼后受了风寒病倒,之后一路再不得与儿子亲近,连玄烨也要等她病愈后才能相见。众人以为德妃是旅途疲惫病倒也很正常,只有岚琪自己知道,在曲阜那晚因为时不时起来看看,怕孩子们翻身踢了被子,忽冷忽热才病的,当日撑着精神参加释奠礼,礼毕就软下来了。
    如此回程的一路,她清清静静地不与人往来,总算在入宫前把精神养起来。是月二十八日,圣驾行至南苑,二十九日入皇城。温贵妃与惠妃诸人前来迎驾,一别两月,温贵妃竟是脱胎换骨光彩照人,连荣妃都睁大了眼睛细细看怕认错人,皇贵妃更是皱着眉头很不可思议。
    玄烨倒是很客气,与之简单说几句话便带着太子去慈宁宫请安,其他人各自散了回各自的宫殿。岚琪一路到了永和宫,进门就瘫在了炕上,毫不顾忌礼仪地说:“总算到家了。”
    这一趟出远门,所有人都累坏了,永和宫里没跟出门的忙着打点行李收拾东西,环春几人也都累得不想动弹。在外时总能撑着口气,这一回来,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岚琪这边本来就诸事简单,便吩咐她们都好生歇息两日,自己则又打起精神换衣裳,带着留家的几个小宫女往宁寿宫来,心心念念要抱抱她的小公主。
    太后果然等着了,已派人请皇帝不必过来请安,而她也十分想念五阿哥,听孩子说着一路见闻,待让乳母领去,才来看看岚琪母女,笑着说:“想坏了吧,小丫头可乖了,一点儿都不哭闹。”
    岚琪谢太后悉心照拂,之后坐下说话,太后问她是否瞧见温贵妃,提起这两个月来她的变化,感慨着:“若能长久,也是好事,谁不愿见个精神的人?”
    岚琪点头不语,太后随即又道:“明年本该是选秀大年,但太皇太后说免了,只在八旗贵族里挑几个就好。”
    在路上就听荣妃提起过这事儿,没想到才回家太后就对她说了,又说眼下还没有明确的旨意,要等皇帝回来商议定了再颁布。但有一事已经定下,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也到入宫的年纪了。
    太后与岚琪说的事,太皇太后这边也与玄烨提起。毕竟转眼就是腊月,腊月一过开了春,选秀的事至少该有个交代,虽不急着才回宫就要有结果,但太皇太后提一提,好让皇帝心里有个惦记,不怕之后决定得太仓促。
    玄烨实则不大乐意,说起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年纪还十分小,虽然到了选秀的年龄,可玄烨不知道她来了后,自己该如何与她相处。毕竟曾经的皇后从不为家族谋求任何事,一心一意只辅佐陪伴在他身边,但这个妹妹会如何,能不能也像佟嫔那样安分,可就不晓得了。
    “你和皇后情深意重,我晓得在你心里皇后依旧是痛,看在情分上,对她稍微眷顾些就是了。”太皇太后劝说,“早晚都要来的人,早些来了,咱们还能慢慢调教。我听说她在家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玄烨却摇头:“贵妃在闺阁里亦是如此。”
    说起温贵妃,太皇太后问皇帝是否看到她的变化,说这两个月温贵妃安分守己过得很好,昨日来请安时也是容光焕发,劝皇帝不要再故意冷落,别把人家好容易热乎起来的心再给弄凉了。
    “孙儿明白。”玄烨心里也有分寸。许多事过犹不及,温贵妃此番醒悟若能长久,本是好事,可若再颠三倒四的和从前一样,他可就再没耐心了。
    而对于贵妃的变化,另一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觉禅氏回京途中做好了准备回来又要继续面对病怏怏神叨叨的贵妃,因此乍见人家神采奕奕,很是惊讶,心想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幡然醒悟?
    这会儿贵妃正在她屋子里听她说一路的见闻,听说觉禅氏一天都没近皇帝的身,又是高兴又是惋惜。这才有几分她从前的样子,言语间觉禅氏便发现她只是变漂亮变精神了,性格上并没太多变化,本来人的性子很难改变,不过看她能比从前好,总归是好事。
    温贵妃对什么都好奇,又问起:“听说德妃跟着皇上爬泰山了,我没去过泰山,真的很难爬吗,连你也没爬上去?”
