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进来,就看见了斜靠在祭坛边眼神迷醉的秦鹤眠,以及地上一具已经没气了的尸体。
    乔青云认出,那具尸体这是之前洗髓宴上开出花第三多的人。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秦鹤眠!”她怒道,“你干了什么?!”
    与此同时,付一笑焦急地叫道:“钱多?钱多你在哪里?”
    郁归尘一个箭步来到依然在滴落血液的那片纱幔之下,手起剑落。
    一个东西骤然从上面滚落,被郁归尘稳稳接住。
    那是一具瘦弱的身体,被残忍地双手反剪在背后,倒弓着紧紧捆绑起来。
    他的心口位置深深插着一支极细的铁管,边缘是极为尖锐的切口。
    鲜血沿着铁管,从里面一滴滴滚落出来。
    没有了底下承接的酒杯,这些血液就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被捆住的药骨紧闭着眼,气息微弱,脸色异常苍白。
    付一笑也赶了过来,“钱……呃?”
    他不太确定:“这不是钱多吧?怎么好像是……”
    好像是那个扮神的涅槃骨呢?
    似乎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唤醒了,郁归尘怀里的人缓缓睁开眼。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无数片透明的纱幔如雾气一般在他们周围飘落,遮盖住幽幽的红色烛光,让这一幕仿佛梦境。
    舟倾靠在郁归尘怀里仰起头看进他的眼睛,目光平静。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郁归尘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低下头去,凑近怀中人的面颊。
    此刻他们隔得这么近,脸颊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一个灼热,另一个则近乎冰凉。
    他终于听清了舟倾在说什么。
    他说:“杀了我吧。”
    “我就是境主。”
    第173章 骨血(1更)
    “……境主?!”
    付一笑几人瞠目结舌。
    等一下,境主竟然还能是活人的吗?!
    舟向月没有理他们,只是仰头看着郁归尘的眼睛,在眼里蓄着泪。
    “秦家养药骨。我就是那个药骨……但我之前失去了那段记忆。”
    在众人齐齐大惊失色的时候,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凝出,沿着脸颊滚落。
    时机完美,情绪到位。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自证机会。
    他们赶来时,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人:秦鹤眠,身份未知的无名氏,还有他。
    无名氏死了,秦鹤眠疯了。
    虽然这都可以找到合理的原因,但目前这个原因只有他知道——而他不应该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从头到尾都被纱幔遮挡,吊在空中放血的药骨。
    目前这个情况下,虽然他一看就非常虚弱、毫无威胁,但如果郁归尘有心怀疑他,他显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更何况,他昨晚悄无声息地从郁归尘身边消失,虽然郁归尘绝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下药的,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还是极有可能会怀疑他。
    毕竟,能强行突破郁归尘的防护咒从他身边抢人的人,几乎不存在。
    舟向月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在地上洒几滴血、扯断几根卷须扔在那里,营造出一种药骨反抗不过被人强行抢走的假象。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有人能让郁归尘昏迷,将药骨偷走,那在连郁归尘都无法招架的迷药作用下,舟倾又怎么可能清醒?就更遑论挣扎反抗了。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恐怕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让郁归尘更容易怀疑舟倾。
    单一的疑点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多重疑点聚焦到一个人身上。
    舟向月做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事可谓经验相当丰富,从来都是狡兔三窟,一定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此刻,无名氏的境灵马甲已经带着境灵跑了,让他们连根毛都抓不住。
    而药骨舟倾见到郁归尘之后,先声夺人,以放血的惨状和“舟倾是境主”的爆炸性消息让他失去冷静。
    舟倾主动承认自己是境主,还让郁归尘杀死自己,这可以反向证明他的正直和清白,还可以解释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比如,他一个区区十几岁的普通少年,为什么能让神木根开那么多花。
    “对了,杀了境主只是能破境,并不能消灭魇境。让境主想起真相,魇境才能消散,但我想不起来了。”
    他露出脆弱的神情,“如果我再经历一遍养药骨完整的流程,应该就想起来了吧。”
    “我想起来,这个魇境应该就湮灭了。”
    至于舟倾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境主,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得到自己在魇境里的种种特殊,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胸前有奇怪的反复重叠的刀口伤疤,还有失去的记忆……
    舟向月正在心里飞快盘算着,郁归尘忽然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舟向月一怔,心想郁耳朵突然这么温柔,必然没有好事——
    下一秒,他后颈忽然一紧,失去了意识。
    ……
    祝雪拥迅速处理了舟倾身上的伤。
    她从少年心口取出那根细细的铁管,铁管边缘是针尖一般锋利的尖细斜口。
    这种带有弧度的管刃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放血刀。
    有一些邪术以心头血为引,放血刀就是专门用来取心头血的。
    刚要止血包扎,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又仔细在他身上探了一遍。
    探到侧腹的一个位置时,她脸色一变。
    “怎么了?”郁归尘问道。
    祝雪拥:“他身体里有一只蛊虫,还在血脉之中,必须赶紧逼出来。”
    她心想,原来如此。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血生花是剧毒,如果要用在人身上,但凡入口,那必然会把人毒死,又要怎么炮制呢。
    现在看来,那种邪方的做法是把与血生花共生的蛊虫放进药骨体内,蛊虫爬遍药骨的血脉,就会把血生花的毒性和药性也浸进药骨的血液之中。
    把药骨比作容器,血液比作容器里的酒,这就像是把药材放进酒里,泡制药酒。
    只不过是活生生地泡制。
    祝雪拥没有解释这么多,直接对郁归尘说:“蛊虫怕火。师弟,你来吧。”
    她想了想,又叫付一笑过来,补充道:“得快一点,要按紧他,估计会很痛。”
    郁归尘一静:“好。”
    付一笑和祝雪拥分别按住昏迷的少年,郁归尘就下手了。
    他的手指刚点在少年的侧腹上,付一笑立刻看到皮肤底下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小凸起,皮肤下青蓝色的细细血管清晰可见。
    是一只虫子的轮廓。
    那只虫子在苍白的皮肤下颤抖着蠕动,随着郁归尘的手指逼近,越发像是惊慌失措一样到处游窜,雪白的肌肤表面很快泛起片片淤血,看得付一笑头皮发麻。
    他有些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舟倾的脸——这得有多痛啊?!
    但让他诧异的是,少年闭着眼呼吸均匀,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平和宁静,好像在安详地沉睡。
    其实根本不需要人按着,因为他完全没有挣扎,一直在昏睡。
    付一笑心想,看来这孩子真是累坏了,倒是因祸得福。
    这都感觉不到痛,睡眠质量堪比全麻啊,真令人羡慕。
    等到那只虫子和鲜血一起从胸前的伤口喷出时,祝雪拥迅速掏出一只瓷罐,将它扣在了底下。
    把虫子抓住后,这才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郁归尘低着头,脸色沉沉地望着不省人事的舟倾。
    不知为何,付一笑莫名觉得他的目光里交织着深沉而复杂的痛苦与欣慰,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就在这时,几人听见咚咚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撞门——
    声音是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传来的。
    乔青云过去一打开,发现里面是个被捆成一团,嘴里还塞了布条的药骨,满脸焦急:“唔唔唔!”
    她把那人嘴里的布条掏出来,问道:“你是谁?”
    药骨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钱多。舟倾怎么样了?”
    郁归尘闻言转过头去。
    钱多一看到昏迷的少年就倒吸一口冷气:“舟倾?他没事吧……”
    郁归尘立刻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钱多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压抑的暴虐冷意,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本来,本来药骨是我的……然后换成了他……”
    凌晨,他被单独拖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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