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凌晨天还墨黑,雷东宝就坐上借来的一辆深蓝桑塔纳去火车站接人。他心说这车子真好,别说村里的那些拖拉机,那都不是车,就说他常揩油的陈平原的北京吉普,坐着哪有这车子稳,车椅子又软,车里开起暖气来,一点不漏风,棉袄都穿不住。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脚撑不开,雷东宝现在胖了,他人本来就高大,一胖,走路就更掷地有声,只是坐车就麻烦了。
    雷东宝心里谋划着要么也买一辆用用,但心里把村财政去年一年挣的钱一算,不舍。去年一年大丰收,不仅村里存钱多,全村有近三十个人烧包地买了摩托车,雷东宝也买了一辆雅马哈的。可用钱的地方也多,电缆厂的投建需要工程师,为此他造了几幢漂亮的专家楼。村里搞一个三期,把全村旧房全部换成新房,现在村里看去齐刷刷地都是新房。又照着陈平原的嘱咐,把村路一直通到省道,这是最烧钱的,简直跟用一张一张十元钞票铺出来差不多,县里批给的一点点补助杯水车薪。村里还得还那么多银行贷款,至今还没还完。雷东宝也没想好好还,他两只杀气腾腾的环眼一直瞄着被他的登峰电缆厂挤压得只能靠生产10kv以上电缆维持生计的市电线电缆厂,他等着市电线电缆厂难以维持,然后他说什么都得出钱把市电线电缆厂吞并。可他真郁闷,这种国营厂即使几周不生产,依然能维持一口气吊着不关门。若换作他们小雷家,三天不开门,他就得愁全村农民吃饭问题,这真他妈不公平。
    雷东宝买月台票进去火车站里面等,这时天已放亮,西北风呼呼的,站台上没遮没挡,冻得工作人员直哆嗦。雷东宝刚在车上捂得满脸通红,这会儿硬是给西北风刮得嘴唇青紫。好不容易火车呼啸着进站,雷东宝立马找到软卧车厢跑去等候,不出所料,他等的人正是坐软卧来。他上前就跟拦路抢劫似的抢了来人的行李包。
    来人是雷东宝最崇拜的老徐。老徐穿一件驼色羽绒服,别说这种羽绒服罕见,这种颜色在冬天里也是罕见。这儿放眼看出去,满眼大多红绿蓝三色滑雪衫。老徐一个人来,看见雷东宝就大笑,一点客气寒暄都没有:“东宝,小宋信里说你现在是你们猪场最佳代言人,你还真胖了许多啊。”
    雷东宝也是大笑,看到老徐他就喜欢,老徐不通过县里,而是直接找他,他不知有多骄傲:“小辉他说我什么?敢背后出卖我?这个叛徒。老徐,你一点没变啊,啊对,我没通知陈平原,你说的。你就住我家吧,我刚搬新家,大得说话有回音,给你留着两间房,随便你睡。”
    老徐笑道:“让我吃什么?你们自己开着养猪场,猪肉得随便我吃。”
    “那还不容易,你进猪场随便拿手指哪头,我立马叫人放倒了煮给你吃,现在光大猪就有整整七千头呢,一年出栏一万多头。陈平原给我布置任务一年出栏一万,我哪是个乖乖听话的。老徐,这边。”
    老徐一看,居然是辆崭新小轿车,他进里面坐下,坐的是后面,雷东宝当然也跟到后面坐。老徐好奇地道:“小宋说你买了辆摩托车,你这又买了汽车了?”
    “没,问市物资局借的,哪能让你坐摩托车吃西北风。物资局现在钱多,办的贸易公司光卖批文就能挣钱,国家给的平价铜给他们手里一转就成议价了,这一转手二转手,一年挣了我们电线电缆厂不知多少钱,够买好几辆车。”
    司机听了在前面笑:“你们一家还是中号的,他们进钢材的才埋怨大呢,可又离不了我们物资局,自古华山一条道儿。”
    “那是他们懒,我好几年前就已经直接从钢厂进钢筋。我一半的铜也没从你们那儿进。”
    “雷书记,你那钢筋是小厂产的,当然能从小钢厂直接进,你那一半的铜用的是废铜回收铜,我们也都知道,可他们要用钢板钢卷铜板铜卷的还就非从我们物资局走不可,大厂谁理你们啊。你说是不?不怕告诉你,就只我们这一条道儿。”
    雷东宝回头看向老徐:“你看你看,我还真没办法。我等明年火大了也办家炼铜厂,等我有钱就办。”
    老徐一直微笑听着,这时才道:“我一直想看看你们下面怎么操作,没想到一来就接触。东宝,说说你电缆厂的进货出货。”前面的司机一听这话,立马玩了个高难度动作,汽车继续飞驰,他回头好好看了老徐几眼,感觉来人不寻常,有点不敢多嘴了。
    雷东宝却是老实不客气地一口拒绝:“我说不清,士根心里有账,回头我让他汇报。我只管几项大的,像电线厂的塑料粒子进货,是小辉帮我联系的他同学的厂,便宜;铜进货,一半是周围小铜厂进,可他们给的不够我用,只好问物资局要;还有预制品场的水泥钢筋进货;猪场的我更不管,都是问粮管所进的,能坏到哪儿去。小的我全不管,让厂里自己进货,大队监督。我还抓出货,每天拿着鞭子赶他们出去跑,不达指标别想回家。”
    老徐笑道:“好样的,你这抓大放小的魄力,我还得跟你学。你们从小个体厂和物资局进货差价多少?”