    觉禅氏那天陪着佟嫔,佟嫔娘娘爬不动了,她当然不能一个人继续爬,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最终登顶,至少半山腰的风光亦是赏心悦目,并没什么可遗憾。
    而旅途疲倦,觉禅氏急需休息,温贵妃偏偏缠了她半天,最终被十阿哥的哭声带走,她才算能喘口气,身子软软地伏在榻上。香荷进来忍不住就说:“贵妃娘娘太能磨了,奴婢在外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要累死了。”
    觉禅氏知道她辛苦,叫她下去歇着,忽然想起一事,喊住香荷道:“在苏州织造府花园里的事,别对旁人提起,贵妃如果问你,你也装傻就是了。”
    香荷虽不明白主子怕什么,但事关她莽撞在人家家里出丑,顶好没人提起息事宁人,便答应下,之后忙着收拾东西,主仆俩都累得不想动弹。
    皇帝此次出行,前后足足两个月,再加上打前站的日子,纳兰容若已有大半年不在家,家里的人都习惯了他经常奉旨离京,但沈宛未必能承受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所以容若一到京城,交代好了皇帝这边的事,就策马往私宅来。
    在家门口勒马停下,却见大宅里的轿子停在门前,容若皱了皱眉头下马,门前小厮迎上来说:“爷可回来了,您一路辛苦啦,少奶奶正打发小的去宫门口接您。”
    “是少奶奶来了?”容若问。
    那小厮答:“来了好半天了,知道您今天回来,过来和沈姑娘一起等。”
    容若一面听着,一面往里头走,已经有丫头通报进去,少夫人迎出来,容若见她一身云锦红霞色的袍子,很是富贵雍容。但等进了门见立在门里淡定的沈宛,身上不过是蓝白色的袄子清素简单,不知为何,这样悬殊的差别,让容若心里没来由地不高兴。
    沈宛显然也不高兴,本来好容易等到容若归来,想照顾他休息,想听他讲一路见闻,可少夫人一大清早就来了,甚至对她晓以大义地说:“我知道容若一定会先来看你,可家里老太太身上不大好,额娘和孩子们也十分想念他,所以我来这里等他,要带他回去。你心里一定不高兴,就看在富森的面上,额娘一直没来为难你,你也该感恩的是不是?”
    少夫人并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可人家是正室夫人,有名有分说话腰板硬,她一个没名分养在私宅的女人,就一辈子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又想今天容若好容易回来,不要闹得不愉快,才一直默默忍耐到这一刻。
    “额娘猜想你会来看看沈姑娘,她一个人你的确该多照顾些,但是老太太身上不大好,孩子们也想你,额娘让我来等你,好把你接回家。容若,你坐会儿喝口茶我们就走吧,现在天色暗得很快,咱们早些回去才好。”少夫人温柔大方地对丈夫说这些话,自然她心里也做好了打算要被拒绝,是把柔弱的心全副武装好了才来的,不论容若怎么说她都要坚持到底,更一个眼色丢给沈宛,笑道,“沈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沈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别过脸毫无情感地说:“既然老太太身上不大好,容若你先回家里才是。”
    容若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这两个月虽然忙忙碌碌,但看到表妹好端端地跟着队伍游山玩水,似乎是他长久以来最快活放松的一段日子,甚至忘记了京城这个家。不论是大宅还是私宅,他都忘得一干二净,果然是该闲云野鹤的人,却被束缚在不能随心所欲的人生里。
    “你先去,我马上出来,和宛儿说几句话就好。”容若明白,他坚持下去,只会闹得所有人都难堪,反正沈宛怎么也不会高兴了,那他还是走的好。
    少夫人欣喜万分,敦促他:“你早些出来,我在轿子里等你,坐了大轿子来的,你累了别骑马,我们一起坐轿子回去。”
    容若默默答应,少夫人别过沈宛就往外头走,只等她的身影消失,容若才问沈宛:“怎么穿得这么素净?我从苏州给你捎回来的锦缎你怎么不拿来裁衣裳?”
