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长安城闷热,正是傍晚时分,本该是夏天白日中凉快时候,可眼下的闷热还是让人不住流汗。
    已经有不少人家纷纷离开长安城,前往乡野郊外避暑。
    长安城内房屋拥挤,再加之城墙挡风,还有地势造成的揪湿,说是八水绕长安城,可这种地势一到夏天,长安城就像是个蒸笼一般。
    要是能把城墙和宫墙拆了就好了。
    李大亮面带笑容,“老夫听说今年中原各地丰收,朝中收粮又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你现在不把粮食当作禄米分发出来,等到秋收,就算你能收得起这么多粮食,千万石的粮食都要堆积着吗?”
    张阳感慨着,“李将军说的正是我所忧虑的,其实我这人并不擅长朝政。”
    李大亮稍稍点头,“看出来了,要是你来监理国事,不出三年大唐就亡了。”
    “李将军这双招子毒辣,一眼就看出了下官的没本事,实在佩服。”张阳思量着又道:“骊山的生意也只是小打小闹,这千万石粮食是一笔大生意呀。”
    “生意?”
    张阳稍稍点头,“李将军觉得这些粮食要怎么处置?”
    李大亮惆怅道:“老夫没读过几年书,年少时读书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的。”
    “我小时候也这么干过。”
    俩人的聊天非常投契,说话直来直去很是舒服,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拐弯抹角。
    从朱雀门走出,长安城坐北朝南,一眼看去朱雀大街上行人寥寥,远处的风景在烈日下开始扭曲。
    张阳走到东市走到一个卖瓜的铺子前。
    李大亮拿出一些铜钱,“买十只甜瓜。”
    那商贩一擦额头的汗水,咧着嘴笑呵呵收下铜钱,将十只甜瓜放入筐中,“客人,拿好。”
    “这些甜瓜就给你了。”
    张阳拿起两只个头比较大的,“多谢大将军,两只就够了。”
    拿着甜瓜,张阳又和这些商贩熟络地说着玩笑话。
    李大亮问起一旁的商贩,“他与这里的人很熟络?”
    卖瓜的贩子回道:“客人有所不知,这个小张他以前就在东市这片混迹,别看他现在穿着官服,以前可穷了。”
    “小张?”
    “这人自诩小张,买东西甚是喜欢讨价还价,大家对他很是烦恼,将就着也就卖给他了,买东西还是这般的计较。”
    瞧着张阳还能与这里的一群商贩有说有笑,李大亮提着一筐甜瓜离开。
    盛夏时节,也就每天宵禁前后最是热闹。
    张阳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将甜瓜切开。
    婶婶从宫里带来一些冰块,将甜瓜冰镇吃起来更畅快一些。
    小熊吃得也欢实,两个小丫头坐在小板凳上,吃着甜,还要推开凑上来的小熊。
    天气热了,这头熊总是掉毛,被它一蹭衣服上全是毛发。
    张阳好奇道:“婶婶,我听说最近长安城来了个大食的商客?”
    王婶点头,“那个大食商客只是来长安城问询的,听说在陇西地界还有一队大食人正在来长安城的路上,那才是大食四大哈里派来的使者。”
    婶婶的消息灵通,这些消息来源都是从宫中来的。
    宫里有自己的情报探子,在关内李世民的情报准确,可到了关外,宫里的消息未必有外交院准确了。
    李玥的心情很不错,她收拾了一些衣衫,一家人准备去骊山避暑。
    夜里,房间中一张图表放在夫妻俩面前。
    李玥神情凝重,“这么多的粮食,别说关中了,整个中原都不见得能够消化。”
    丰收是幸福的,年景太好了,对朝中来说更是一个负担。
    当然了这种负担也是幸福的,经历了贞观初年的旱情,人们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张阳啧舌道:“以前要是不这么着急建设河西走廊,不着急开科举,或许朝中能够应付,这些事情以前都是中书省那些老狐狸在办,他们大手一挥,便可以将这些粮食调度到各地的官仓,缓解丰收地方的压力。”
    “可我们要是办不好,中书省的狐狸们会看我笑话的。”张阳喝着茶水,“就算这件事办砸了,倒也没什么,赵国公很乐意帮我收场,他手中有的是人脉来摆平这件事。”
    李玥神情凝重,“可要是去请赵国公帮忙,以后我们家面对赵国公就再难抬起头,夫君还要对赵国公毕恭毕敬,老狐狸的心思深远,从夫君拒绝他的拉拢,他现今无时无刻都在记挂着夫君,希望夫君拜入他的门下,成为赵国公一脉的羽翼。”
    张阳喝下一口菊花茶,天气闷热,媳妇穿得单薄,衣裙摇曳间明晃晃的长腿在眼前。
    再是灌下一口凉茶,张阳犯难道:“我后悔了。”
    李玥好奇道:“夫君后悔什么?”
