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冬天不期而至。
    天空阴沉,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轰鸣。因为担心下雨,也为了减少寒风的力度,柳星没骑红色木兰。中午下班,她戴着手套,缩着脖,蹬着陈旧的凤凰自行车往家赶。大街上,树叶飘零,温度下降,行人稀疏,柳星自顾低头骑车,车前铁网篓里摆放着白色坤包。突然,自行车猛然一震,凝固了一般,立在原地,不能前行。柳星觉得后轮骤然急停,双脚软弱无力使不上劲,便用脚撑住地面,本能地回头看。一个矮小的身影老鼠般灵活地冲向车龙头,右手迅疾一划,坤包抓在他的手掌中。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完成,柳星来不及反应,等她醒悟过来,他已像黄鼠狼般窜进街旁小巷,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着空荡荡的车篓,她慌慌张张下了车,脸色涨红,声音颤抖,对着巷子高声喊叫:“抓贼啊!抓贼啊——”
    行人聚拢过来,两个青年义愤填膺追进巷子。大家蹲下身,手忙脚乱撕扯柳星自行车后轮里的蓝色布条,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是个小孩,身体精瘦精瘦,眼睛贼亮贼亮,在我眼皮底下明目张胆抢了包就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训练有素呢。”
    “小王八蛋,聪明绝顶,胆量贼大,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公然行凶抢劫,手段新颖,出奇制胜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是丐帮帮主,就是江洋大盗,百年难遇的奇才!”
    两个青年空手而归。大家七手八脚拽出蓝布条,足足有一米多长,柳星不明白布条是如何塞进车轮的。她暗自惊叹世道的日新月异,废弃的破布条也成为抢劫的新式武器,令人叹服。柳星身无分文,小灵通被劫,只好借了公用电话报警,又打了洪卫手机。
    一会儿,110警车鸣笛而来。几名警察下车进行了调查了解,调查没有实质性内容,只不过简单向柳星询问了事情经过。大白天在大街上被抢了包,柳星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想到包里还有五百多元钱和一只小灵通,她冲警察厉声呵斥:“你们这些警察是吃干饭的吗?一个小孩都敢白天抢劫,这是什么社会治安?怎么像兵荒马乱的旧社会啊!”
    “是啊,前天我妈上市场买菜,放在车篓里的钱包也是这样被抢。”一个男青年不满地发着牢骚。
    “听人家说,在东门也发生过,好像都是小孩,好几个呢,不是本地的。”一个大妈插话。
    一个高大的警察对柳星笑了笑,然后扫视着群情激奋的群众高声喊叫:“对不起大家,最近市区连续发生几起手法雷同的抢劫案,社会秩序遭到破坏,群众利益受到损失,闹得人心惶惶。但希望大家冷静理智一点,如果因为设立了警察这个职业,犯罪分子就能作鸟兽散,犯罪活动就会销声匿迹,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我们决不推卸自己的责任,我们警察是人民的警察,头顶国徽,心系人民,人民警察的职责就是打恶除暴,保一方平安。大家请回吧,别堵塞交通。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顺藤摸瓜,追根问底,查个水落石出,将歹徒绳之以法,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请相信我们!”
    大街上响起热烈的掌声,人群开始疏散,警察将柳星带回派出所记录备案。
    洪卫和于一建赶到派出所。于一建思索良久,决定借助新闻媒体的力量破案,拨打了薛青的手机。薛青带着一名摄像记者匆匆赶来,立即和同事挑选角度,构思画面,采访柳星和警察。
    于一建把薛青和洪卫拉到一旁低声介绍:“据查,这是一伙新疆人作的案,几个成年人操纵着几个小孩。每次作案都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大人幕后指挥,小孩冲锋陷阵。万一被抓,就让小孩装聋作哑,往往能蒙混过关。他们作恶多端,在邻县犯案累累,专挑骑自行车的女性下手。女同志一般钱物都放在包里,为图方便,顺便把包放在车前篓中。这伙人老谋深算,作案手段诡异,每每凯旋而归。因为他们行踪飘急不定,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常常逃过公安的抓捕。最近,犯罪分子流窜我市,连续作案四起,估计他们暂时还会蜗居野川。上级领导已布置专人专治,办案同志已立下军令状,每天昼伏夜行,四处蹲点,争取早日把他们捉拿归案,一网打尽,安定社会秩序,稳定人心。”
    “这就好,这就好。”洪卫挥挥拳头,“这些成人罪犯丧尽天良,竟然教唆小孩违法犯法,为他们犯罪掩护垫背,抓到真该千刀万剐,决不手软!”
    “公安机关已掌握线索,破案指日可待,一有进展我就通知你们。”于一建握了握洪卫的手,对薛青点点头,转身挤进人群。
    洪卫带柳星回家,范日升已去上晚自习。张姨给他们盛了饭,连声劝慰:“钱是身外之物,丢就丢了吧。身
    体才至关重要,千万保重身体,气出病来得不偿失。”
    柳星吃了一口饭,伤心地抓住筷子难以下咽:“我不是伤心钱,是伤心小灵通。用惯了的号码,领导、同事、家长、亲戚、朋友突然联系不上我,多别扭!”