    “还差价,差价个头,能拿到已经谢天谢地了。就是年三十半夜火车装到,我们也得立即冲出去抢,迟一刻就没了,得从物资局不知道谁办的贸易公司拿,价格没个准。”雷东宝这话说出,前面司机呵呵地笑。
    老徐听了微笑:“你卖电线时,该轮到你翘尾巴了吧?”
    雷东宝立刻兴奋,目露凶光:“老徐,你一说就中。我们现在手头有钱,有钱,就能心狠手辣,做出来的东西不一定你来买我就卖,烫手一样。我现在做出来的东西就捂着,价高的才卖,一点不怕没钱买料发工资,我比买电线的人钱多,看谁急得过谁,你急不过我你就得出高价,嘿嘿。”
    老徐连连点头:“没有特权的话,就看谁有手段谁钱多。嗯,这倒是跟赌钱一样,谁手中筹码多,谁下注时胆气壮一些,敢用的招数多一些。”
    雷东宝听着觉得有理,可忍不住问一句:“老徐你这样的人也会赌博?”
    “打个比方,呵呵。”老徐有些不好意思破坏自己在雷东宝心目中的好印象,“说说你的猪场,还是我给你出的主意。别总说电线厂。”
    雷东宝胖了后说话声听上去更不客气,再加日积月累地在村里做老大,口气中不知不觉地带着霸道,不过老徐早已知道这个人,即使多年不见,也不会不适应雷东宝的凶神恶煞样。两人一路说了好多小雷家村的经营,老徐说很受启发。
    车到小雷家村村路,老徐看着眼前已经完全陌生的村庄大惊:“这是你们小雷家?”
    “那当然,十个人来,十个人不信。以前连我都想不到。”
    “小宋给我描绘过,但我的想象还是有局限,跟不上你们发展的速度。真想不到。”
    “他忙,一年多没来了,来了也一定不认识路,这条路他还没见过。”
    桑塔纳简直是一马平川地直接开到雷东宝的新屋,那是全村最大的五幢房子之一,其他四幢分属雷士根、雷正明、雷忠富和史红伟等四大员。雷东宝说,五人贡献最大,住大房子一点都不用不好意思。反而是其他四个还嘀咕一下,拿那么高收入还住村里分配的最大房子,会不会挨村民骂,结果,这回没人骂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这等不公平的分配。
    四大员一齐等在雷东宝家欢迎老徐,老徐对这种阵仗见多不怪,很是亲切地与大家握手寒暄,不过要求先上屋顶看看村子全貌。雷东宝带老徐上去,老徐进村就闻到浓烈的混合臭味,在雷家依然如故。因此上了屋顶平台就问:“猪臭,之外还有什么臭?”
    “电线厂的塑料加热也臭,没办法。你看电线厂屋顶密密麻麻的烟囱。小辉一来就摇头,他洋派。”
    老徐倒是不以为怪,他这次是私访,想通过私人关系了解农村经济发展的第一手资料。在因公出差时,他见过好多地方也是这样的污染,虽然人们在他到来时做过手脚,可他本人就是一手一脚从基层倒班出来,那些手脚他还能看不出来?经济开始复苏的地方大多这样。“电线必须用这种含氯的塑料?”
    “不用也行,可原料价格太高了,我做了得亏本。”
    老徐点头,这是实话,需求决定,对于小雷家村办企业来说只能做到这地步。“车间看来还真不要有墙的好,可以尽可能把气排出去。这种塑料有毒,你们尽量不要让孕妇进车间。唉,目前还是只能上初级低端产品,像小宋那边新设备的高端产品,大部分还得靠出口来消化。猪场怎么也这么臭?冬天都这么臭,夏天还了得?”
