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说到苗巧凤。
    苗巧凤刚走到角门,便看见车轿房里烛火亮堂,里头几个马夫在吃酒谈天。
    酒气熏天,苗巧凤不忍捏了捏鼻子。
    再走进车轿房时,脸上已经挂了笑。苗巧凤把两坛玉髓酒往桌边一放,咧嘴笑道:“几个小哥都在呀,这酒是我托侄儿从会仙楼带的,大家伙尝尝鲜呀!”
    这五六位汉子都是窦家的马夫,有些新来没两个月,有些则在窦家干好几年了。
    本来府上的主子,下人们若遇见眼也不敢乱瞟。况且他们只是车轿房的马夫,平时也不常在主子们跟前走动。
    但有一个人却是不同。
    这人叫梁科,是张伍从前的好弟兄。
    梁科与张伍是同年来的窦家,两人一起做活十七年,交情甚好。
    早在马姨娘和张伍偷情之事败露前,梁科隐约就发觉他那弟兄跟府上一个姨娘好上了,两人一直不清不楚的。
    梁科也算是个聪明人,一直替好弟兄瞒下,只装作不知。
    后来东窗事发,他才知道,原来他那好弟兄本领通天,不仅勾搭了马姨娘,就连府上身娇肉贵的四姑娘,竟是还是张伍的骨血。
    苗巧凤是曾经伺候马姨娘的婆子,梁科一眼便认出来。
    眼见苗巧凤无缘无故找来,必定是那姀姑娘吩咐了事,窦姀可是他那好弟兄的亲女儿。
    梁科念着跟张伍十几年交情,忙替大家伙收了酒,爽朗笑说:“婶子真是费心了,回回都要这样客气,这玉髓酒可不好得。”
    苗巧凤连笑两声:“老婆子这儿还有一事,想请诸位小哥行个方便。前不久我家姑娘丢了玉,疑心是哪个小丫头偷的。只是还没查到人,玉恐怕也被人带回家去了。我今晚来,便是想看看出行的纸簿,都有哪些小丫头出门过。”
    大多数几个马夫不认识苗巧凤,自然,苗巧凤也不认得他们。
    他们听了梁科的介绍后只知道,面前这位婆子是府上某个姑娘身边的,但苗巧凤没自报家门,他们也不确定是谁。
    苗巧凤这话说的诚恳又客气,其中一个马夫连忙站起,便道:“这算什么事,婶子但看就是!几本纸簿就垒在杌子上,您看百来遍都成呢!”
    “好好好!”
    苗巧凤眯眼笑,对这帮人摆摆手:“爷们几个继续吃酒就是了,老婆子自个儿去瞧。”
    苗巧凤拐到里侧,拖了条木凳子坐。
    一边时不时偷瞄屋子两眼,一手翻纸簿,粗粗扫过。
    盛夏天里本就闷热,这伙人吃酒闲聊,整个屋子酒气熏天。
    苗巧凤掩鼻忍着。没一会儿,听到有人问:“戎北那小子怎的还不回来?哈哈,他再不回来,咱哥几个就要把下酒菜吃光咯!”
    “吃就吃呗,人替二姑娘送东西去魏家,哪能这么快?这小子勤快,颇得主子爷青睐,二姑娘的赏赐都拿一堆了,哪在乎咱哥俩这几个下酒菜!”
    戎北?
    苗巧凤默默记了这名以后,回去就跟窦姀提起。
    又跟窦姀说:“老奴粗粗翻过册子,四月廿七那日,湘二姑娘倒是有派小丫头出门过,簿上记的名叫雪桃,是回家省亲的。和雪桃一块搭车的,还有两个伺候兰姨娘的婆子。而驭马之人,就是那个叫戎北的。”
    雪桃...
    窦姀颔首凝思。
    春莺应该是借了雪桃的名,被窦云湘送出门。不管伺候兰姨娘的婆子,还是马夫戎北,其实都是窦云湘的人。而春莺,也许早在路上遇害了...
    这些日府衙的案牍多了,窦洪便住下忙了五六日。
    本才刚调好的身子,又断断续续咳嗽起来。
    端午这天,云如珍请了几个道士上门洒水消灾。
    后来,又拖了一家子儿女,去附近的道观里,焚烧菖蒲紫苏,为主君祈求福分。
    然而窦姀并没有去。
    她的事还在风头上,云如珍怕窦洪见到她,不免想起一些糟事,所以便只让窦姀留在家里。
    五月初五,风和日暄。
    窦姀坐在窗边插桃枝,修剪完枝叶,便和几个丫头一起吃粽子青团。
    她吃撑了,想消消食。
    正好想起今日一家子都不在,便叫上芝兰,打算去竹林走走。
    曾经有人告诉她,岁岁年年都是一样。倘若无法相见的人,去看看故景,也就当忆起往昔,见过一面。
    去静心斋的路,窦姀刚走到角门边上,忽然听见车轿房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声儿古怪,不像寻常人在说话,倒是含了娇嗔怨怼。
    窦姀给芝兰递了个眼神,两人悄声又走近。
    果然,听得更清楚了。
    男子声音粗犷沙哑,女子柔情妩媚,虽有意遮掩了去,却仍听得咿咿呀呀的低吟,伴着木头晃动,嘎吱作响。
    窦姀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屋里两人急眼打架。见芝兰红了脸想拉自己走,立马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以为是哪个小厮和丫头不加检点,在这车轿房里放浪形骸。
    哪知前脚刚抬,她便听到窦云湘的娇嗔声:“你这个人,平日里见到我头都不敢抬,羞羞答答,倒像不认识我般,现在倒是不怕了?脾气壮的像头牛,还这么张狂......啊呃......”
