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大惊,狠狠往回一拽锦鱼。
    锦鱼也唬了一跳,脚下踉跄,跌入江凌怀中。
    江凌紧揽她的细腰,忙问她扭没扭到脚,说着就弯腰要去查看。
    两人素来恩爱,家中又无老人管束,平素行迹随意了些。
    可现在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号人,锦鱼捏着拳头,着急地轻轻捶了江凌的背心一下,粉脸通红。
    江凌这才直起身子。
    这边闹成这样,敬国公府诸人自然都齐齐朝他们看来。
    *
    锦心站在人群之后。
    她没想到回京第一天就见到锦鱼。
    八年的时间,她听说锦鱼生了三个孩子,二子一女。
    她以为锦鱼生了三个孩子,江凌又无妾室,定然会像顾茹一般,心宽体胖,变得俗不可耐。
    可如今相见,锦鱼竟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锦鱼没有戴冠,头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枝赤金步摇,鬓边簪一朵八宝花钿。
    上身是一件孔雀绿宋锦直领对襟窄袖袄,下配月白暗花百迭裙,细腰如束,系着暗红玉环绶。
    她的肤色白里透粉,眼睛里盈盈秋水,清亮明透,显得整个人明媚健康,像清晨带露的牡丹花儿,比从前多了几分贵妇才有的雍容。
    锦鱼……如今名副其实是个贵妇。
    五年前江凌就替锦鱼请了诰命。
    九月的长亭,杨柳叶子都老得没了颜色。
    四周有刚刚变红的枫。
    那么多的人目光注视之下,锦鱼却紧紧的依偎着她的丈夫。不,确切地说,是她的丈夫江凌紧紧抱着锦鱼。
    那样明目张胆的幸福,叫周围的红枫都失了颜色。
    江凌不愧是当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如此经年,容颜不改,比之当年,却多了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势。
    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面对多少目光,面对多少不可抵挡的对手,他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手之间,通通化解无形。
    他不再空有一副皮囊。
    玉面诸葛之名早闻达于天下,就算她远在边关内宅也履有耳闻。
    这些年,凡他在任之地,无不大治。
    万民伞都收了无数。
    若不是他自己执意四海为官,皇上早让他重回枢密院。
    离京八年,圣宠从未衰竭。
    听说每有奏折,皇上必最先查看。
    时时训诫身边官吏,让他们好好瞧瞧,让学着江凌如何写奏折。
    老天何其不公!
    凭什么,锦鱼就有这天大的福气,样样顺遂?
    听二哥说,就连锦鱼那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如今在景阳侯府,也是人人都称一声夫人。
    虽无名分,也不当家,可满京里的贵妇,谁不把秦氏视作景阳侯的夫人?
    还有老太太,一直说身体不好,却是老而不死,听说把那小杂种什么宁哥儿视同珍宝。比当初待他们四个嫡亲的还要好上百倍。
    锦心紧紧的捏着拳头,指甲刺进掌心。
    锦鱼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比顾茹那个贱人还要好万倍。
    明明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为什么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她好容易怀孕,得来的却只个女儿。一个无用的女儿!
    她的心缩成一团,里面好像被人倒了云南的辣椒,山西的陈醋,翻滚搅拌,难受至极。
    紧紧地握在小腹的双手,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锦鱼!锦鱼!”这声音实在刺耳,她猛地循声看去,却见她那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婆婆,竟然大失分寸,在激动地叫喊。
    她的丈夫……她的目光落在柳镇身上。
    柳镇正呆呆地看向锦鱼的方向,早没了魂。
    心里又被刺了一刀,她却不觉得疼痛。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多一个窟窿也不算什么。
    柳镇对锦鱼的心思,她早就知道。
    只是不知道,得不到的,比得到的要更令人朝思暮想。
    她知道柳镇有一坛珍藏的美酒。
    不过冬瓜大小的一坛子,用大红的蜀锦裹得严实。
    每次大胜之后,柳镇就会避开众人,独自取出那坛酒,用小小的白玉铃铛杯盛上一杯,慢慢饮下。然后再把那坛酒秘密珍藏。
    她便开始学习酿酒。
    军人喜烈酒,所以她酿最烈的羊羔酒。
    白如羊脂,入口冰清,有边关冰雪凌冽的味道。
    军中将士无不交口称赞,柳镇也不拒绝。
    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一样本领强过锦鱼。
    可是敬国公夫人来到边关后,她才无意中得知,柳镇的那坛酒竟是锦鱼送的蔷薇露!
    无论她的羊羔酒多么醉人,也比不过锦鱼的蔷薇露。
    人人都以为,是敬国公夫人的劝说,让柳镇对她回心转意,她才能生下女儿。
    其实根本不是。是那日她用羊羔酒灌醉了柳镇。
    柳镇醒来后,看她好像一张用过的手纸,转身而去,从此没再饮过一口羊羔酒。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比顾茹美丽。
    她比顾茹努力。
    她对柳镇比任何人都要痴心。她最后,连敬国公夫妇都打动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爱她?就算不爱她,对她能像对顾茹那般,她也知足。
    可是现在看到他投向锦鱼的眼神,她终于有了答案。
    柳镇不想理她,也许是因为,她是锦鱼的姐姐。
    跟她在一起,他就会想起锦鱼。
    卫锦鱼……当初为什么要回府?
    卫锦鱼毁了她一辈子。
    她垂下了眼眸,指甲再度戳进掌心。
    *
    锦鱼此时早顾不上锦心,她听见敬国公夫人在激动地叫她,心头一热,慌忙推了江凌一把,远远朝敬国公夫人的方向行了一礼,也不顾形象地叫了一声:“干娘!”
    八名青甲护卫手上的重剑开始发抖。
    原来人家这位夫人是敬国公夫人的干女儿?!小公爷的干妹子!?
    他们都干了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都去看小公爷。
    这一看,手抖得剑都拿不住了。
    他们家将军向来是尸山血海,呼啸来去,此时,却浑身在微微颤抖。
    一块最坚最厚的寒冰,竟仿佛突然有了灵魂。
    八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他们惊吓到了不该惊吓的美人儿,一会儿将军不会直接剁了他们的手吧?!
    几个护卫正在发呆,就听有人喝道:“你们还不赶紧散开?还挡着道做什么?”
    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美人儿身边那个男子。
    这男子简直跟他们将军是两个极端。
    他们将军浑身上下都紧硬如铁。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一团棉絮,轻飘飘的,他们谁上前去,都能一个指头就戳倒。
    他们将军永远淡漠如千年寒冰,让人不敢靠近。而面前的男子,却好像这秋天的阳光,温暖,让人不知不觉想要靠近。
    他们的脸……一个是边关凌冽的风。一个是江南温润的雨。
    这样的男子,明明比他们边关的大姑娘还要漂亮百倍。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听他这样一喝,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剑,让出一条路来。
    那男子就这样从容地牵着美人儿的手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锦鱼终于走到了敬国公夫人的身旁。
    敬国公夫人伸出双手牵起她的,上下打量,纵声大笑:“怎么还是当年的模样?不是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么?”
    锦鱼也笑,眼角有莹亮的光:“干娘不也还是当年的模样?您可是有三个孙子孙女的人啊!”
    虽然以前在京城时,各种纠结,不好太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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