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是任何一个有基本政治常识的帝王,都明白的道理,天下任何事情任何变革,都存在人亡政息的可能。”
    “大争之世,天下的变革少吗?”
    “但真正坚持下来的又有多少?”
    “大多都一世而亡。”
    “就算扶苏以忠孝闻名,但政治之事,岂是忠孝能了结的?”
    “而且扶苏越安分,始皇越担心会出事。”
    “做事也只会越严厉。”
    “这几年你们知晓的焚书坑儒,正是始皇眼中,可能让‘政息’出现概率最高的,也是日后最可能发生的,因而处理最为优先,也最为严厉。”
    “你们的确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你们还有时间,可以继续观望,到时你们就会看到,始皇在接下来一两年内,做事会更加急躁,更加急切。”
    “始皇不会停下脚步。”
    “只会更快!”
    “为何?”
    “就是因为天不假年!”
    “始皇没有那个耐心,更没有那个时间,去稳步推进大秦新政,他只能选择毕其功于一役,用最快的方式,将自己的治政之道,推行到天下。”
    “另外。”
    “是药三分毒!!!”
    第060章 天下苦秦久矣!
    “是药三分毒?”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扶苏面色凝重,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嵇恒淡淡道:“字面意思。”
    “我且问你们一件事,除始皇之外,大秦历代先王先君,可有服食过丹药?”
    胡亥看向扶苏。
    他对这些事并不了解。
    扶苏眉头一皱,在脑海思索了一番,脸色陡然一变,凝声道:“没有。”
    “自扁鹊入秦后,孝公便跟商君一起补齐了秦法,严禁方士巫医等进入秦国。”
    “而昭襄先王病重之时,有官员恳请先王服侍丹药,为昭襄先王呵斥,因而直到最终病故,昭襄先王也未曾食用过一粒丹药。”
    说着说着,扶苏脸色变了。
    嵇恒微微额首,道:“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大秦历代先王先君都明白的道理,始皇又岂会不知?”
    “始皇过去视奉商君之法为神圣,若非是到了身体枯竭之时,亦或者染有疑难大疾,又岂会做这饮鸩止渴之事?又岂会轻易的撇开太医,去延揽东海神医?”
    “始皇是没得选了!”
    胡亥急声道:“不,嵇恒你应该是打听错了,给始皇炼制丹药的不是方士巫医,是东海神医。”
    “他们不是方士。”
    嵇恒嗤笑一声,道:“所谓的东海神医,不就是齐国方士的另一个名称吗?”
    胡亥涨红着脸,努力的想反驳,只是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虽少不更事,但并非不通道理。
    只是丹药有毒这事,对他内心触动很大。
    一时间。
    实在难以接受。
    四下安静。
    初秋的正午,还带着几分燥热,只是在听到嵇恒这番话后,扶苏只觉寒霜破夏,冷的让人发抖,本就沉重的心更是紧缩。
    “丹药真的有毒?”扶苏惨白着脸,依旧不敢置信。
    嵇恒淡淡道:“对于常人而言,丹药的确有毒,但对始皇而言,丹药是提振精神的神药,只不过是以摧毁身体为代价。”
    嵇恒轻叹一声,神色也颇为唏嘘。
    他缓缓道:
    “始皇的心很大。”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去做。”
    “他身为大秦的执掌者,是不能露出半点弱势的,君弱,在这波橘云诡的时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信号。”
    “因而就算对丹药有再多不喜。”
    “始皇依旧会服用。”
    “他需要丹药提振精神,去应付当下的局势。”
    “所以你现在该能明白,为什么始皇会变得越来越武断,越来越独断专行了吧?因为时间不等人。”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等着新政推行开。”
    “他必须尽可能多的做事。”
    “他不会停手!”
    “在日后始皇只会越发变本加厉,他要趁着自己还能理政,将日后可能出现的棘手事都处理掉,让后世君主能当个守成之君。”
    “哪怕让自身背负千古骂名。”
    “虽然放慢脚步,并不能纠正什么,但却能给天下喘口气。”
    “只不过始皇不会这么做。”
    “非是不能。”
    “而是不愿,不想!”
    “不过我并不觉得始皇的做法能奏效。”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过犹不及。”
    “始皇意图将所有事担在自己身上,就算始皇自己能承受的了,但下面的民众呢?”
    “他们可承受不住!”
    “这是始皇自己选的路,也是他自己走的。”
    “谁也无可指摘。”
    “若是行将踏错,或者最终身体支撑不住,功败垂成,以大秦当下的状态,覆灭也将会是必然的。”
    “天下亡秦之心不死!”
    “而今的大秦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等到那一众老臣死去,大秦真正的动荡,才会逐渐开始显现,只是那时,谁又能来挽天倾呢?始皇透支了天下,也抛弃了天下民心,而这注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大秦承受的住这个代价吗?”
    嵇恒长吁一声,将筷子放于袖间,将壶中酒饮尽,朝屋外走去。
    他狱中的最后一课已讲完了。
    他也算仁至义尽。
    大秦的生与死,与他无关了。
    扶苏脸色变了又变。
    他很想开口,让嵇恒救秦。
    但嵇恒说的很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秦的问题,根源在始皇身上,始皇不改变主意,任何人都变不了。
    但始皇会改变主意吗?
    扶苏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
    不会。
    始皇不会改变主意。
    始皇是一个孤傲的人,容不得人忤逆,更不容许有人质疑。
    自始皇亲政以来,大公至明又躬操政事,起居无度又永无歇息,而今身体越发力衰,更加不会懈怠,只会想着将身前事做好,给后世之君一个相对轻易的环境。
    只是那是他的君父啊!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自己能帮始皇分忧解难,让始皇不用如此操劳。
    只是自己有这能力吗?
    想到这。
    扶苏对自己过往的举止越发懊恼和悔恨。
    蓦然间,泪水已盈满了眼眶。
    在踏出偏屋那一刻,嵇恒回头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兄弟二人,不由摇了摇头。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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