    话未尽忽然遭人一顶。
    “啊...你个混贼...”
    房里的女人骂越凶,后来声儿就越酥,酥得醉骨流油...再后来...只剩呜呼求饶声...
    窦姀吓得捂住嘴,与芝兰面面相觑了会儿,急忙拉人走开。
    主仆俩碎步加小跑,一路赶回梨香院,生怕被人发现。
    她拉芝兰躲进屋子,歇了两口气,惊疑不定:“二姐姐这时候不是该和一家人在道观祈福么?”
    对上芝兰迷懵的眼睛。
    好吧,芝兰也不知道。
    真是太太太荒唐了。
    她记得,前不久那范郎君刚带京里媒人上门,向云湘提亲呢。他和窦云湘郎情妾意,人人都说是相配的一对...
    而车轿房里与窦云湘苟且的男人,绝不可能是范郎。
    这二人胆也忒大了吧!
    这事要是旁人告诉窦姀,窦姀还未必肯信。但她亲耳听见云湘的放浪低吟,还是在下人房里,简直骇人听闻。
    “阿姐...阿姐...”
    夜幕时分,窦姀在弟弟的轻唤声里回神。
    窦平宴已经从道观回来,路上买了些吃食,便给她带到梨香院。
    自他过来,她已经绣了一下午的寿帽,愣是连一朵花都没绣完,常常是走神。窦平宴淡淡问道:“阿姐碰上什么事了?一下午神思忧忧,理我都不肯,总不该是为了魏家那个人?”
    “什么魏家那个人?”
    窦姀这回是真冤,将那寿帽丢他怀中:“你莫胡乱揣测,关魏攸什么事。”
    “魏攸...”
    哪知窦平宴一听,就着这个名揣摩起来。忽然瞥向她:“阿姐唤他唤的可真亲,都没见你如此唤过我的名。”
    他站起身,走到窦姀跟前。
    温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笑笑道:“你也唤唤我的名好么,云姀。”
    窦姀脸一热,云姀这两字出来时,耳根也随之烫了。
    她“你...”了半天你不出来,忽然手又被人一抓,贴到他胸口处。胸膛之下,有什么东西跳得正起劲,起伏不停,连着手心也灼了。
    她愣住了,看着他俯身,脸渐渐逼近。
    盛暑本就热...萦绕来的气息如烧化之水滚烫,混了白芷香,真真是晕头转向...随后下巴被人一捏,她迷眩,他也眸光旖旎。
    一个吻正要堪堪擦过来时,窦姀骤然回神,猛地推开他:“别...”
    猝不及防。窦平宴被这一推,稍稍趔趄了下,才稳住身。
    ...真是功亏一篑,方才诱她,竟没诱成么?他的眸色虽已平缓下,心里却不怎么舒坦。早知就该再慢点来了...
    他不免想起从道观回来,与父亲同乘。
    这是不知第几回商讨自己要娶阿姐的事,窦洪一直不肯。其实不管父亲应或不应,他都是要娶阿姐的。只不过这人到底是自己和阿姐的父亲,窦平宴还是希望,他能接受。
    原想着只要自己雷打不动,日日在父亲跟前提一嘴。提的多了,耳濡目染,他这父亲早晚有接受的一日。即便是烦的迫不得已接受,那也是接受。
    只是连窦平宴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快。
    就是今日,窦洪松动了。
    看着自己这荒唐又偏执的儿子,恼其却只能无奈:“罢了,这回春闱你若是榜上有名,至少二甲十名之内,我就允你娶你阿姐,从京回来就成亲。”
    第44章 孔明
    窦平宴想起父亲这一番话, 虽是欣喜,却又不太安心。
    江陵离上京多远?
    他若要去春闱,免不了得离家三个月......如今自己就在身边盯住她,自然事事如意。可三个月里, 倘若他不在, 也不知阿姐如何...会不会变了心...
    窦平宴再看向她时,只见她已经红着脸捋肩发, 长睫低垂颤抖, 真真像个情窦初生的小娘子。
    他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抚摸:“阿姐, 我不急, 我会等你情愿的......你如今肯试着接受我,我已经很欢喜了。只要你肯给我点盼头, 我不会再做让你害怕的事......”
    情愿...
    窦姀眸光一停, 是啊, 如今在他瞧来,自己还不是很情愿。她若再不情愿点,怎么稳住弟弟的心?
    不能再畏手畏脚, 却也不能太急功近利, 否则将引他猜疑。
    窦姀思量了下,缓缓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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