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到斯德哥尔摩的直达航班飞行总时长约10个小时。
    北川秀对瑞典的这座著名景观城市并不了解。
    坐在他身边的斋藤玲奈亦是如此。
    两人交流起来,大概只能想到人尽皆知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和宫崎骏那部《魔女宅急便》里的各种美轮美奂场景图。
    前者指的是一场举世闻名的银行抢劫案。
    1973年8月23日,两名有前科的罪犯杨·埃里克·奥尔森与克拉克·奥洛夫森,在意图抢劫斯德哥尔摩的一家银行失败后,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作为人质。
    在和警方僵持了130个小时后,两名劫匪放弃抵抗,直接投降了。
    但离奇的是,抢劫案发生后的第三个月,四名曾被挟持的银行职员均拒绝在法院指控两名劫匪,甚至还为他们筹措法律辩护的资金。
    更离谱的是,其中一名女职员还爱上了劫匪奥洛夫森,并与他在服刑期间定婚!
    社会学家对此事进行细致的研究后,表示这属于人性的一个弱点——
    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突破这条底线后,人就会屈服于暴虐。
    换句话说,人是可以被驯服的。
    后者,即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中,魔女琪琪和黑猫吉吉去的那个靠海城市就是以斯德哥尔摩为原型。
    这部动画电影上映于1989年,正好是日本泡沫经济最鼎盛的时期,无数日本人蜂拥向斯德哥尔摩,曾一度让这个海边度假城市瘫痪。
    在飞机上的时间北川秀也没有浪费,直接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继续写着《老人与海》。
    因为故事情节早就有了,他需要费心的只剩下怎么把圣地亚哥和大马林鱼搏斗,以及最后与鲨鱼群厮杀的场景写得更加真实可信。
    除此之外,《老人与海》之所以能成为传世经典,是因为它的故事里还蕴藏着许多能让人深入品味的细节。
    譬如北川秀此刻正在书写的这一段:“老人想起有一回钓到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一条。
    大马林鱼总喜欢雌雄腻在一起,而雄鱼每次都会让雌鱼先吃食物。
    因此那天上了钩的正是雌鱼。它发了疯似的扭动身躯,惊慌失措而绝望地挣扎着,但不久就精疲力竭了。
    那条雄鱼始终待在它身边,在钓索下蹿来蹿去,陪着雌鱼在水面上一起打转。
    雌鱼被钓上来后,那条雄鱼依旧不肯离去,还是在水面附近游荡。
    老人生怕它会用它那像大镰刀般锋利的尾巴将钓索割断,便也用鱼钩将它钓了上来。
    他用棍子狠狠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长嘴,连连朝它头顶打去。
    一直打到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红色差不多,这才让它和雌鱼一起成了一锅美味的鱼汤。”
    “它们这样的场景让人很是心疼。如果雄鱼不让食给雌鱼,如果它能不把所有心思放在雌性上,也许它就不会死了。”
    圣地亚哥的内心独白让斋藤玲奈深以为然。
    她是和恋爱脑正相反的工作狂,因此对这段话感触极深。
    “写的真好啊,北川。一开始你说《老人与海》,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题目能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斋藤玲奈翻看着前面的稿纸,在飞行的几个小时里,她其实已经把北川秀写好的内容看过好几遍了。
    此时的状态是北川秀一边写,她一边看,时不时还会进行一番细致的交流。
    而随着稿件的增多,故事剧情的推进,斋藤玲奈渐渐改变了对这部小说的认知。
    一开始,从书名和简介看,《老人与海》明显就是那种剧情线非常单一,故事体量和人物也很少的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和《百年孤独》因为主题的原因,能写的东西和能拓展的剧情数不胜数,除了背景也许会让日本本土读者们有点水土不服外,其他都很好。
    与这两部小说相比,斋藤玲奈实在想不到《老人与海》的优势。
    可现在看了六七章小说内容后,这些成见和想法已经被她彻底抛掉。
    北川秀不愧是北川秀。
    每一次的转换赛道和创新内容,都能给她无限的惊喜和冲击。
    “哈哈,这个书名比起我之前的小说,确实有点简陋和直白了,也不怪你对它的期待不高。”
    北川秀刚写完的两本书:《挪威的森林》和《百年孤独》,都是一听书名就很有逼格的小说。
    还在更新的《追忆似水年华》也是广受好评,因纪传体和大长篇而备受读者青睐。
    这时候突然来了一本简单粗暴的《老人与海》,斋藤玲奈转不过弯来也很正常。
    但这部小说的内核和故事,其实远比它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东西要深奥与值得耐人寻味的多。
    “我认为文学性和故事性就是小说的灵魂与肉体。
    一个人如果灵魂太强大,但肉体太孱弱,那么他大概率会因为承受不住高强度的精神世界,身体迅速崩溃,性命过早夭折。
    而如果灵魂过于弱小,但肉体又十分强大,那么他大概率会成为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这样的人,容易被看不起,被轻视,被认为没有内涵与素养。
    灵与肉同时强大的人少之又少,我们不可能希求自己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只能尽量找一个平衡点。
    当小说的故事性,即肉体无法有太好的拓展时,我们就把精力更多的放在灵魂上。”
    这是北川秀在写《老人与海》时得出的文学创作体悟,
    “小说的调性就放在那里。集中力量在哪里,会让它最后呈现出的结果截然不同。
    这本书,我想写一个简单的老人捕鱼,老人对抗大海,对抗自然,不愿意屈服的故事。
    既然故事内容简单,那就让它的文学性变得更深邃一点。
    两者互补下,单调的故事也就不那么枯燥了。”
    《老人与海》奠定了海明威在世界文坛中的突出地位,并相继获得了1953年美国普利策奖和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在那种贫瘠的年代,48小时之内就卖出了20多万本,可见它的内涵深深吸引到了读者们。
    “说得实在太好了!”
