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刑恕的话,赵煦顿时就笑了起来:“这么说,黄良和辽人之间的买卖做成了?”
    “回禀官家,正是如此。”刑恕拜道:“耶律琚已将其所持有的交子,部分存入了汴京票号!”
    “其他辽人,也有所意动……”
    赵煦听着摩挲了一下双手。
    收买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利益共同体。
    现在这些辽人,把自己的钱,存到一个大宋票号的时候。
    那耶律琚这些人将来会变成什么人?已经不用怀疑了。
    “耶律琚愿存多少交子?”赵煦问道。
    “禀官家,耶律琚存了三万贯交子……”刑恕答道。
    “这么多吗?”赵煦惊讶了一声。
    那耶律琚前后通过吃回扣,拿好处,在宋辽贸易中大赚特赚,累计有差不多十万贯上下。
    他现在居然拿出了三万贯存到汴京票号,那黄良的嘴皮子真是厉害呀!
    要知道,这些辽人虽然赚钱多,可花钱也快。
    近两个月,桑家瓦子里的名妓的夜宿价钱涨了许多。
    好多汴京官中低级官员,现在连勾栏听曲都快消费不起了,一时怨声载道。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些忽然暴富的辽人。
    他们在瓦子勾栏里,大手大脚。
    赵煦在宫里面都听说了,有个富商,为了讨当代的李师师欢心,在汴京新城的夷门坊豪掷万贯,购下了一个宅邸,以为聘礼。
    而那位神秘的富商,自然就是辽国的耶律琚。
    只能说,当代的这位李师师,确实很厉害。
    嘴巴子动动,撒撒娇,就让耶律琚掏出了一万贯给她买了房子。
    耶律琚带头,其他辽人,有样学样。
    在汴京城中,挥金如土,根本不把钱当钱看。
    这也难怪!
    他们赚钱太容易了。
    自然不会珍惜手里头的钱。
    加上,他们手头的都是交子,一旦上头就很难把持的。
    这一点,现代那些在女主播直播间打赏的大哥们,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想到这里,赵煦就深深的看了一眼刑恕。
    因为根据赵煦了解的情况来看,刑恕带辽人去的,一直都是桑家瓦子。
    可问题在于汴京城就一个桑家瓦子吗?
    据赵煦所知,汴京城的大型瓦子就起码还有五六个。
    光是在汴京旧城之中,就还有两个。
    朱雀门外的新门瓦子、保康门外的保康门瓦子。
    这两个地方,也是出名妓的地方啊。
    当年柳永,就长期缠绵在保康门瓦子,如今保康门的那些勾栏,对外宣传的口径,就还有着‘我家曾是柳三变填词之地’、‘我家墙上有柳三变诗词真迹’这样的话术。
    如今天下知名的风流才子,同时也是现在汴京城姑娘们的心头好晏几道则在回京后,常常醉卧在新门瓦子里。
    近来,在汴京城里传唱的那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传说就是晏几道与几个朋友在新门瓦子听小曲的时候所作。
    所以啊……
    这个刑和叔,搁这吃完被告吃原告呢!
    搞不好,桑家瓦子的那些勾栏的主人,给他塞了好多好处。
    不过无所谓了。
    当皇帝啊,很多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臣们的事情,少干涉。
    只要他们还在认真做事,那就不要去管。
    当然,自己心里头也该明白,这些大臣背着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
    别给他们忽悠了就行。
    心头念头百转,赵煦就好奇起来,问道:“黄良是怎么说服耶律琚的?”
    最初,赵煦可是估算,耶律琚能存个三五千贯就不错了。
    谁料,这家伙居然肯存这么多?
    刑恕道:“官家,以臣所知,黄良似乎是给了耶律琚等人一个承诺。”
    “嗯?”赵煦问道:“什么承诺?”
