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流量派
    况且,况且,况且……
    往沈阳飞驰的火车上,吴鸿安忍不住好奇,不顾林醒良说的到沈阳再拆开的吩咐,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定睛一看,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篇文章,标题是“茶与夜盲症”,内容第一段讲述小鬼子陆军口粮定额的变化,当蔬菜干的限额从300克降低到100克,茶叶的限额增加了3克。
    第二段他没怎么看懂,什么茶叶里富含胡萝卜素,进入人体能转变成维生素a,可滋养眼睛,预防夜盲症,巴拉巴拉一大段。
    第三段来了个大跳转,说起了历史上的茶马互市,讲述草原民族为何要从中原购买茶叶的原因。
    第四段终于点题了,大致是说当没有条件每天进食新鲜蔬菜,可以通过喝茶补充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以达到预防夜盲症的效果。
    信纸有两张,第一张上面是文章,第二张是给他的信,让他在沈阳小心行事,不要参与任何形式的聚会,也不要去敏感的地方,专心跑衬衫业务,并等待公司的下一步指示,另外还有一件事,把文章投递给《东北日报》。
    吴鸿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他没什么,和之前林经理的吩咐大同小异,只是投稿有点莫名其妙,中华制衣又不做茶叶生意,发什么茶叶的文章,还不如发一篇“穿衬衫能预防肺痨”。
    吐槽归吐槽,事情他当然会办,他这趟上沈阳出差,不但有不错的出差补助,林经理还承诺他回港之后,会把他列入升职加薪的第一梯队,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山今楼。
    岑佩佩刚刚处理了一点小事,一个中年妇女点了茶楼最贵的几种点心,等吃饱喝足,就说忘记带钱,下次给送过来,岑佩佩心知对方不可能送过来,但还是客气地送对方离开。
    不为其他,就因为她知道中年妇女的名字叫张织云,二十几年前默片时代著名的电影皇后。
    张织云能成为电影演员并走红,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帮助,这个人就是卜万苍,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带有一定的感恩成分,两个人在古拔路(富民路)觅一洋房同居。
    娱乐圈自从诞生以来,其实一直是一个德行,二十年代的上海滩,电影女明星们大多喜欢往上流舞会里挤,富商巨贾也觉得有个当红女明星当伴侣非常有面子,于是,法租界的一些洋楼里,三天两头举办上流舞会。
    某个上流人士对某个电影女明星感兴趣或反过来,但苦于互相之间没有认识的渠道,于是,一种需求应运而生,一种提供中介服务的人士紧随其后,当时对这种人士已经有了一个对应的雅称“淫媒”。
    张织云所在的民新公司就有一高管的相好许盈盈在做这个营生,她把当时正处于你侬我侬时期的张织云带去了上流酒会,去了几次,张织云就爱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没过一段时间就踹了卜万苍,投入了国民老公唐季珊的怀抱。
    唐季珊这厮少年时期就到英国留学,刚进入青年时期因为一战爆发而不得不归国,家里安排去家族企业华茶公司挂了个协理的头衔,还别说,唐季珊并非纨绔子弟,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崭露头角,几年时间家里人一致同意让这个毛头小子领导华茶公司。
    唐季珊非常有商业头脑,也懂得借势,他找了一个对唐家生意很有帮助的老婆,并且经常勾搭有名气的女性,张织云只是他的猎物之一。
    如果有人觉得唐季珊只是单纯对知名女人有偏爱,那么就错了,唐季珊在玩女人的同时,还在下一盘大棋。
    自打和张织云好上,唐季珊带着张织云游历欧洲,又带着去了好莱坞,想利用张织云的身份打开茶叶市场,谁知他的打算落空,国外并没有人买张织云的账。
    悻悻而归后,唐季珊觉得张织云没什么鸟用,便开始冷落她,勾搭国总统,又勾搭上了阮玲玉,并正式与阮玲玉同居,一脚把张织云踹掉。
    勾搭阮玲玉,唐季珊依然打着装点门面和开拓市场的主意,只是他小看了阮玲玉这个女人,阮玲玉身为佣人的女儿,家生子般的存在,却能在十五岁时勾搭上少爷张达民,并能让后者带其私奔。