    北川秀两人的侧前方,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北川秀抬眸看去,发现是一个戴着黑色小毡帽,身材微胖的老人。
    他扭头看向两人,笑容可掬,明明是个欧洲老头,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只是北川老师说的实在太好了,我没有忍住。”
    老头脱下毡帽,冲他们俏皮一笑,展露出来的“顽童”气质和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达里奥·福,意大利人,一个只会写无聊小剧本的剧作家。”
    “原来您就是达里奥老师!”北川秀愣了下,旋即凑上去和他握手。
    侧对面竟然就坐着这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斋藤玲奈激动的掩住了嘴巴。
    诺贝尔文学奖对东方文坛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日韩中三国的文学行业从业者都会下意识对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产生莫名的崇拜和好奇。
    在北川秀看来,这是一种文化不自信的体现。
    他不缺乏文化自信,因此并未像斋藤玲奈和其他邻座乘客表现得那么夸张。
    两人互相问好后,达里奥·福直接说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次的航班上。
    原来10月份诺奖名单公布后,他也因北川秀没获奖的事大吃一惊。
    木已成舟,达里奥·福肯定不能把奖项退回,但他对北川秀的小说十分推崇和喜欢,便想着干脆来东京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没想到北川秀一直在海外度蜜月,十二月初才回国。
    达里奥·福是一个随心所欲,比较率性的人,来东京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也不想叨扰河出书房,因此就和北川秀各种错过了。
    原以为这次东京之行没办法和北川秀再见,不曾想在去斯德哥尔摩的航班上偶遇了他!
    两人聊着聊着,很快就说到了文学话题上,见他们如此投机,斋藤玲奈便拿着北川秀的稿纸,和达里奥·福换了个位置。
    “《老人与海》?这书名听上去确实有点简单直白,倒是很像我写的戏剧小说。”
    达里奥·福一口气看完了北川秀的所有小说后,一度十分痴迷于他写的战争文学。
    现在听到他的新书如此“偏门”,结合刚才听见的对话,忍不住好奇的聊了起来。
    北川秀又解释了一番《老人与海》的创作构思和内容,让达里奥·福更为惊叹。
    不过提到是不是要提前看一看稿子时,达里奥·福果断摆手拒绝了。
    身为一名戏剧创作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剧透和追更的痛苦了。
    他更想一口气把《老人与海》看完。
    话题聊着聊着,又跳跃到了戏剧文学的创作上。
    这是达里奥·福的老本行,一说起来就变得滔滔不绝,从戏剧内核到幕间过渡,他能一刻不停地讲好几个小时,都不带喘一口气。
    前世北川秀也涉猎过一些戏剧文学,不过基本只局限于莎士比亚、莫里哀、萧伯纳等名家作品上。
    这次能有幸和这方面的大师探讨,他趁机向达里奥·福取经,为以后涉及戏剧创作做准备——
    戏剧文学和诗歌是文学作品鄙视链的最顶端,没有写过戏剧和诗歌的文学家很难被世界文坛的大部分人认可。
    就在两人讨论着戏剧文学未来的发展道路和前景时,飞机在一阵颠簸中,缓缓降落至斯德哥尔摩阿兰达国际机场。
    十二月的斯德哥尔摩平均气温只有零下二度,刚下飞机的北川秀和斋藤玲奈就同时打了个喷嚏。
    还好瑞典文学院不抠门,直接安排了几辆商务豪车,在机场把他们这些与会者一批又一批的接送到了斯德哥尔摩音乐厅旁的大酒店。
    每个国家的与会文学家都有专门的接待人负责衣食住行,达里奥·福就在机场外和北川秀两人分别了。
    前来接机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全力推荐北川秀入围,并声称他才是最有资格获奖的马悦然。
    马悦然身边还站着高大的克努特,同样神采奕奕的和北川秀两人握了手。
    虽说瑞典文学院最后还是没把奖项颁发给北川秀,但两名终身评委亲自来接机,也足以看出他们对北川秀的重视。
    “北川老师,前阵子我刚拜读了您的《百年孤独》,这真是一部足以轰动世界文坛的神作啊!”
    马悦然毫不掩饰他对北川秀的喜爱,丝毫没有前辈文学家的架子。
    “您谬赞了。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北川秀摆了摆手,笑着和他们一起进了商务车。
    因为亚洲这边只来了北川秀一人,偌大的商务车空置的比较厉害,几人坐在车里,显得冷冷清清。
    马悦然听说了北川秀最近刚完本《挪威的森林》,但这本书的海外版权并没有和西方国家谈妥,他也只能神往之而不可得。
    听到这又是一本纯正的日式物哀“北川秀风”言情小说,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这类小说容易风靡亚洲,但在西方世界经常水土不服。
    《伊豆的舞女》得益于法国人的翻译和大力推广,才能在西方有所成就,但这是个例。
    对于庞大的西方读者群体而言,日式文学终归有点太难理解了。
    如今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北川秀,期待他能获得明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追忆似水年华》、《百年孤独》这两本重量级小说肯定是可以参选的。
    但诺奖很喜欢看作家的生平和文学创作生涯。
    年纪小,作品数量相对少的北川秀在这点上就很吃亏了。
    马悦然是更希望北川秀能再产出几本《百年孤独》,这样就能成为最有力的竞争者了。
    北川秀知道他的心意,便说出了即将要发表的《老人与海》。
    只是简单听了创意和内容,马悦然就明白这是一个非常贴合奖项的作品,旋即笑着点头。
    一旁的克努特既好奇又疑惑:“老人捕鱼的故事?这和纯文学有什么关联性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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