    “旦有所需,差人知会,一月之内便可在瓦桥关提款!”刑恕禀报着。
    赵煦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像耶律琚这样的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毕竟,他们手里的交子,虽然携带方便,可现在只有汴京的交子务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兑换成铜钱、黄金、白银、香料、绢布等贵重金属或者等价物。
    所以,他们想把交子换成铜钱或者其他东西,只能在汴京进行。
    这样一来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运输。
    要将钱从汴京运到瓦桥关,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成本也很高。
    然后,从瓦桥关运到辽国上京、南京等地,还得付出一笔巨额成本。
    而黄良承诺,只要耶律琚提前知会,就可以在一个月后在瓦桥关提款。
    这样的服务,可谓是完全戳中了耶律琚这样的人的需求。
    只是……
    赵煦问道:“黄良怎么让耶律琚相信的?”
    这确实是问题关键。
    空口白牙,就想让人信服?还将这么大一笔巨款交到一个初次见面的商贾手中……
    耶律琚又不是孩子!
    不可能这么幼稚的。
    刑恕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白:“奏知官家,黄良道出了他乃黄履族人的身份,还请了臣以及荥阳郡王之子曹欢作保。”
    “哦?”赵煦还是不大信,狐疑着道:“这样简单吗?”
    黄履的族人加上刑恕、曹欢作保。
    在汴京城里,或许有信用。
    可在辽人那里,恐怕就没有信用了。
    刑恕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拜道:“另外,就是李师师在其中使了力气。”
    赵煦嘿嘿的笑了一声:“李师师?”
    一个勾栏里的妓女,居然套住了一个辽国的大贵族?!
    先是让其豪掷万贯,为自己在汴京买了房子。
    现在居然还能影响耶律琚的决断?
    难不成,那耶律琚还是个痴情种子?
    老实说,赵煦不大信。
    刑恕不敢隐瞒,只好说道:“官家有所不知,辽使耶律琚上个月豪掷万贯,为李师师在汴京新城的夷门坊买回其祖宅,还将李师师的母亲、兄弟都接了回去。”
    赵煦顿时咦了一声。
    这却是他不知道的情节了。
    “仔细说说看……”他好奇起来。
    刑恕便向赵煦介绍一下,那个当代李师师的身世。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这位当代李师师,原生家庭其实不错。
    其祖上还曾是禁军的将官,在仁庙时代,甚至当过虎翼军的指挥。
    奈何其父是个赌鬼,把好好的家产,都给输光光了。
    然后只能典妻卖女。
    而黄良通过了曹家的关系,打探到了这位李师师的母亲和兄弟姐妹的下落。
    便通过曹家,将这些人找了回来,让她们母女团聚。
    得了黄良这么大的恩情,那位李师师自然会有所回报。
    事情就这么办成了。
    总之,这个事情听起来很魔幻,却又很现实。
    赵煦听完,抿了抿嘴唇,也就不再在意了。
    他只在乎结果,不太在乎过程和其中的细节。
    只要耶律琚他们的钱,存在汴京票号,只要这些人的利益和大宋不断深度绑定,这就足够了。
    ……
    夷门坊。
    一栋十余进的宅子中。
    耶律琚躺在床榻上,看着端着热水进来的‘李师师’。
    “夫人,这些事情叫下人去办就好了。”耶律琚坐起身来,有些心疼的说道。
    ‘李师师’巧笑嫣然的端着热水,来到他面前,一双纤纤玉手,细细的拧干了毛巾,然后温柔的服侍着这个年纪都快能当她爹的北虏。
    那一汪犹如秋水般的眸子,满满的都是温柔,也全是这个男人的影子。
    “官人是奴的官人……”她低着头,说道:“今当远别,奴自当好好侍奉一回。”
    耶律琚听着,环抱住这个女人,心中无比心疼。
    初见这个女人,纯粹是被其颜色和身段、唱腔吸引。
    可随着相处日久,他却不可避免的沉沦了下来。
    不是他没有见过美人。
    事实上,在上京城里,耶律琚的妻妾也不乏绝色。
    只是,像‘李师师’这样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既有少女的青涩,又有妇人的妩媚的女子,在上京城根本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
    没办法,这‘李师师’可是桑家瓦子传承百年以上的招牌。
    一代代李师师,言传身教,不断总结、归纳下来。
    如此成就出来的李师师,别说震慑一个在上京城那样‘淳朴’的环境中长大的辽国贵族了。
    再过三十几年,那一代的李师师,风华绝貌。
    直接就拿捏住了赵佶,让一个拥有四海的皇帝,半夜偷偷溜出皇宫去偷情。
    赵佶什么人?
