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他哭,人们拿来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
    鲛人终于掉了泪,眼泪滚落在地,真的变成了美丽的珍珠。
    看到那些闪烁着光泽的珍珠,人们顿时疯狂了。
    竟是真的鲛人!
    只要让他哭,就能产出源源不断的财富!
    只是人们随即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流出的血,好像蕴含着某种诅咒,会让碰到的人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突然看不见,突然失声,突然产生幻觉……
    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自己是不是也中了这种血咒,才这样半死不活的?”
    人们吸取教训,意识到鲛人的血有毒,一定要小心别碰到。
    这样一来,鞭打这种费力又血淋淋的方式就显得有些不合适。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不同的方法让他哭。
    用尖锐的匕首划开冷白的皮肤,避免血飞溅出来。
    把他吊起来放在阳光下晒,放在火堆上烤……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发现了一个规律——越是痛苦,鲛人眼泪所变成的珍珠就越美丽。
    所以,要努力想办法,让他更痛苦一点。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们最终发现,拔鳞片是一种省时省力还比较安全的做法。
    鲛人的鳞片细细密密,用镊子夹住拔下来一片,他就会痛到浑身发抖。
    哪怕紧紧闭着眼睛,也会逼出眼泪来。
    鳞片拔下来,片刻之后才会流血,接触到的危险也就小了很多。
    甚至其中还有一小部分,居然也会变成美丽的血色珍珠。
    原来血也是有可能变成珍珠的,只是更有可能产生血咒。
    随着时间推移,原来还能突然摆动尾巴突袭的鲛人挣扎越来越弱,那一颗颗滚落的珍珠好像在消耗他的血肉和精力,让他不断虚弱下去。
    不过村民们并不在意这一点,毕竟如果鲛人活蹦乱跳的,还要担心他逃跑,或是给取珍珠的人带来危险。
    像这样无法反抗地任凭摆布,最理想不过。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鲛人的自愈能力强得惊人,被拔掉的鳞片过几天都会自己长回来,再次拔掉依然可以让他落泪。
    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实在是一种非常适合豢养起来产珍珠的生物。
    那么美丽,又那么顽强。
    不过最近,叶枯乡的人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鲛人落下的眼泪越来越少,产出的珍珠品质也越来越差。
    他们这才意识到,痛苦是会慢慢疲劳的。
    适应了这种痛苦,渐渐就哭不出来了。哪怕哭出来,珍珠也越来越不值钱。
    想要一劳永逸地取珍珠是不可能的。
    他们需要找到新的方法,去让他感受到新的痛苦。
    第270章 悲欢
    “帮你逃跑,再……”
    陈思儿明白了鲛人的意思,却好像更不明白了。
    “不是。”
    “我来……”她咽了口口水,感觉喉中发紧,“我来杀你。”
    听了这句话,鲛人少年这才抬起头。
    垂落的长发如同银白软缎一样向两边流散,露出了一张苍白的年轻面容。
    他看见陈思儿后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
    “……咦,你是陈思儿?”
    他眉头舒展开来,银色的眼睛弯了弯,“差一点就是我的新娘了呢。”
    陈思儿:“……”
    她怒从心起,拿着匕首上前两步,抵在他脖子上:“我要杀了你!”
    鲛人少年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刀刃之下,纤细冷白仿佛透着光,她甚至能感到手下隐隐的血脉搏动。
    “啊……对不起,你不喜欢是吗?”
    少年眨了眨眼,仰头望向她的目光干净得像一汪泉水,“可是,我不想死。”
    陈思儿看见他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是……
    她心想,可是你都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想活着?
    她一时只觉得鼻头酸热,喉中涩苦,竟不知该说什么。
    少年抬起头,望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抢了一个人的酒,要还他珍珠的。还没还呢……”
    下一刻,他收回目光,对她笑了笑:“你比一年前掉河里的时候长高了好多啊,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你跟你姐姐可真像,尤其是拿刀的时候——她那时候也想杀我呢。”
    一提起姐姐,刚才因为震惊而暂时淡忘的仇恨立刻又从陈思儿的心底翻涌起来。
    姐姐当时出嫁也带了刀,想要杀死他?!