    张达民呢,只是个纨绔子弟,离开了家族根本没能力养活自己,过了一段时间混吃等死的日子,眼看着即将山穷水尽,阮玲玉就求经常暗中接济两人的张达民大哥张慧冲介绍一份工作。
    张慧冲当时是演员、导演,也是电影公司老板,阮玲玉求工作之举,差不多就是在说:“大哥,你捧我当电影女明星吧。”
    于是,阮玲玉获得了踏入电影界的机会,她自己也争气,能接得住,不到两年时间就崭露头角,成了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她在走上坡路,张达民却是一直原地踏步,矛盾自然就产生了,等唐季珊抛出橄榄枝,她又私奔了。
    张达民是少爷,为了和阮玲玉在一起而私奔,不但过了一段时间的落魄日子,还错失本该有的二十几万遗产,现在他妈还被绿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找到阮玲玉讨要赔偿,未果,一张状子告到了法院,阮玲玉的那点破事闹到天下皆知。
    这下好了,唐季珊的算盘落空了,自然开始冷落阮玲玉,这也为阮玲玉后面的自杀埋下伏笔。
    据说当时张织云给阮玲玉写过一封信,劝她不要跳火坑,但她并未听信,还觉得张织云身为被踢出局的失败者在嫉妒她。
    说回张织云,她被唐季珊耍弄后,蹉跎了一阵,电影界又出了阮玲玉和胡蝶等新人,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后来复出拍了一部片子,反响平平,她在电影界没得混了,后来流落到天津做游娼,遇到熟人脸上挂不住,跑到京城八大胡同彻底下海。
    没承想被小报记者发现,刊登了一则则边新闻,她的处境弄得天下皆知,无地自容的她只能跑到香港,同一个男人结了婚,过了没多久三餐温饱的日子,男人就对她厌烦,搞起了失踪,张织云如今的处境是无力支付房租,也无钱医肚饿。
    张织云原来的名气颇高,却是属于上个时代的人物,岑佩佩出生时,张织云已经落寞,按理她应该不知道张织云才对,可她偏偏知道,皆因唐季珊走了一条流量派的商业路线,招惹的都是自带流量的女人,更是入股当时上海滩三大影业之一的联华影业。
    联华影业曾经有一个身份非常特殊的女演员,与这个时代活跃于世界大舞台的许多名人一样,拥有不少化名,如今母仪天下,偏右派的小报非常喜欢刊登她的小故事,在八卦的园里挖呀挖呀挖,挖出唐季珊,又扯出了一大串人物,张织云这碗隔夜冷饭也有幸被放到锅里炒。
    因为这个,岑佩佩知道有张织云这么一个人,但她却不可能通过看脸认出人老珠黄的张织云,之所以认出来,这不得不说她如今在做的事。
    那天在茶楼见过曹达华后,曹达华第二天又来光顾,岑佩佩殷勤地迎了上去,有意迎合之下,很快就能说上话,曹达华挺够意思,接连几天带着电影界人士来山今楼捧场,新客变老客,老客又带新客,山今楼已经隐隐有了电影界食堂的趋势。
    就是现在,山今楼的雅间里还坐着电影界的一桌人,其中之一就是卜万苍。
    送走了张织云,岑佩佩进入雅间,冲卜万苍点了点头,就在自己的位子坐下,继续听一众人聊组建电影公司的事。
    上海过来的这帮电影人好不热闹,今天你我他凑一起开个公司,干得不开心,又重新组一帮人开一间新公司,坐在雅间里的这帮人一个个都是某间电影公司的股东或骨干,都是不开心之人,这不,一间新电影公司马上又要诞生了。
    ……
    新加坡大华酒店。
    冼耀文和水仙在房间聊了一会,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冼耀文及时把谈话场转移到一楼大厅。
    “还要喝的吗?”一坐下,冼耀文就问道。
    “kosong。”
    “啊哈,看来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冼耀文举手叫过服务员,“一杯kosong,一杯kopi-o。”
    [kosong,马来语‘空’,咖啡术语,咖啡不加不加奶;kopi-o,只加不加奶。]
    等服务员离开,水仙笑道:“你说的,只要我肯吃苦,后面就有享不完的福,我想我活到六十岁应该没问题,再吃二十年苦,后面享二十年福。”
    “首先,你的吃苦时间不会长达二十年,最多三年吧,其次,我看你的身体底子不差,等你不愁吃穿,做想做的任何事都不用担心掏不出钱的时候,你的心情自然不会差,长寿最大的秘诀就是保持好心情,假如你的运气一直不差,不出什么意外,活到九十岁非常轻松。”
    “真的吗?”
