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煦用过晚膳,正准备去花园散步消食。
    冯景就来通报:“殿下,保慈宫皇太后殿祗候老宗元,奉娘娘旨意来了!”
    “老宗元?”赵煦微笑起来。
    这可是个熟人!
    上上辈子赵煦殿中的祗候内臣就是此人了。
    赵煦亲政后,就被贬出了京城。
    之所以没取其性命,只是念及九年朝夕相处的感情罢了。
    不然,杖毙都是轻的!
    “请他进来说话吧!”赵煦保持着笑容。
    “是!”
    片刻后,一个身材瘦弱、白皙,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内臣,就被带到了赵煦面前。
    “臣,皇太后殿邸候宗元,敬问延安郡王无恙!”
    赵煦点点头,道:“我无恙!”然后,他就坐直了身体,审视了一下这个上上辈子的熟人,结果赵煦发现,哪怕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了几近九年的老宗元,他也差不多将对方的模样忘掉了。
    便在心中感慨了两声,才接着问道:“太母遣邸候来,可有旨意?”
    老宗元低着头答道:“娘娘有感殿下纯孝,是命臣来给赐殿下玩物……”
    说着就要从怀中取出一份礼表来。
    赵煦摇摇头,道:“太母好意,我心领了!”
    “然则,我正是读书之时,不可玩物丧志也!请祗候转告太母,便言:太母慈爱,孙臣感激涕零,然孙臣已立志读书,太母若赐,请赐圣人经书!”
    说完,赵煦就对冯景招手:“冯景,且将老祗候送出殿去!”
    上上辈子,在高太后阴影下蛰伏、学习了整整九年。
    赵煦还能不知道,高太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又如何不知道,他该说什么话,才会叫高太后开心?
    ……
    老宗元回了保慈宫,见了高太后,将在庆宁宫中的事情,说与高太后知晓。
    高太后听完,沉默片刻,才道:“果是天佑大宋乎?”
    迄今为止,六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是孝顺,是聪明,是懂事,还有好学。
    几乎就是她心目中完美的孙子。
    于是,就将粱惟简叫到她面前,低声问道:“老身听说,汝妻子擅长女工?”
    粱惟简俯首答道:“贱内粗艺,不值入娘娘眼!”
    “着她私下秘缝一件小儿衮服,以备非常之时!”高太后吩咐着。
    粱惟简抬起头,有些错愕,然后迅速的低下头去:“臣明白了!”
    然后,高太后对老宗元道:“六哥既爱读书,汝明日便去翰林学士院,命学士院有司,上《春秋》之经义,送去庆宁宫,着六哥好生研读!”
    王安石推崇孟子,要‘一道德、同风俗’,批驳《春秋》为断烂朝报。
    高太后就反其道而行之,赐春秋与皇子。
    ……
    翌日,赵煦如同往常一样起来,洗漱完毕,正欲用早膳。
    老宗元就又来了,他还带来了,高太后赐的书。
    《春秋》。
    赵煦命冯景将高太后所赐的春秋接下来,当着老宗元的面,放到自己的书案上,表示一定会认真学习。
    待老宗元一走,赵煦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几本崭新的书籍。
    “太母果然是太母!”
    不过,赵煦会认真的读这些书的。
    他不仅仅会认真读,还会做记注,不仅仅会做记注,还会写读后感。
    写完之后,还会命人送去保慈宫,给高太后看。
    上上辈子为君十五载,又留学十载。
    赵煦已经知道,事情是做给人看的。
    就如礼法,是做给活人看,而不是死人看的一样。
    便让冯景搬来椅子,他坐上去,瘦弱的小小的身体,靠着椅背,多少有些滑稽。
    但他依然坐着,端端正正的坐着。
    然后,拿起一本春秋,开始阅读起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在庆宁宫中醒来,重归少年之后,赵煦已经很久没有咳嗦了。
    可能和赵煦只喝过滤后的白开水有关,也可能和他规律的作息有关。
    不管怎样,他的身体,确实比上上辈子要好。
    想到这里,赵煦就对冯景道:“冯景,替我去太医局,招呼一声,着太医钱乙,明日入宫为我诊脉!”
    想了想,赵煦补充道:“再与太医局吩咐:往后太医钱乙,每五日入宫,为我诊脉一次!”
    这是赵煦在现代学到的经验。
    要想身体好,定期体检少不得。
    如今,没有那些现代的仪器,就只能让钱乙,多辛苦辛苦了。
    五天诊脉一次,应该就可以将疾病扼杀在摇篮之中。
    如此,善战者无须赫赫之功!
    ……
    当天下午,高太后想起了自己赐给庆宁宫《春秋》的事情,于是招来刘惟简询问。
    刘惟简自然不敢隐瞒,
    “六哥果真在读书?”高太后听完粱惟简的报告,顿时就奇了。
    虽说,皇宋皇子们,喜爱读书,不是什么新闻。
    可六哥才多大?
    八岁的孩子啊!
    旁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会知道要读书?就算知道得读书,他们有那个自律心吗?
    这六哥也太懂事,太乖巧了!
    粱惟简低头答道:“奏知娘娘,庆宁宫中诸人皆言:延安郡王今日早起之后,便为大家抄写佛经,然后读娘娘所赐之经书,还曾与人言:太母厚爱,赐我经书,奈何我年幼愚钝,多有不解之处,实在惭愧,恐有负太母厚爱!”
    这些事情,粱惟简知道,他不说其他人会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会愿意替那位深居于庆宁宫的皇嗣扬名!
    而且,粱惟简还明白,在这個事情上,他但凡有一个字隐瞒,一旦被查出来。
    那就是大罪!
    死全家的那种!
    更将授人以柄,外朝的士大夫们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就会拿来做文章——看吧,我们都说了,阉寺之人,不值得信任吧?!
    “这样啊……”高太后内心是欣慰的。
    不仅仅是因为六哥懂事。
    更因为六哥对她的尊重!
    她赐下的经书,六哥真的在读!
    这种尊重,这种态度,让高太后非常受用,也非常满意。
    “官家真是好福气!”高太后说道:“老身有此佳孙,甚幸之!”
    在高太后身边的粱惟简,深深低下头去,他知道的,该押注了!
    ……
    注:祗候,恭候、顺服之意。续资治通鉴长篇记载‘……粱惟简兼太皇太后殿祗候,老宗元兼皇帝殿祗候’记在四月八日密记条。
    注2: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三百五十一记载:神宗弥留,后赦中人粱惟简:令汝妇制一黄袍,十岁小儿可衣者,密怀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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