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只得问。
    顾茂柔道:“难道阿兄要我一辈子在家里不成?”
    说完便缩头进了马车里面去。
    顾无惑在外面愣了片刻,而后又收敛回心神,这个妹妹他从来都管不住,她要嫁也只能由着她去,反正有他在,崔河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
    仅仅是在三日之后,北宁就传来了崔仲晖急病去世的消息,同时传位于二皇子崔潼,崔潼成了北宁的皇帝,奉生母秦氏为太后。
    而崔河逃亡南朔的事也就在此时被公布了出来。
    崔河在北宁已经成了一颗弃子,再无用处,这件事也并未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所注视的反而是温芍,毕竟她是崔潼同母异父的姐姐,秦太后的亲女儿。
    一时温芍在北宁的身份愈发敏感,她本就不大出门,这几日更是为了避开各种议论,完完全全闭门不出。
    其实崔河是弃子,她又何尝不是?
    她也明白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果然就在崔河和顾茂柔的亲事正在筹办的时候,崔潼派遣使者前来南朔,递上了一封和议书,愿意为了两国百姓以及温芍,从此互不侵犯百年,可以使得百姓休养生息,免去连年战乱之苦。
    这封和议书乃崔潼亲笔书写,看似颇有诚意,却也不是没有提要求,只是这唯一的要求也不难办,仅仅是要南朔交出崔河而已。
    但再往下深究,北宁今年才不过迫使南朔放弃了边境的一些土地城池,若诚心要谈和,便该将其奉还才是,可崔潼的信中却一字未提,反而口口声声苍生大义,只将人高高架起,实则却吃尽了亏。
    顾无惑自然不会交出崔河,和议书也被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北宁那里便再没有动静。
    温芍得知此事,自然知道是弟弟做得不对,而弟弟年幼,如今北宁是太后临朝称制,这封和议书多半还是秦太后的意思,温芍自幼生长在南朔,即便不提其他,只是对南朔也有故土之情,心下竟觉羞愧,又知道此事不是她能多嘴的,于是只暗中避开顾无惑不见。
    幸而这些时日顾无惑似乎忙于顾茂柔的婚事,也并未时常出现在东园。
    一直等到崔河和顾茂柔的事了,二人成了亲搬出瑞王府,外面却渐渐有了风声,无论合不合理,只说顾无惑因温芍而与北宁勾结,先前送了地还不够,如今表面上是和谈,其实却是粉饰太平,日后或许会变本加厉,至于为何没有把崔河交出去,只是因为顾无惑想留个把柄在自己手上而已。
    顾无惑连着几日都没有再回府,一时温芍心里更加忐忑,眼下的情形便是想避也避不了了,若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到了最后必定不妙。
    就在温芍不安之际,程寂却忽然回府,让温芍给顾无惑准备衣物,只说他过几日便要带兵离开,其余并未多说。
    第72章 朱砂
    温芍听到程寂说话先是心里不由一惊,又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但程寂却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只说明日一早便来取。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许是自己这里实在是不方便了,她包括她身边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北宁带回来的,顾无惑此番带兵也多半是为了北宁的事,再多言便不妥了。
    于是温芍只与麦冬芷荷她们几个一起收了些东西,一时又要想还有哪些没带上的,一直忙到了深夜。
    而顾无惑却回来了。
    白日里程寂不肯多说话,温芍虽有些话很想问,但也懂得分寸,便是眼下见了顾无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只是让麦冬当着顾无惑的面点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又问:“王爷看看还有哪些需要添上的?”
    顾无惑摇了摇头,先遣走了麦冬几个,才对她低声说道:“你也和我一起去。”
    温芍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她不大明白顾无惑的意思,连忙说道:“我去干什么?”