    沈宛却苦笑:“我怎会稀罕苏州的锦缎丝绸,你不记得我是哪里人了,绫罗绸缎从来也没少穿过,我还以为,你会送些别的东西给我。”
    容若一愣,忙道:“笔墨纸砚吗?我带回来了。”
    “还有新出的诗集杂文,还有……”
    “这些我都带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容若笑着说,可转身想要吩咐下人拿来,才想起来自己只身过来,那些行李大概都被直接送回纳兰府了。
    沈宛果然苦笑:“莫说东西了,你自己不是也回不来?快走吧,少夫人在外头等你,再让她进来催一次,可就难堪了,我看了她一整天,厌倦得很。”
    “宛儿……”
    “等你有空了再来吧,你们家的人我惹不起,不然他们一生气,又要把孩子带走了。”沈宛面色沉郁,对容若不咸不淡地一笑,而后转身进去,她的儿子正在找亲娘。
    容若立在原地怔了半晌,这是怎么了?可沈宛没再出来,外头也有小厮来婉转地问大爷几时走,他终究是苦涩地一笑,都说是在被束缚的人生里,又何来他能左右的事?便头也不回大步往门外来,屋子里沈宛听见动静,痛苦地紧紧咬了唇。
    宅子外,少夫人等在轿子前,迎面而来的人扬尘带风满身怨气,她心里一沉,可还是努力露出笑容,欢欢喜喜地说:“坐轿子吧,你这一路还少骑马吗?额娘让我坐大轿子来接你呢。”
    容若本是满肚子的不悦,可看到妻子大方恬静的笑容,他那样脾气性子的人,又怎么会对妻子口出恶语,只是婉言拒绝说不想坐轿子,兀自骑了马便要走,少夫人赶紧坐回轿子里让跟上。对她来说,把丈夫顺利带回去,就是赢了。
    他们走了好远,沈宛才独自到门前来,昏黄的天色里只看得到模糊的几点身影,她从未觉得容若离她那么遥远过,即便今天曾面对面的伸手可及,她还是感觉自己和容若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越来越宽。他终究是那高贵的世界里的人,而她沈宛,永远也走不进那个世界。
    一阵风过,天上开始飘雪,沈宛打了个哆嗦,身后有丫头拿来氅衣给她披着,更问道:“就腊月了,姑娘今年还酿不酿酒了?”
    沈宛没来由地脱口而出说:“不酿了,酿了也没人喝啊。”
    之后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大,似乎是怕惊扰皇帝圣驾回京,今年的暴雪一直憋到了腊月才下,终于紫禁城在一片白茫茫中进入了腊月。所有旅途疲倦的人酣睡一夜后起来,乍然瞧见银装素裹的世界,都精神为之一振。
    进了腊月,就要忙过年的事,每一年都重复着同样的事,荣妃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开始筹划。幸好惠妃没有偷懒等她回来再料理,该准备的一切早些日子都已经铺张开,荣妃总算也不会太辛苦。
    惠妃更为了在江宁校场大阿哥把三阿哥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特地到景阳宫登门致歉。毕竟十几年的情分,即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也不想为了什么事彼此误会甚至交恶。
    荣妃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当时就对岚琪说幸好不是三阿哥弄伤了大阿哥,对她来说,维系这一段关系不容易,况且荣妃背后没有任何靠山。虽然两宫的信任和经年的资历足以让她立足后宫,可若少了惠妃这条人脉,就少了一条知晓掌握皇宫内外事的渠道,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惠妃特意来道歉,她又怎会端着架子?
    彼此交代了宫里的事,便说起明年选秀,惠妃这边还没得到什么消息,唯有一件事很明确,便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也到了入宫的年纪。
    荣妃感慨:“当年还是个奶娃娃吧,一眨眼的工夫就要入宫了。”想到赫舍里皇后曾经善待她们,荣妃更是道,“不论怎样,皇后娘娘对我们那么好,年轻的妹妹入了宫,咱们该照顾她些才是。”
    惠妃亦是曾得皇后照顾,那时候一切都那么简单,除了昭妃清高孤傲,其他人之间真真如姐妹般的情分。说起进来的位分,她掰着手指说:“要么就放在贵妃位,要么就和佟嫔一样,可她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妹,小钮祜禄氏一进门就是妃位,皇上不会厚此薄彼吧,但是那么年轻直接放在贵妃位上,又说不过去。”
    荣妃心里想,难道你还惦记着那个空着的贵妃位不成?但面上只是说:“佟嫔那会儿咱们都没猜准,这一次也不定怎么样,且看看吧。”
    几日后,选秀的事渐渐在宫内传开,终于在腊八那天皇帝下旨,八旗贵族选送适龄秀女,明年二月由太皇太后和太后挑选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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