    “打打小灵通看看有没有关机?”张姨突然灵感乍现。
    洪卫掏出手机打过去,小灵通接通,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只是无人接听。他立即发了条信息过去:“小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执迷不悟只能是死路一条!”
    洪卫边逗儿子边吃饭,还幻想对方能够回信。半小时过去,他的手机毫无动静,他便再次发了相同的信息过去。一会儿,他接到对方的回信:“滚你妈妈,我是你爸爸!”
    洪卫气得七窍生烟,立即用电话打过去,小灵通变成了忙音。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怎么折磨我的小灵通呢?明天得停机。”柳星心事重重丢下筷子,到厨房倒了杯开水,捧在手上取暖。
    溜溜扭动身子与洪卫嬉闹,突然撞到柳星,她本能地一缩手腕,开水不偏不倚全泼到他的左脸。溜溜的脸上立刻变得通红,他成了受惊的青蛙,双腿在地上剧烈蹦跳,“哇哇”放声大哭。一家人惊叫着冲上来,洪卫呼喊着抱住他,父亲、张姨到厨房接了凉水为他洗脸,柳星怒目圆瞪,厉声训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洪卫轻轻叹口气,抱溜溜出去,开了摩托车送他到人民医院。医生给溜溜开了烫伤药膏,洪卫帮他搽到伤口,心疼地嘘寒问暖。父亲和张姨也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溜溜抽抽泣泣哭得没了力气,左半边脸变成了深褐色,惨不忍睹。一家人陪溜溜到深夜,直到他安静地熟睡。
    第二天中午,柳星到邮局办理了小灵通停机手续。洪卫耐心等待于一建的消息,担心那帮新疆人流窜其他县市。他坚信那伙歹徒只要不离开野川,迟早会成为警察的瓮中之鳖。
    果然,一周后的某个下午,于一建打电话给洪卫,兴奋地告诉他那伙新疆小偷被抓。洪卫从学校请了假到城南派出所,叫了于一建赶到市治安大队,发现柳星遭窃的钱款被他们挥霍一空,只有部分财物退还。洪卫签了字,认领了小灵通,两人说说笑笑各开着一辆摩托车回去。路上,于一建手机铃响,他停下车掏出手机接听,洪卫停在一旁等。于一建眉毛舒展,脸上绽放出笑容,把手机贴着耳朵连声叫喊:“好!好!好……”
    “快,到你们学校后面的马路上,这下有好戏看了!”于一建收了手机,得意地对洪卫喊,脸上洋溢着热烈的光芒,脚一踩,摩托车启动,喷出一缕白烟。
    “什么事?看把你高兴的。”洪卫启动车子与他并排而行。
    “110接警,城管人员在城南中学后边马路执法检查车辆行驶,对违法人员有违法行为!可让我逮到机会。”于一建昂头冷笑。
    洪卫心里“咯噔”一抖,他知道于一建与城管人员有过节。半年前,于一建身穿便衣骑摩托车到人民医院看望生病的父亲,在城南大桥下被一名胖墩墩的城管人员拦住。他严肃地向于一建敬个礼,要求检查。于一建看他满脸稚气,并不熟悉,便下车取出摩托车各种证件,手续完备,证件齐全。“小胖”认真检查完证件,公事公办地递还给于一建:“你没戴头盔,罚款五十元。”说完便掏发票。于一建赶紧掏出警官证打招呼:“对不起,今天忘了戴,我是城南派出所警察,能不能通融一下?”“小胖”仔细看完警官证,又还给他:“你身为警察,知法违法,不能通融!”于一建忍气吞声,又低声哀求几次。“小胖”一脸严峻,并不妥协,非要罚款不可,几名城管人员围上来帮腔。于一建势孤力单,大为光火:“城管公安虽不是一家,也算叔伯兄弟,都是执法为民,干吗自相残杀?不要盛气凌人!谁给你们这个执法权了,我就不罚。”“哼,你们公安平时一贯耀武扬威,我不吃这一套,今天就罚你!”“小胖”脸红脖粗,青筋暴跳,拔了摩托车钥匙,便往路边推车。“你敢!”于一建双手叉腰,目光咄咄。“小胖”并不理会,往路旁大卡车那边继续推。于一建一个箭步窜上去,右手抓住“小胖”的膊臂,只一拧,“小胖”松开手:“你们公安猖狂啥,我就不买账。想打架?今天就陪你玩两招。”“小胖”捋起袖管,伸出胳膊,冲上前去对于一建一推一搡。于一建脸色铁青,喘着粗气挥拳踢腿,用几个熟练的擒拿格斗动作连续把他摔了三个跟头。两个城管人员见势不妙,呼喊着“小胖”的大名一拥而上,于一建毫不畏惧,且战且退。城南派出所干警闻风而动,紧急驰援,双方十多人你推我搡,扭抱摔打,一团混战,如不共戴天的仇人。围观群众纷沓而至,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有人鼓掌欢呼:“