    “我还是觉得你以前挺好的,是不是看了红楼之后,多了这么多的忧虑。”
    李玥来会踱步的双腿停下,“夫君所忧虑的也是家里的所虑,”
    “看了红楼好人都变坏人了。”张阳神情悲怆,“我之过也。”
    “大观园中都是坏人,可这世上又何尝没有这般狠舅奸兄?反抗世家也是夫君书写红楼的初心。”
    媳妇的额头又有了一些汗水,期盼着夏天的晚风能够带来些许凉爽,可这风怎么就吹不进长安城。
    张阳又是灌下一口祛火的凉茶,“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些时候粮食除了让人果腹,还能作为武器。”
    “什么武器?”
    “果然还是要我们外交院出手。”
    李玥还没回过神,却见夫君打开了房门,正是深夜,孩子们都已经睡下。
    刚想开口,却是被夫君的怪力拉出了房门。
    夜里,月光不算明亮,张阳揽着媳妇打开了水阀,水声哗哗作响……
    中书省将此次科举的人手安排好,宫里已经开始安排去避暑的事情。
    张阳带着一家人先一步到了骊山。
    此刻的李泰和程处默就坐在村口。
    “魏王殿下洛阳那帮人快要疯了。”程处默低声讲着。
    “让他们疯着吧,为了白糖这般没了理智,这些人迟早被姐夫宰了。”
    程处默发着愁,“是不是可以收网了,某总觉得再晚就要收不了了。”
    李泰看着从远处而来的马车,坐在树荫下又道:“如果舅舅想要制约世家,父皇则是想要取缔世家,而姐夫想要成为压倒世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让他们疯狂,如今姐夫身居高位,大不了调动兵马。”
    以前跟着张阳混,程处默不停摇着手中的蒲扇,又往自己的水囊中塞了一些冰块。
    等马车到了近前停下。
    “姐夫,父皇还没到吗?”李泰快步走上前。
    张阳踩着有些发烫的地面,“麻烦婶婶了。”
    杨婶点头,赶着马车继续往村中而去。
    张阳将自己的长发放下来,“咦?有冰?”
    二话不说,张阳抓起一把冰就放入自己的口中。
    李泰又道:“父皇没来骊山吗?”
    张阳一手夺过程处默手中的扇子,“已经出了玄武门,我们家先一步到了。”
    再看一旁的程处默,张阳又讶异道:“处默,许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程处默又将扇子夺了回来,给自己扇着:“还能做什么?最近和一群人伢子闹着,他们背后还有权贵撑腰,过些天打算将这些畜生都吊死。”
    李泰穿着短褂,“本王在河边挖了一个池子,池边还放了硝石。”
    张阳一拍大腿,“魏王殿下大才!”
    三人一拍即合,来到河边的小池子,池子挖得不大,底下已经与池边都铺好了石料。
    池中央放着一个大桶,高于水面。
    桶中塞满了硝石。
    池子也就一丈宽大,就在树荫下。
    感受着池水带来的清凉,三人皆是长出一口气。
    程处默坐在水池中,“我家老货时常说,让我与你远一些。”
    张阳不解道:“为何?”
    程处默打湿的乱发披在脸前,“以前都是只是小打小闹,自然是无妨,你现在身居尚书省。”
    “想来你家老货是担心,我会闯祸,然后被诛九族牵连程家。”
    程处默认真点头,“老货说你有种,他都不敢这般当着外臣的面骂天可汗,也就你小子敢。”
    李泰让侍卫端来了酒水,“姐夫洛阳那边的事情还能收得住吗?”