    “假不了。”冼耀文摆了摆手,“好了,我们不谈论这个话题,二十刚出头谈这个还太早,等到了四十,我带你去阿尔卑斯山赏雪,我们看着茫茫白雪,慢慢聊这个话题。”
    “雪啊。”水仙的目光变得迷离,“我只记得四岁那年看过下雪,后面再也没见过。”
    “四岁见过下雪……1929年,羊城及周边下雪,水仙的家乡在羊城边上,今年二十五岁。”冼耀文的脑子被自动触发,飘出一段信息,轻轻晃头,把已经无意义的信息摇散,“想看雪不难,将来你会经常去东洋出差,那边的雪景不错的。”
    “东洋好玩吗?”
    “好玩,山好水好女人好,只有男人差点意思。”
    “呵呵。”
    水仙的笑容很甜,吸引了一群拖着行李箱的人从酒店大门外走进大厅。
    冼耀文朝来人瞄了一眼,又瞄一眼手表,继续和水仙交谈。
    昨天酒店的经理已经敲过客房的房门,说是大华和两家航空公司谈妥,从今天起成为两家公司旗下航班的定点住宿酒店,为可能造成的打扰提前表达歉意。
    一阵骚乱过后,旅客们拖着行李上楼,没过一会,又有旅客从楼上下来,有的直接出门,有的就在咖啡座就坐点餐,冼耀文两人的桌子边上坐了两桌人,点完餐都开始对话。
    两桌人看打扮都是做生意的人,不消说,有偷听癖好的冼耀文给耳廓增压,一张桌子安排一只耳朵。
    左边的这张桌子没听两句,他就判断对方是台湾本省商人,因为说话是闽南语夹点日语词汇,被小鬼子统治了那么多年,念过书的日语都溜,加上使用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右边的桌子多听了几句,他只能不太肯定地判断也是来自台湾,明明只是两个人,说话的口音却驳杂无比,老的那个说国语、英语,又夹点上海话和客家话的词汇,年轻的国语里夹日语、客家话、英文单词,大概老的是外省人,之前长期在上海居住,年轻的是本省客家人。
    左边这桌聊的是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的话题,没什么劲,右边这桌听着有点费劲,什么着蝝、膨风、怡和,听了好一会才听懂两人是茶叶商人,聊的是关于膨风茶的生意。
    “膨风是什么意思?”冼耀文压低声音问水仙。
    一老一青的谈话声音不小,水仙也能听到,她纠正道:“不是膨风,是‘pong fung’,吹牛的意思,膨风茶是台湾的番庄乌龙茶,洋人喜欢喝,新加坡可以买到。”
    冼耀文不懂膨风茶,但说到番庄乌龙他就懂了,在伦敦应该叫台茶或北浦茶,也就是后来的福寿茶,他在伦敦时喝过,平民餐厅或者低档场所提供的红茶都是台茶所泡。
    奥黛丽无意中给他提起过,战后的英国茶叶有半数以上进口自台湾,质量参差不齐,买到好还是差的要看运气。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现在回过头去再考虑“参差不齐”四个字,其实很说明一个问题——台湾茶叶供不应求,只要是茶叶都有人要,且国府缺外汇缺得厉害。
    日占时期,小鬼子为了维护统治,并没有在台湾大力开展工业建设,就是农业所需的化肥,还有老百姓离不开的纺织业都要东洋本土进行支援,台湾光复后,能用来出口创汇的商品并不多,大多集中在农产品上,茶叶、水果之类。
    水果不用说,国府的大哥美国自己都想大力往外出口,根本没有市场可以开放给台湾,唯有美国不具备的茶叶才有潜力成为出口的拳头产品。
    就冼耀文所知,怡和洋行在台湾一直有一个分行,主要进行的业务就是茶叶出口,二战期间,南洋的茶园遭到了重大破坏,战后急需恢复民生的英国大概把茶叶进口的主要目标转移到台湾。
    这么一推断,台湾前面几年从事茶叶相关业务的商人大概都赚得盆满钵溢,只是不知道被新旧台币一闹,他们的身家被吸走了几成,还有就是出口涉及换汇,台湾只有一家国府控制的台湾银行,汇率上要是做点文章,茶叶商人一准哭爹喊娘。
    冼耀文模模糊糊地听两人交谈,话题半懂不懂,对两人的身份也含含糊糊,直到老的那个说了一句“我唐季珊做茶叶生意几十年……”。
    呵,这是自报家门了。
    冼耀文好奇地在唐季珊这位国民老公脸上扫了几眼,没觉得这人长得有多好,心说唐季珊偌大的名气大概是靠钱砸出来的。
    流量派嘛,不稀奇,唐季珊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什么国民老公、亿万少女的梦会扎堆冒出来,就是岑佩佩,他不是也打定主意让她走流量派路线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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