    “猪场一直这么臭的,没办法,我们每天都用一辆大拖拉机专门拉猪粪了,猪场嘛,不臭哪算猪场,每天臭水都够气味。你看,周围满山种的果树毛竹也都是猪粪养的,春天满山都是花,哈哈,都是臭猪粪养出来的。老徐,你看山上种满果树,这都是你帮我们想的主意。大多数果树才开始长果子,可惜果子不好卖,放没几天就烂。去年秋天果子第一次结那么多,我发动全村吃橘子吃梨,他们说橘子上火梨清火,正好调和。”
    老徐听了笑:“放心,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吃水果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过你得选个能人专门负责提高果树品质,种出最甜最大的果子。找找农科院。下去吧。”老徐自己先下,雷东宝后面跟上,“东宝,你房子外面那么漂亮,里面怎么不好好搞一下?起码也拉车家具回来放着。”
    “我搬进新家时小辉就跟我说,要我等他回来才做家具,他给我画怎么摆。可他哪有时间啊,他女儿半岁了还不认得他,我指望不上他。老徐,你本事比小辉好,你帮我。”
    “哦,对,他信里跟我说了,他那边改造工作其实比新建一个车间还啰唆,他起码得今年秋天才有时间帮你。你们家小辉大有前途,脑子好,又肯干,更是遇到好时代,我想着他做的那些事都忍不住手痒,总是要他多多写信告诉我详情,看来不应该啊,他那么忙我还霸占他时间。”
    “他这人累不死,不累他他才蔫蔫地死样活气。老徐,今晚你住这间,全是新的。”
    老徐在雷东宝面前毫不拘束,闻言就探头过去看,见大大的空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两张木椅子,不过倒是有一张独脚金鸡桌上放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用一个亮闪闪粉红的罩子套着,床上的两条被子当然也是亮闪闪的锦缎面子,盘龙绣凤,一床大红一床鲜绿,床头的枕头是橙红色。总体很是俗艳。老徐心说难怪经常出国的宋运辉要说他来替雷东宝布置,若是雷东宝那个文雅的妻子在的话,这个家可能会是彻底不同的一种格调。不过老徐相信雷东宝已经把最好的给他了。他微笑道:“不错,不错,我晚上就住这里。你呢?你哪间?看看。”
    雷东宝也高兴老徐这么不见外,带老徐去他房间。老徐进门就看到也是这么孤零零一张床,一只旧三门大橱和一只旧五斗橱,看来是以前结婚用的,倒是床尾放的一只樟木箱与众不同。老徐走过去一看,道:“你的保险柜吗?这个箱子做得不错。”
    雷东宝没回答,出手打开给老徐看。老徐一看了然,没再说话,也没像宋运辉那样有所劝慰,只拍拍雷东宝的肩膀,扯他下楼。
    雷母早听说有这么个北京的大官要来时,就计划着出逃了,今早一早就躲到隔壁。在邻居家隔窗看着下车的老徐如此气宇轩昂,一副大领导派头,更是说什么都不敢回家。楼下茶水饭菜都是隔壁士根家和正明家的媳妇过来料理。老徐时间紧,上来就抛出一个个的问题详细询问在座的小雷家四大员。包括小雷家的管理架构,他也了解了个清楚。老徐看得多,有时提出某个模范村是怎么在做,与在座讨论其合理性。
    雷士根类似大总管,被问得最多,他渐渐发觉老徐除了问出一个现象外,还非要深挖痛掘,刨出事情的根由,还与大家议论目前的合理性和未来可能的变数。老徐站得高看得远,那些远见性的东西自然不是小雷家五个能赶得上的,令在座五人受益匪浅。雷东宝本来就对老徐有些盲从,自然是把老徐的话句句装在心头。
    第二天,老徐才坐着雷东宝的摩托车全县看看,那都曾是他的辖区。回来在村里巡走,经过一座小桥,忍不住问这桥下是不是他们曾经钓鱼的那条清水河,雷东宝答应是。老徐看着桥底满是白沫的污浊河水感慨万分,而且是一路感慨。他离去上火车前,要雷东宝回家做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排污的明沟都做成暗沟,排污口都通到河流的水平面下,起码能消除部分臭气。他说他回去找找其他地方的经验,看能不能把容易解决的污染问题尽可能解决,而又不太影响小雷家的经济效益。
    老徐走的时候且喜且叹,这片令人欣喜、充满蓬勃希望的田野上,许多事情似乎正被突如其来的经济利益裹挟、扭曲,而刚刚获得财富的人们还来不及意识到迅速发展背后伴生的危机。
    故地重游,前后天差地别的对比,给老徐极大震撼。