    ……她明白了。
    姐姐发现她被选为河神的下一任新娘,又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现状之后,就想要杀了河神,一劳永逸地替她解决问题。
    陈思儿心中一阵痛楚,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还有脸提我姐姐!”
    她狠狠一咬牙,手往下一划。
    手下脆弱的脖颈上顿时渗出几滴鲜红血珠,沿着冷白皮肤滑落下去,滴在水池里缓缓散开。
    少年倒吸了口冷气想躲,但被捆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躲不开。
    他蹙起眉:“……哇你也太着急了,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啊。你姐姐没死啦。”
    “什么?”陈思儿忍不住瞪大眼睛。
    但她随即警惕起来,她想起之前听到过大人说这是一个狡猾的鲛人,会说人话,还会骗人。
    他曾经许诺给珍珠,想要骗看守他的乔家嫂子放他走……
    “你休想骗我!”陈思儿恶狠狠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
    她只相信她自己看到的。
    她看到了河底的新娘尸骨,那是确凿的铁证。
    “好好好,”少年仰头看着她,“我的脖子就在你刀底下,你听我讲完,如果还想杀我,那就杀吧。”
    “不止你姐姐,还有之前所有的女孩子,都活着。”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娶了那么多个新娘啊!你们一个个才多大啊?都是小土豆子!”
    “很多年前……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我从河里逆流而上闲逛,游到了叶枯乡。”
    独自游在水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寂静且孤独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原本是生活在海里的鲛人,却从海里游到陆地的河流来——因为他喜欢热闹,又怕冷。
    鲛人生活在冰冷的深海里,彼此之间的距离太遥远,太冷清了。
    岸上那些两条腿走路的人总是叽叽喳喳的,人多的地方才有温暖和热闹。
    白澜游到叶枯乡的时候,久违地听到了人的声音——有婴儿的哭声,还有人们祈祷的声音。
    婴儿的哭声听不懂,不过那些人在祈祷神明为他们送来更多的珍珠,以及希望神明帮他们祛除在河里兴风作浪、危害村民的邪祟。
    在此之前,白澜曾经在风浪大作的海里救下溺水的人,那一船人回去就奔走相告,盖了个海神庙供奉他。
    又曾因为喜欢去一个湖里晒月亮,偶尔现身捞一两个失足落水的醉鬼,被有鼻子有眼地传成了湖仙。
    所以,白澜自然地觉得这个神明应该是指他。
    ……哎,真让人害羞,他们怎么知道他来了?
    既然都被人当做神明祈祷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帮帮忙吧。
    结果他在叶枯乡这段河道里游荡了两天,发现所谓“危害村民的邪祟”其实也是村民——是水里的无数个婴灵,也就是那些哭泣的婴儿。
    都是女婴。
    婴灵小小的身子泡得惨白发胀,在白天的时候,她们总是像仍在妈妈肚子里一样蜷缩起来沉睡,只有夜里才会浮出水面,随着浪涛发出阵阵哭声,希望把每一个接近河边的人诱进河里淹死。
    她们刚刚出生,几乎是还未睁眼看过人间就淹死在了水里,虽然力量微弱,但怨气极重。
    因为她们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的善意,只有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恨意,仇恨每一个活在这世上的人。
    好在白澜不是人,是鲛人,所以不在她们的攻击范围内。
    ……她们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而且好像还对他有什么误解,总是游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尾巴和脖子喊妈妈。
    白澜:“……”
    他记得那是人类对生下自己的那个人的称呼。
    他是公的,可不会生小人啊!!!
    白澜不明白为什么河里会有这么多刚出生就死去的女婴,但他感受到了那些婴灵在水中长年累月积累的仇恨与痛苦。
    刚在这里逗留到第二天,他正在水里睡觉,突然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落在了他头上。
    一抬头,居然又是一个女婴!
    白澜赶紧抱着婴儿浮到水面上去,可是还是迟了,婴儿早已停止了呼吸。
    他趴在岸边,在冷冷的月光下努力地拨弄婴儿小小的手脚,她却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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