    程处默喝着酒水也是忧虑,“某每月都在洛阳派出人手。”
    现在大家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金钱上的压力。
    骊山的压力也很大,朝中的压力也很大。
    张阳皱眉道:“岭南的蔗糖到了吗?”
    李泰喝着酒水,“在路上了,过些天就到。”
    “等下一批白糖到了,我们让价格降低,让洛阳那边的人收进更多的白糖。”
    “降低多少价格?”
    “一半。”
    闻言,程处默和李泰都安静了半晌。
    放下手中的酒碗,李泰皱眉道:“那要是他们齐心一气,不收白糖该如何?”
    张阳思量着,“魏王殿下知道鲶鱼吗?”
    “还请姐夫赐教。”
    “我和魏王殿下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在海里捕鱼的渔民,他每一次出海回来发现鱼槽中的鱼死了不少,可是乡民更愿意买活鱼,之后他就会在鱼槽中放入一条大鲶鱼,这样一来那些小鱼为了活命,就会躲避鲶鱼,拼命地游动,而这些鱼也会因此活下来。”
    木桶中的硝石就要反应完了,池水也没有之前那般凉快。
    张阳从池中站起身,“放入鲶鱼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当一个利益团体多了一些陌生人,原本团结的众人也会被各自的利益所分裂,从而打破了这种团结。”
    李泰本就是个很精明的小胖子,他眼神多了几分明悟,“让杨涟开始张罗自己的手下,在其中发展出一股势力,来搅乱他们的阵脚。”
    张阳走到岸上,在池水中泡过之后,风也凉快了许多。
    白糖的价格自去年到现在一直都在涨,也是时候刺激刺激世家子,让他们体会一下涨跌的乐趣。
    侍卫来报道:“魏王殿下,陛下的车驾就要到了。”
    李泰连忙从水池中起来,收拾了一番去迎接父皇。
    夏风吹过骊山,远处的官道上也被吹起一阵沙尘。
    兀长的兵马护送着天可汗一家来到骊山。
    三人站在村口迎接。
    程处默思来想去,“你以前看过兵书?”
    张阳皱眉回道:“我看过的书不少,兵书倒是没怎么看过,处默兄何出此言?”
    程处默长吁短叹,“我家老货说得没错,读书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人读书越多就会变得越坏。”
    车马到了近前,三人低下身子。
    “处默兄,你最近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李泰小声道:“处默最近看上了一个女子。”
    张阳讶异道:“是吗?这次又是谁家的孩子,怎能这般倒霉?”
    见他脸色一黑,张阳又改口道:“谁家孩子被你看上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程处默挠了挠头,“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家是做酒水生意的。”
    张阳再是问道:“有故事?”
    程处默汗水不断从额前流出,“此女子为人爽快彪悍,某与她过了一两招,竟然不是她的对手。”
    关中女子向来彪悍,也不好惹。
    张阳发愁道:“处默,这不对吧。”
    “如何不对了?”
    “照理说与人动手顶多算是以武会友。”
    “本王也是如此认为,谁教处默兄一往情深,打又打不过别人,难道娶了回家整天挨揍?”
    “魏王殿下有所不知,处默兄弟向来口味独特。”
    程处默小声道:“莫家打算过些日子再去会会她。”
    心说不对,张阳又道:“你们打架,官府不管吗?”
    车驾已经到了近前,李世民早已走来,看着眼前三个小子低头挤眉弄眼,还在低声讲着话的模样,随即清了清嗓子。
    李泰抬眼一看,连忙将身子放得更低了,“父皇,孩儿都已经安排好了,随儿臣来。”
    李世民又瞪了一眼张阳,走入村子。
    看车驾走得缓慢,骊山与长安城并不远。
    在烈日下,护送的队伍走来也是人困马乏,张阳再次问道:“后来呢?”
    程处默先是感慨,像在整理要说出口话,思量再三,“后来……某就来了村子。”
    “你家老货不是打算给你安排婚事吗?”
    “呵,我家老货没出息看上了孔颖达的孙女。”
    “看来程大将军也是口味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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