    元旦,宋运辉难得放自己一整天假,一觉睡到中午,还是被他妈叫醒。他的忙碌一家人有目共睹,谁都不舍得叫醒难得好睡的宋运辉。他起来就发觉家里不合常理地静,果然是小猫程开颜带着小小猫宋引出去玩了,宋母说开颜去了小虞家。宋运辉看看正是吃饭时间,本来想打电话到虞山卿家要小猫回家,可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过去一趟。他要爸妈自己吃饭,不用等他们。
    女儿出生,宋运辉即使再忙,也没忘记要给女儿找个好名字,父母与妻子都中意宋颖这个名字,宋运辉不喜欢这种一看就是太多小女儿味的名字,不过拗不过一家其他三口的坚决反对,只改字不改音。南边人说话不分前鼻音后鼻音,大家也就凑合同意。倒是虞山卿见了这名字大力叫好。虞山卿的妻子与程开颜差不多时间进产房,孩子生下来后,两家交往因孩子而密切,大人小孩经常一起走动。宋运辉知道小猫这个钟点还没回家,定是与虞山卿妻子难分难舍。
    他套上大衣从楼梯下推自行车出门,屋后的腊梅又大了好多,大冬天里开得又香又美。他知道宋引虽小,却已知道臭美,最爱头上戴几朵娇黄腊梅,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没想到出门就遇见手上捧着十来包方便面的刘总工。刘总工退休一年下来,看上去反而年轻了一些,可见少了心事。宋运辉主动跟低头走路的刘总工打招呼。
    刘总工一愣抬头,就笑眯眯道:“你也是难得白天在家属区出现啊。怎么样,一分厂技改到什么进度了?”问了又呵呵一笑,“你
    看,我都退休了,还问这些事干啥。”
    宋运辉忙道:“我们做技术的,说起一辈子伺候的设备,多的是感情啊。刘总,很想请你做顾问,可惜闵厂长一直不允许。”
    刘总工又是呵呵一笑:“老了,还是小闵体恤我,让我安心养老。再说我也帮不上忙,有你在,差不多了。你好样的,亏你拿出那样的第二方案,太冒险你知不知道?唉,看了你的方案,我才知道我真该退了,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可惜我们那时没这么好的机会,一生蹉跎。你去哪儿?”
    “中饭了,找女儿回家吃饭。”
    “噢,我刚才经过,见你爱人在小虞家里,听说你跟小虞走得近?”
    “是啊,真巧,我们一起进厂,连孩子都是差不多时间出生,孩子妈常带孩子一起玩。”
    刘总工有些神情古怪地看看宋运辉,忽然提醒一句:“你好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唉,别同流合污。”
    “是,谢谢刘总提醒。”
    刘总工又看看宋运辉:“老水去美国,是你安排的?”
    宋运辉万分小心地回答:“水书记带队去美国现场检验待装船设备。”
    刘总工仰天“哈”地一声:“他去?他什么用?小宋,再劝你一句,你大好青年,别同流合污。”
    宋运辉没有应声。刘总工走出一段路,看到自家在望,才对宋运辉道:“谢谢你陪我老头子走一段,不过我还是多嘴,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人总得有点坚持。小宋,你勤奋好学,又何必自甘堕落。”
    宋运辉听着只觉得脸上发热,看刘总工上楼,才转身上自行车去虞山卿家。他不得不在心里感慨,刘总工现在说这些很有气节的话,当年呢?人在江湖,谁能由己?可刘总工的话还是敲打了他的心扉。
    虞山卿今年明显收敛,没再呼朋唤友办极其奢华的圣诞晚会。不过,家中物品之丰富,依然如故。宋运辉上门就被满眼先进家用电器吸引,尤其是那套看上去低调华贵的木质音响。
    虞山卿关上家门,就低声道:“扣留你孩子,就知道能引你上门。嘿嘿,你难得休息啊,我们今天喝一杯?”
    宋运辉大步跨过去,先眉开眼笑摸摸女儿的胖脸,才跟虞山卿道:“你好像有事?”
    “对,我们书房说话。”虞山卿拖宋运辉走进书房,关上门,才严肃地道,“老干部处帮刘总工等五个老干部买了明天进京的火车票,奇怪的是,他们没要老干部处预订部招待所的床位,看来不是游山玩水。”
    宋运辉不由得想到刚刚见到的刘总工手中捧的方便面,还有刘总工一再的告诫。愣了会儿,才道:“你说……你会不会是风声鹤唳?你去年一直担忧到现在。”
    “不。我了解消息后才侧面打听一下,知道有人关注我的内贸科和你的出口科。还有,我爱人说,一年来,有两个老头曾借口关心上我家来东张西望几次。而且,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是他们的最佳进京告状时机吗?”