    大家快看哦,公安城管打架喽——”于一建住手环视,怕影响不好,连忙喝住同事,大手一挥:“算老子今天倒霉,车子不要了,我们撤!”“小胖”也挥了挥肥厚的手:“算他有种,把车子抬走。”城管人员把摩托车抬上卡车,于一建突然回转头,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丢下一句狠话:“你们以后千万别落到我手上!”此事惊动了双方领导,公安局长大发雷霆:“谁给城管这么大权力?头盔不戴就罚款?这是我们交警大队的事!”城管主任将下属狠狠批评一通:“人家公开了公安身份,你们还要穷追猛打,有一名脸上还被你们开了花,摆什么方子?立即还车,下不为例!”公安局长亲自打电话给于一建,说服开导,让他去取车。于一建脖子一梗:“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最后是“小胖”亲自开着摩托车送到城南派出所,低声下气把车钥匙还给于一建,他却冷若冰霜,伏案疾书,并不理睬。“小胖”点头哈腰,敬烟赔笑,脸上渗出密密汗珠。还是所长老成持重,果断接过钥匙,为双方解了围。
    于一建分管派出所辖区治安,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他要假公济私,敲山震虎,杀杀城管人员的锐气。洪卫洞穿他的报复心理,紧张地劝说了几句。于一建面无表情,与洪卫挥手告别,到派出所乘警车出警。洪卫风驰电掣开着摩托车到学校后面,见路上围着一团人,几名城管人员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旁边还有一辆手扶拖拉机。洪卫停好车,警车呼啸而来,于一建带着同事跳下车。
    “怎么回事?”于一建满脸严肃,推开人群挤进去。
    一名高大的城管人员满脸通红凑上前来,突然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直冲于一建鼻孔,他皱了皱眉头。“大高个”指着路旁一黑脸汉子,向于一建告状:“他违章开拖拉机进城,我们拦截,他居然狗胆包天,妄图突破冲出去。”
    “黑脸汉”从拖拉机上跳下来:“你不要恶人先告状,110是我打的!违章进城是我不对,你对吗?喝酒执法你已理亏三分,我争辩了几句,你就叫我咬你裤裆里那玩意儿!你那玩意儿是金的银的,还是欧洲进口的洋货?那是晚上留给你老婆的专供产品,不是在公共场合使用的社会物资!”
    “你执法犯法,自毁形象,大白天在公路上脱裤子让人家啃你那骚棍,玷污了身上这套制服。幸好你只有这把水枪,如果有一把真枪还不照掏不误,草菅人命?请公安同志一定要公正公平,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人群骚动,群情亢奋。
    “怎么啦?我姓周——周扒皮的周,不服告去,这就是我的工作作风!他要咬,我当然脱裤子成全他……”“大高个”强词夺理,气焰嚣张。
    “你掏啊,嚼甘蔗可是我的强项,我一定把你那根玩意儿嚼得稀巴烂!”“黑脸汉”脸色气成煤球,人群像炸开了锅。
    “不必废话,跟我到派出所处理,愿意作证的跟我走。”于一建阴沉着脸,把“大高个”和“黑脸汉”一同带上警车。
    “我们愿意作证!”几个路人也上了车。
    到派出所,大家下车进办公室,“大高个”对于一建点头微笑。于一建毫不理会,快刀斩乱麻,一会儿准备好一份份材料,让大家签了名,准备拘留“大高个”,城管人员一个个目瞪口呆。
    “大高个”愤怒地瞪着于一建:“兄弟,公安城管是一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是不是高抬贵手,放条生路?”
    “这儿还轮不到你张狂!你不但酒后执法,而且执法手段庸俗下流,侵犯他人人格尊严,也损害了我们执法人员形象,扰乱了社会秩序,民愤极大,理应拘留!”于一建一拍桌子,钢笔滚到地上。
    城管人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所长在门口对于一建招手,他走出去跟进所长室。所长小心关了门,一个中年男人迎上来,伸出手。
    “局长?”于一建大吃一惊。
    “于所长,刚才城管史主任给我打电话,他不便直接过来,无论如何请我协调一下。我知道你性格倔强,所以亲自出马。”局长笑吟吟一把握住他的手,“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希望你不计前嫌,手下留情,退一步海阔天空啊,毕竟要照顾到兄弟单位的情谊。你看……”
    “局长,不是不给你面子,我是秉公执法,他确实够拘留。”
    “我知道。这名城管人员胆大妄为,影响极坏,史主任准备给他严厉的行政处分,并且以此为契机,全面整顿系统行风。不看僧面看佛面吧,给史主任一个面子。”
    “局长,一切行动听指挥。”于一建吩咐下属释放了“大高个”,心有不甘。
    “大高个”和同事到副所长室向于一建致谢。于一建向他们挥挥手:“走吧,以后别再撞上我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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