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有四大集市,南市、西口市、盐市和北市,分布在皇城四周,加上秦淮河畔大大小小的百余集市,少量存在的草市,串起建康的贸易网。
    四大集市皆仿照洛阳集市设立,西市口占地数亩,四周有坊墙,十字街将集市分成四块,街两旁有店铺。
    内有商家千余,设有市令管理。市中树旗亭,高三丈,有市兵监控着集市交易的情况。
    杨安玄从未来过西口市,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市门,嘈杂的叫卖声像热浪般涌来,将整个耳朵塞满。
    游目四望,街两旁的商铺有卖丝绵、青瓷、漆器、石蜜的,还有各种珠宝、琉璃、珊瑚、金银铜器的,甚至有象牙、香料、海味,真是琳琅满目。
    张锋大声地道:“公子,兵器铺在东南角,你跟着仆。”
    离开十字街,里面细分成行,多是凉棚式的建筑,比不上街面上商铺齐整。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张锋笑着用手前指,道:“那里便是卖兵器的地方了。”
    胡同两旁的凉棚有打铁的、有卖家俱的、还有卖陶瓦罐的。
    前面铺中两个精壮的汉子光着膀子,挥汗如雨,一下一下地砸着烧红的铁块,看形状像是制剑。
    张锋领着杨安玄来到一家卖弓的店铺,墙上挂着不少弓,没有上弦。
    杨安玄连看了几把,都不满意,这些挂在墙上卖的弓身华而不实,多半是卖给公子哥儿充门面的。
    卖弓的孟姓老者打量着杨安玄,问道:“不知公子用多大力的弓?”
    得知杨安玄要用两石以上的弓,老者笑道:“那外面这些弓确实不适合公子,公子请随小老儿入内一观。”
    前铺后宅,穿过铺子有个小小的院子,对面有三间瓦房,老者让杨安玄稍待,进屋取了三张弓出来。
    这三张弓明显比前面挂卖的弓强出不少,老者自豪地道:“这几张弓是小老儿数十年间得到的上好弓,整个建康城公子再找不到比这几张弓好的了。”
    这三张弓分别是紫杉、柘木和檍木,杨安玄对弓很熟悉,知道这三种材质制成的都是好弓。
    让老者上好弦,杨安玄挽弓试了试,劲力皆在两石往上,没有试射,杨安玄一时不知选哪把弓好。
    从前面传来吵闹之声,老者忙出外查看。吵闹声越来越响,七八个汉子涌了进来。
    老者激动地指着一名汉子骂着,“……孽子,老夫迟早被你这个畜生气死。”
    那汉子勾着头,一语不发。
    旁边青衫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孟老爹,您要教训儿子等会再教训,他欠愚的两万钱赌债可不能赖掉。”
    孟老爹气哼哼地道:“没钱,你看上什么就拿去抵债。”
    青衫汉子冷笑道:“孟老爹,你别想用那些破烂货打发愚,我听孟兄说家中祖传的宝弓,拿出来看看吧。”
    “孽子。”孟老爹狠狠地甩了儿子一记耳光,呼呼喘着粗气。
    那汉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父亲,道:“爹,骁骑军的马校尉想买张好弓,常哥不知从何处得知家中藏有宝弓,让人设局拉愚赌博,孩子是被逼的。”
    青衣汉子常宽笑道:“赌都赌了,还扯那些闲话做什么,快把弓拿出来吧。愚献给马校尉,说不定马校尉高兴还能赏几个钱给你。”
    孟老爹仰天呼道:“天啊,哪里活路啊。”
    杨安玄心头一动,道:“孟老爹,不妨把你的宝弓拿出来看看,若是合适愚花钱买下。”
    常宽见杨安玄横插一手,斜着眼睛冷笑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别惹事。”
    杨安玄哪会把这样的青皮放在眼中,只作没听见。
    孟老爹叹息着进屋,功夫不大捧出个木盒,常宽抢步上前,就想拿到手。
    杨安玄抬腿踢去,正蹬在青衣汉的胯部,那汉子被横踢着飞出五六尺,倒在地上。
    “哎哟”,青衣汉抚着胯部呼痛,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给吾打。”
    五六个汉子上前动手,三下五除二,痛快地倒在地上跟青衣汉做伴去了。
    孟老爹有些胆怯,哆嗦着道:“这位公子,这几个都是西市里的青皮,得罪了他们老汉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刚才听他们说,背后还有什么马校尉,这如何是好?”