    “你和满满都和我一起去,”顾无惑想了想,与她继续说道,“我要去把上次失的地打回来,若是拖得久了,马上入冬接着入春,便又要生变。”
    温芍早想到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点了点头:“是早些好,否则外面说的……但我去,怕是不妥……”
    顾无惑道:“没有什么不妥的,我都安排好了。”
    温芍的身份敏感,若是他一离开,只留温芍和满满在建京,他们便是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容不得任何闪失。
    先将温芍和满满暗中带离建京跟随他出去,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闻言,温芍不再说话了。
    她心里不是不清楚,这样的情况下,顾无惑不该将她带上才对,到时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输了,那顾无惑就真的洗不清了。
    温芍低下头,看着烛火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半晌后她终于道:“好。”
    “你明天收完你和满满需要的东西,程寂会过来一并拿走,后日他会再过来将你们接走,等我出城再与我汇合,”顾无惑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身边要有伺候的人,但是不能多带,只带木桃水桃即可。”
    “还是带麦冬芷荷罢,”温芍立刻否认道,“她们也是用惯了的。”
    顾无惑却道:“她们已经成家,多有不便,还是木桃和水桃合适。”
    温芍见状,也就不再坚持,她不让木桃水桃一起去,本也是为了避嫌和不想要一些或许会可能发生的麻烦,但既然顾无惑执意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时四周竟沉寂下来,温芍也多日不见顾无惑,正打算问他今夜是不是歇在东园,便听见内室帐中一声嘤咛声。
    温芍被吓了一跳,而后才发现是满满说梦话的声音,刚要进去看看,只见顾无惑已经先她一步往内室去了。
    如今正是天最热的时候,内室摆了冰盆,但满满从小在较为凉快的北宁长大,依旧睡得满头大汗,也正是因为太热,他才睡得不甚安稳。
    顾无惑俯身一摸,从满满额头上摸到了一手的汗,转过身给温芍看,却又不说话,想来是怕吵醒了满满。
    温芍拿了一张帕子给他,让他自己擦,然后自己坐到床沿边,拿起放在床上的团扇,一下一下轻轻给满满扇起来。
    满满一开始还热得翻来覆去,慢慢感觉到凉意,他渐渐安静下来。
    团扇上绣着两条锦鲤,扇柄是用檀木制成的,一动随着凉风便会有阵阵香气传来,令人浮躁的心绪也开始安定。
    顾无惑站在床边看着,一时也慢慢困倦起来。
    他揉了揉额角,本想离开,可脚步不知为何却凝滞,怎么也迈不开来,只好继续在一旁看着。
    满满睡得舒服了,又嘟囔了两下小嘴,温芍捏捏他的胖手,一点都没吵醒他。
    她这才发现顾无惑还在,便抬头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没了,”顾无惑不防她会问话,不由双手抱臂,想说什么最后出口却只道,“过后会很累,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温芍点点头:“我知道。”
    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满满便又翻了个身。
    顾无惑见状蹙眉:“还是让人把他抱走睡,难道要给他扇一夜的风吗?”
    温芍笑起来:“他很快就睡熟了,夜深了就不热了,北边天气凉,他还小,回来了不习惯。”
    她垂着头看着满满,修长的脖颈是一条好看的曲线,脸颊边有碎发垂下来,乌黑仿佛上好的绸缎。
    灯下花影,顾无惑的心也开始痒起来。
    已经快五年了。
    他却不敢提任何事。
    因为他知道温芍甚至没有原谅他。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道:“我走了。”
    温芍以点头回应,眼神却没离开满满。
    直到顾无惑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温芍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给满满擦去了额头上、身子上的汗水。
    翌日一大早,温芍便醒了过来,她叫来木桃水桃说了要跟随顾无惑离开的事,便开始收拾自己和满满的东西。
    满满也知道要出去了,他以为是出去玩,又被温芍告诫不能到处乱说,于是只能兴奋地在温芍身边打转。
    一直到午后,才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
    温芍独自一人进了内室。
    她伫立良久,才终于从靠床的小柜中拿出一只带锁的匣子,是临行前秦太后的女官交给她的。
    当时女官告诉她,等崔潼事成,才可以打开这个匣子,否则便当其不存在。
    距离知道崔潼登基为帝已经有一段时日,温芍其实一直记着这事,却没有把匣子打开。
    眼见着终于拖不下去,才拿了出来。
    打开锁,匣子里面是一封信,温芍认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迹,是秦太后写的。
    心头不知何时开始有暗沉沉的雾开始慢慢聚拢到一起,仿若暴雨之前的压抑,使得人就要透不过气。
    明明是薄薄的一封信,温芍拿在手里,手指却渐渐开始泛白。
    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拆开了这封信。
    秦太后说话做事一向雷霆手腕,是一把出了名的温柔刀,依着她的风格,信上的字果然也不多。
    寥寥几言中,便是秦太后让温芍杀了顾无惑。
    在写信的时候,秦太后是想着彼时儿子已经顺利登基为帝,她要让女儿杀了顾无惑,然后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站在平地里,温芍的身子晃了两晃,差点踉跄。
    崔仲晖死了,崔河也流亡到了南朔,如今的北宁,真真正正是秦太后和崔潼的天下,她理应趁便杀了顾无惑,从此崔潼更加高枕无忧,而她也可以回到北宁,与家人团聚。
    这也是秦太后的意思。
    所以她让她在崔潼登基之后再打开这封信。
    内室忽然变得沉闷又潮湿,连带着手心也开始黏腻起来。
    建京的夏季,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便是摆多少冰盆也抵消不掉这种炙热。
    不像在云始,过了一日最热的时候,风一起便会凉爽起来,令人很是惬意。
    温芍回过神,立刻便想到,她也很快就要再往北宁的方向去了,想来一定会比在建京要舒服许多罢。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婢子们进进出出还在忙着检查或者收拢漏下的物品,又在外边叫她:“王妃,里面还有落下什么东西吗?”
    温芍一把将信攥紧,仿佛她们立刻就要夺门而入,然而下一刻才想起来,她可以不让她们进来,也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没什么,我再看看。”温芍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朝外面喊道,“你们也再看看,不要有落下的。”
    她说完,便将信重新装到信封中,转了一圈才想起这会儿正是大白天,便连室内都没有点灯的,如何能找来烛火将信烧了。
    温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信放在匣子里锁好,放回原本的地方去。
    婢子们进来收拾东西,麦冬见她呆呆地一个人坐着,便随口问道:“王妃怎么了,是天儿太热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温芍闻言一怔,纤细柔软的手指不由抚上自己的面颊,似乎是怕对方瞧出点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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