    宋运辉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去年初,刘总工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进我家考察一圈。不过我家是一楼,不进门也可一目了然。你的意思是,他们趁水书记出国,准备在部里搅出一些响动?”
    “对。这几天水书记肯定会联络你,但不一定联络我。如果水书记有电话来,你跟水书记说一声。我看他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小宋,无论如何,水书记待你如同亲生,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水书记。”
    宋运辉虽然有些吃惊老头子们真会动手,可没太吃惊,他从去年虞山卿焦躁时起,已经感觉总有人会看不下去拍案而起。他定定看了虞山卿好一会儿,才道:“我晚上联系水书记,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也奉劝你,最近别太招摇,穿工作服上班,别给水书记惹麻烦。”
    虞山卿点头:“我知道你对水书记是有良心的。这回水书记出国,究竟是你大力促成,还是闵大力促成?”
    宋运辉再度惊异:“对,是闵提议的,闵提议水书记退休前到处走走看看,我顺水推舟。难道是……”
    “闵连一年都不能等。此人做人也太刻薄。我还听说他暗中查账,如果不是财务处朋友经我逼问跟我说出疑点,我一点不会怀疑到闵。我很怀疑,闵想通过这么一手,彻底清除水书记退休后在总厂的影响,方便他自己以后在总厂一手遮天。小宋,你是后起之秀,如果水书记不保,你得留点脑袋考虑后路了,闵能容忍你这么个未来可以威胁到他的人存在?”
    宋运辉点头,这点,他早就与岳父预见,可有时身不由己。他一点不客气地问:“你自己考虑后路了吗?有没有想过怎么不影响水书记?”
    虞山卿冷静地道:“我想与水书记商量后定。小宋,你打电话时就这么告诉水书记。”
    两人开门出去,看到各自儿女,却又换上笑脸。宋引只要妈妈抱,不要爸爸抱,依然令宋运辉心酸。
    送妻女回家,宋运辉便拐去岳父那里,将虞山卿的密语说与岳父。程厂长听完反问一句:“你相信虞山卿?”
    宋运辉摇头:“不信,他无非是想搞大事端拉我与他一起对抗闵。可我个人没啥可焦急的,唯独如果牵涉到水书记,我得为此做点事。”
    程厂长异常自信地道:“闵不可能出手对付老水,这是虞山卿误导你多想。我们总厂以前书记厂长打得不可开交,这都没事,人之常情,现在闵对你藏着手段,这也正常,唯独闵不能反水。你想,坐高位的最怕什么?最怕下面背叛。闵敢反提携他上进的老水一次,以后他在系统内的名声就做臭了,谁都知道他脑后有反骨,谁还敢提携他?闵还年轻,还要找机会上去,即使在金州,他也还没坐稳一把手位置,他哪敢对老水明目张胆。老水统共加起来也不足一年了,闵急什么急。老刘他们想趁现在还有力气,上京告状才有可能。”
    宋运辉听了大受教益,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千变万化,万花筒一般,稍转一个角度,又是一幅绚烂图案。“那么,闵查虞山卿的账目,是不是表明闵还是想在内贸这事上有所作为?会牵累到我的外贸吗?”
    “你啊,怎么能被虞山卿转移注意力呢?早跟你说了,虞山卿不值一提,水书记没把虞山卿当人用,闵更不会把虞山卿当人对付。闵要留意的是你。反正你小心做事吧,别做多错多,被闵抓住把柄往死里整。现在要你向闵臣服也不行了,你这人做不出这种低三下四的事,闵也不愿意养你这条冻僵的蛇。你还是管好你自己,跟虞山卿撇清关系,晚上找时间与老水通个电话通报他一声让他有所准备,其他你都别参与。”
    宋运辉听了这些不由得笑了:“爸,虞山卿那些事,拿到爸面前真是不值一提,我明白了。刘总工他们会威胁到水书记吗?”
    程厂长摇头:“不知道。老水不上路,什么都瞒着我们,谁知道他平时怎么做的,老刘他们总是抓到一些风声的吧。与你无关,你那外贸能做出什么手脚。不过如果老水真出事,闵不知有多快活,他可以早日出头。但你就麻烦了。”
    宋运辉有些无奈地道:“没想到上进太快也是坏事,会搞得闵睡不着觉。福兮,祸之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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