    杨安玄笑道:“老爹莫怕,愚是国子生杨安玄,若有事你尽管让人来国子学找愚。”
    听说眼前这位公子是国子生,孟老爹胆气立壮,能入国子学的公子哥,家中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是用不着怕这些青皮,甚至连马校尉也不敢生事。
    杨安玄伸手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卧着一张青色的柘木弓,弓身流畅,弓体用金线装饰出锦纹,两角镶着犀角,弓身涂沬着清漆,有如新制。
    弓旁放着弦,孟老爹指着弓弦道:“此弦用虎筋、豹筋、牛筋揉撮而成,没有二石半的气力拉不开。”
    杨安玄挂上弦,伸手挽弓,正好合适,可惜院子太小,没有试射的地方。
    青衣汉哼哼唧唧地站起身,隔着数丈远指着杨安玄道:“小子有种你别走,爷请马校尉与你说理去。”
    杨安玄十分喜欢这张弓,有心替孟老爹摆平此事,顺便买下这张弓,笑道:“你速去速回,本公子等你一个时辰。”
    青衣汉与几名汉子踉跄而出,杨安玄对着孟老爹道:“孟老爹,既然要等那位马校尉,索性便讨杯茶喝,谈谈价钱吧。”
    孟老爹连声答应,请杨安玄到屋中坐,吩咐儿子烧水泡茶。
    看着放在桌上的弓,孟老爹满心不舍,叹道:“这张弓是十年前一名胡商抵押在店中的,抵了两万钱,说好半年来赎,结果一去未回。”
    杨安玄笑道:“确是一张好弓,愚出价五万钱,并帮老爹摆平马校尉。”
    孟老爹长叹一声,道:“多谢公子,这把弓是公子的了。”
    杨安玄大喜,让张锋回去取钱,自己安心在店中等候。
    …………
    朝庭设中军守卫京城,中军分为六军、四军、六校、两营,现任的中军将军是会稽王司马道子。
    六军指领、护、左卫、右卫、骁骑、游击等六军,设将军,属官有司马、功曹、主簿等,此六军是宫中宿卫,每军千人。
    四军指前、后、左、右四军,为宫门警卫,每军同样千人。
    六校是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击,加上新增的翊军,每营满编千人。
    二营为积弩和积射两营,每营满编二千五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东宫卫率,左、右、前、后、中五部卫率,兵力在万人。
    西晋时中军多达十万人,而今的中军不足四万人,除了戍守皇城外,还要驻守石头城和金城,兵力捉襟见肘。
    兵力严重不足,许多职位只是空有其名,中央军的实力远不如州郡的外军。
    杨佺期此次调任堂邑太守,都督石头城军事,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从地方势力成为中央军的重要将领了,司马曜也是想借助杨家军的实力增强中央军。
    得知自己看中的宝弓被一名国子生抢先夺去,骁骑军校尉马宏眉头皱起,心中踌躇。
    国子生的背后有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而五品以上官员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世家,为了一把弓不值得自己得罪。
    常宽腰胯的痛疼一阵阵袭来,用手揉了揉,痛得直咧嘴。
    看出马校尉的犹豫,常宽怂恿道:“马校尉,仆看过那张弓,有如青枝,一看就是件宝物。若是落在那个国子生手中,真是浪费了。”
    马宏怦然心动,身为武将,好弓有如性命,可遇不可求,道:“走,看看去。”
    半个时辰后,马蹄声响起,骁骑军马校尉带人来了。
    孟老爹胆怯地看了一眼杨安玄,杨安玄笑着起身道:“愚随老爹一同前去看看。”
    店铺内,马宏正背着手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弓,听到脚步响,目光落在杨安玄的脸上。
    杨安玄身材挺拔,一脸英气,与那些敷粉熏香的文弱士人截然不同。
    马宏拱手道:“骁骑军校尉马宏有礼了。”
    杨安玄见来人彬彬有礼,笑着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马校尉。”
    马宏眼一亮,道:“可是前往长子城打探燕军虚实的杨安玄?”
    杨安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不以《小窗幽句》、《送别》曲等作为开场白,心中好感立生,道:“正是区区。”
    马宏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杨安玄,赞道:“杨公子一身是胆,以数十骑深入燕地。听闻你还见到了燕主慕容垂,不知此人可是头大如斗,身高过丈。”
    慕容垂威名远扬,吞并西燕后声威更甚,民间传说慕容垂有如寺中的金刚相仿。
    杨安玄笑道:“燕主亦是平常人,虽英武过人,但垂垂老矣。”
    两人言笑晏晏,看在孟老爹的眼中心中一宽,只有常宽垂头丧气,看来这顿揍白挨了。
    马宏得知杨安玄的身份后,立时有了决断,不可与此子闹翻。
    不说此子前程远大,便是其父杨佺期调任堂邑太守,都督石头城军事,就不是自己能够开罪的。
    骁骑军宿卫皇城,但也会轮流戍守石头城和金城,得罪了杨安玄便是间接得罪了杨佺期,到时找个错处对付自己如何是好。
    谈笑了几句,马宏按捺不住好奇,道:“听闻公子得了把好弓,马某喜欢弓箭,可否一观。”
    杨安玄示意张锋把抱在怀中的弓盒递给马宏,马宏打开后眼神发亮,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伸手轻轻在弓身上抚摸,连声赞道:“好弓,好弓啊。”
    杨安玄微笑不语,若是沈田子、王镇恶这样的名将,自己也便割爱了,至于这位马校尉不过是无名之辈,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
    马宏拿起弓,把玩了片刻,道:“杨公子可曾试射过?离此不远有个校场,杨公子何不去试试弓?”
    看这弓的弓力在两石以上,马宏存了万一的想法,要是杨安玄拉不开弓,或许能转让给自己。
    杨安玄正想试试新弓,跟着马宏来到五里外的南校场,上好弦,对着五十步外的箭鹄连发五箭,箭箭中的。
    马宏心中哀叹,这箭术自己是比不了,看来想得到此弓是做梦了。
    “青云弓”,杨安玄兴奋地挥舞着手中弓道:“此弓名曰青云。”
    弓身青色,金线装饰出云纹,称之青云弓恰如其分。
    马宏羡慕地看着杨安玄手中弓,笑道:“好名字,杨公子定能借助此弓,青云直上,大展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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