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对关东的控制力不足,没有关东官吏相助,盐铁之事不可能真的执行下去,而关东官吏跟朝廷一直貌合神离,六国贵族更是恨秦入骨,按理他们都不太可能相助。
    然嵇恒的建议却很可能落实下去。
    因为利益!
    大秦远在数百里外,又好似就在关东,跟关东官吏、商贾一起,联手肢解了天下商贾。
    想到这。
    扶苏心中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颇为不自在。
    良久。
    扶苏才唏嘘道:“就论盐铁之事,关东官吏跟贵族,还真是大秦的‘朋友’。”
    “只是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太能接受。”
    嵇恒点点头,淡淡道:“没什么不好理解,治国大政方面,更为看重利益,只要对方对朝廷将要做的事有利,那就是‘朋友’,对朝廷要做的事不利,那就是‘敌人’。”
    “所谓的朋友敌人也是会随事情不断改变的。”
    “不能一概而论。”
    “是敌是友,也要就事而论。”
    “国家大政,没有感情,唯有利益!”
    “治国方面同样如此,要先确定敌人,再以共同利益为枢纽,尽可能多的团结其他人。”
    “这里的团结,不一定非要对方倒向自己,而是稳住对方,让这些人不倒向自己的对手,而后集中权力,将对方击溃,从而达成目的。”
    “此外。”
    “要学会慢下来。”
    “像现在的大秦一般,早已是积弊甚重,想一蹴而就,实现破而后立,根本不现实。”
    “”因而要先学会将一件短时无法办到的事,拆分成若干个能够完成的小事,而后一步步完成这些小事,继而推动整个大事完成。”
    “在完成的途中,要学会利用身边的一切。”
    “哪怕是你认为的敌人!”
    说完。
    嵇恒没有再开口。
    优哉的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
    扶苏垂首琢磨着。
    胡亥却是打了个哈欠,颇为无趣的打量着四周。
    不多时。
    扶苏转醒过来,恭敬的朝嵇恒行礼道:“多谢先生提点,扶苏受教了。”
    嵇恒挥挥手,驱逐道:“你今日带来的酒,早已喝完,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此外。”
    “天气渐渐冷了,中午适合休息,不适合在外吹风。”
    “日常没什么事,不要一直过来。”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闻言。
    扶苏却是哭笑不得。
    只能额首道:“扶苏谨记,不会无端前来惊扰。”
    “请先生放心。”
    说完。
    扶苏再次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次执的弟子礼。
    他来的时候,并未想太多。
    而在听了嵇恒的话,却是不由肃然起敬。
    嵇恒对盐铁之事,看的可谓通透,说的也一清二楚,面面俱到。
    他本不喜权谋。
    但在听了嵇恒的讲解后,却是彻底扭转了看法。
    权谋之术太过恐怖。
    嵇恒用的还只是阳谋,就已操控人心于鼓掌间,若是嵇恒有心算计,只怕天下少有人能幸免。
    对于扶苏的恭敬姿态,嵇恒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而且有些事,并非听会了,就真的懂了。
    听懂跟真懂还有很长的距离。
    扶苏还有很长的路。
    扶苏直起身子,深吸口气,眼神很是凝重。
    他已非是当初那般天真无知。
    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他的心性得到了极大提升。
    他现在很清楚的知晓,真想落实嵇恒的想法,定会遭遇不小的阻力。
    他自己尚且有这么多质疑跟疑问,朝野的质疑跟诘问只怕会更多,而这都是自己要面对的。
    也必须去面对的。
    扶苏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胡亥跟着离开了。
    兄弟二人并肩走了一阵,胡亥看了看四周,好奇的问道:“大兄,嵇恒那想法,真有那么厉害?我为何感觉不出来?”
    扶苏凝声道:
    “嵇先生之法,已非常人能及。”
    “他着眼的不只是盐铁,而是事关盐铁的方方面面。”
    “从最底层生产的盐工隶臣,再到监督的官吏,以及运送贩卖的商贾,还有天下千千万万的底层民众。”
    “除此之外,他还算计了一把关东,借盐铁之利,挑起关东势力内讧,让其互相蚕食,从而让朝廷得以坐收渔利。”
    “此等手段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算计的是人性。”
    “哪怕关东贵族看出了朝廷的心思,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依旧会选择跳下去。”
    “这是阳谋。”
    “鬼谷子曾说过: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嵇恒就是这大丈夫。”
    “他的眼界之高,远超我等甚矣。”
    “在我们还想着如何‘弄钱’‘固本’时,他却已放眼于天下,而且制定出了一套很完备的解决之法。”
    “此等心智实在是惊人。”
    “我甚至有些庆幸,他是被抓进了牢中,也幸好为幼弟发现,不然任由嵇先生在外游曳,等他日后逃离了咸阳,稍给点展示机会,只怕会瞬间成为大秦的心腹大患,此等妖孽心智,根本不是我等匹敌的。”
    扶苏一脸庆幸。
    闻言。
    胡亥咧嘴一笑,得意道:“这是自然。”
    “跟嵇恒一起入狱的,足有四百多人,我独独就相中了嵇恒。”
    “我这识人眼光岂是常人能比?”
    “再则。”
    “一般人能入我的眼?”
    “也值得我这般好酒好肉招待?”
    “我虽腹中无多少笔墨,但多少还是辨得出人才。”
    胡亥抬头挺胸,神色颇为自得。
    扶苏轻笑一声,道:“这的确是你的功劳。”
    “不过,你今后对嵇先生客气一点,不要直呼其名,嵇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岂能这般无礼?”
    胡亥撇了撇嘴,不耐烦道:“人家嵇恒自己都不介意,而且我跟他认识这么久,真没必要那么客气的。”
    “太客气显得生分了。”
    扶苏眉头一皱。
    见状。
    胡亥也连忙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定称呼他为嵇先生。”
    扶苏看了胡亥几眼,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同行一阵,一路无话。
    进入宫中后,两人回了各自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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