    道君皇帝,出了名的文青。
    单以艺术素养和艺术鉴赏水平,千古以降可堪一战的,大抵也就一个李煜。
    那时候的李师师连赵佶都能迷得神魂颠倒。
    如今的李师师,即使相貌、身段不如那一代李师师。
    可对付男人的手段和伺候男人的技术,就算不如那位,也相差不远。
    ‘李师师’伸手在耶律琚的胸膛抚摸了一下,然后深情的说道:“官人旦请放心。”
    “官人回去后,奴会在这里静静等候归来。”
    “官人不归,奴就一直等候。”
    听着‘李师师’温柔软糯的动人情怀,耶律琚满是怜惜,他抱着怀中的佳人,许下承诺:“夫人放心,某一定早日归来。”
    原本,那些将李师师送给他的‘汴京商贾’们承诺,会在瓦桥关,给李师师购置一个宅邸安置。
    可临到头了,耶律琚心疼了。
    舍不得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去受那车马之苦。
    在得知了对方身世后,直接豪掷万贯,买回这个对方的祖宅。
    耶律琚迄今还记得,当他领着李师师回到这里后。
    对方眼中迸出的泪花。
    当时他就觉得,这一万贯花得值!
    难怪,当年唐明皇会为了杨玉环连江山都不顾!
    ‘李师师’环抱着耶律琚的身子,在他耳畔低声道:“其实,官人不必因为奴的缘故,而应允别人的条件的……”
    “奴一点都不想官人因奴而被人要挟。”
    耶律琚听着,紧紧的抱着对方的香软的身子,说道:“夫人有所不知!”
    “为夫之所以应允那些人,既是为了替夫人报恩。也是因为为夫得留一条退路才行!”
    耶律琚说着,就看向了北方。
    他可不会忘记,他是太师提拔的。
    而太师逼杀了萧皇后,毒死了昭怀太子。
    但并没有斩草除根,还留了一个祸患在。
    如今的皇太孙!
    太孙现在还小,可他会长大的。
    万一将来太孙即位,想给自己的祖母和父亲报仇。
    在太师和张相公都已经死了的现在。
    太孙会清算谁?
    自然是像他这样,被太师提拔起来的太师旧人。
    所以啊,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必须留一个后手,必须留一条退路。
    免得和太师当年一般,事起仓促,想逃都没地方逃。
    再说,即使不为将来打算。
    也得为现在谋划啊!
    宋辽贸易,油水这么大,难免会惹人眼红。
    使团中就已经有人在私底下嚼舌头根,说他太贪了。
    这个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
    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的觊觎南朝使的位子。
    甚至找借口扳倒他。
    所以,那个南朝的商贾的票号存款业务,对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刚需。
    哪怕没有‘李师师’的原因,他也会答应的。
    没有把所有的交子,都存到那个票号,他已经算是谨慎,留了一手了。
    耶律琚的话,让‘李师师’的眼睛都变得水汪汪的了。
    她轻轻用力,将耶律琚压下去,然后伏在耶律琚胸口,轻轻啃着耶律琚的胸膛。
    “刘郎……”她温柔的呼唤着:“奴再伺候郎一回……”
    ……
    福宁殿中。
    赵煦望着刑恕亦步亦趋的退下去的身影,等刑恕退出这东阁,他也起身,燕援跟在他身后。
    绕过一个屏风,一道门户出现眼前,轻轻一推,夏日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阳光灿烂,蝴蝶飞舞,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冯景啊!”赵煦对着在御花园中等候的冯景吩咐道:“去将甘泉县君唤来御花园吧。”
    文熏娘入宫后,最开始被太皇太后养在膝下。
    然后经过两宫商议,最终由向太后收为养女,于是册为甘泉县君。
    这虽然是荣誉头衔。
    但甘泉县在延州治下,而延州是赵煦在潜邸时的封地——他是延安郡王、延州刺史、持节延州诸军事。
    此乃起家之地,潜邸之国。
    所以,不出意料的话,今年的升龙节,延州就要升格了。
    从延州升为延州府。
    所以,文熏娘的甘泉县君封号,本身就带着一些暗示、隐喻在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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