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天漠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
    酒店床上,陆远迷迷瞪瞪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
    按下床头灯,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打个呵欠,一骨碌从床上滚下。
    双脚踏在地板上,感受着清晨的微凉,整个人精神一振。
    走到窗户前,唰的一下将窗帘拉开,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遥远的天际线处,有朝霞出现,晕染着天空,宛如打翻的颜料盘,蔚为壮观。
    习惯性的打了套拳,热热身,舒缓筋骨,才转身走进浴室。
    今天剧组正式开机,作为反派男一号,他接下来的戏份很重。
    除了需要高频度吊威亚,同时还会与李联杰有不少激烈的打斗戏。
    按照徐客的一贯尿性,大多数情况下反派武功高于正派,最终由正派取得胜利的结果,来衬出正义力量的绝对性。
    嗯,人话就是雨化田在戏里武力值天下第一。
    签约时,徐客对他提了个简单要求,要打过李联杰,并且轻描淡写,让观众看上去觉得毫无压力。
    陆远虽不至于当场崩溃,但心里也颇为忐忑。
    李联杰可是功夫皇帝,连续拿了五年的全国武术全能冠军,可见其人是真正的练家子。
    哪怕他自诩年轻力壮,养身拳练了多年,收拾自家傻敷敷的女朋友只需要一条胳膊,一根舌头,一张嘴。
    但真正开拍时能否跟上对方的节奏,心里也实在没底。
    如果说李晓龙是中国动作电影的开拓者,那么李联杰毫无疑问就是为中国武术电影,添砖加瓦的人物。
    好在李联杰是竞技武术套路的代表,练习的武术以套路为主,是一种封闭式的运动。
    所谓封闭式运动,就是指在做动作之前,会事先编排好动作固定组合,通过演练,给予观众视觉的享受。
    隔了一会儿,江秋芸过来敲门,两人简单吃了点早餐,奔赴片场。
    剧组特意安排了几辆骆驼房车,外观设计上非常硬派,远远看去,车漆呈现一种哑光灰效果。
    加之房车体型大,也多被称为沙漠之舟。
    正是秋季,天漠上时有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起老高,像平地冒起的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跑。
    天漠面积真的不大,在地图上看,轮廓神似微微蜷起的左臂。
    自酒店出发,不到二十分钟,赶到目的地。
    元斌正摆弄手里的道具,见他下车,笑眯眯的调侃:“哟,陆老师,来啦。”
    90年代初,元斌与程晓东走到一起。
    两人联手为《倩女幽魂3》、《新龙门客栈》、《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三部电影设计了打斗场景,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这三部作品中的出色表现,也让元斌获得了徐客的青睐,后续的作品中总有他的身影。
    “早上好啊,元斌老师,又拿我开玩笑!”陆远朝他挥了挥手。
    两人在《越王勾践》剧组的时候有过合作,对方是副导演兼动作指导。
    元斌身旁还围着两人,昨晚开机宴会时见过,一位是蓝海翰,来自湾湾,是洪家班一员。
    另一位是孙健魁,五十来岁,与李联杰是老搭档。
    早年在李联杰的《少林寺》十三棍僧中,饰演一个叫“色空”的和尚,耍得一手眼花缭乱的醉棍。
    但棍术并不是他的强项,刀术见长的他还参演过《太极张三丰》《新少林五祖》《白眉大侠》等经典功夫影片。
    这三位便是剧组的动作指导。
    “来来来,试试你的兵器。”元斌边说着,扔过来一把剑。
    陆远打量着自己在戏里的佩剑,外表相当地花哨,缀满镂空的花纹。
    看上去只是一把长剑,实际剑身上还镶有两柄短剑,可以飞出去当暗器使。
    他想起剧本中关于几位主角间的打斗场景,以及招式的简短描述。
    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干净利索,简单凶狠,招招致命。
    其实这也是一种无奈。
    随着华语电影由《英雄》开始步入大片时代。
    香江导演虽然屡屡执导古装大制作,但在武侠片的动作招式方面,基本上没有太大创新。
    那些能够浮现在脑海中的招式,依然来自《新龙门客栈》、《东方不败》、《精武英雄》等经典武侠片。
    造成此种现状,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武侠片的巅峰期已过,气势不再,自然经典难现。
    另一方面是人才的凋零,功夫巨星老去、缺乏新星上位。
    加之动作执导的创造力衰弱,风格转变,都造成武侠片不复当年之勇。
    徐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清楚即便《龙门飞甲》打着“复兴武侠片”的旗号,也很难在功夫招式上有所突破。
    于是干脆放弃在真人实打招式上的野心,实打动作戏开始转变。
    走的是他自《七剑》之后,最喜爱的凌厉质朴路数。
    没有花样百出、名目繁多的剑招,几乎每一剑都是更有实战效率、招招不离要害的直刺。
    再配以电脑特效,企图找出一条“重振武侠片”的新路。
    元斌见他盯着长剑愣神,介绍道:“这是三子剑。”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这货身子猛地一震,摆起架势。
    他左手剑指,右手剑握,目视前方,剑尖向左上刺出。
    配合脚下灵动的步伐,行云流水的耍了一套动作,在空气中带出阵阵嘶鸣。
    末了,陆远拇指和食指握住剑柄,其他三指自然弯曲,与剑柄相贴,剑尖朝上,剑身置于腰后。
    剑收!
    整套动作没有多余的东西,兔走鹘落,但看上去是那么的令人赏心悦目。
    “啪啪啪!”孙健魁拍了拍手,讶然问道:“不错啊,练过?”
    “早些年同元斌老师合作时,缠着他教过我几招。”
    陆远笑眯眯的解释,他对剑不陌生,拍《仙剑三》时,可没少练习。
    “别啊,我教你的可不是这一套。”
    元斌一眼便认出不对劲来,毫不客气的戳穿,笑着将三子剑夺回。
    陆远哈哈一笑,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开机前,为这个角色做足了功课。
    元斌将手里的长剑归鞘,托着下巴,琢磨道:“你练的那套养身拳虽然是花架子,但也让你的协调性和稳定性提高不少,只要熟练了招式,最终在荧幕上呈现出来的效果会相当棒。”
    “起初听导演说选你来演雨化田时,我还挺高兴的。”他挠了下鬓角,面露庆幸之色:“要是换了个完全没底子的文艺青年,想想就头疼。”
    陆远莞尔,其他两人也跟着乐呵。
    “头疼什么?”李联杰刚好推开车门,笑着打听。
    陆远扭头望去,见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面色蜡黄。
    一时间,只叫人感慨,时间催人老,岁月不饶人。
    这位功夫皇帝与过去荧幕上的经典形象,或者说陆远儿时记忆中的形象相比,胖了,也沧桑了许多。
    身上再也寻不见当年饰演方世玉、黄飞鸿、以及中南海保镖,等经典角色时期的飒飒英姿。
    “杰哥好!”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手打招呼。
    李联杰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大步流星靠近,张开胳膊,笑容满面的给了个拥抱。
    他的长相,属于典型的东方面孔。
    长而尖的鹰钩鼻,显得非常英气,眼睛又黑又亮,眉毛一笑就弯弯的,乍看上去十分温和。
    “陆远嘛,我知道你,很不错,哈哈哈。”李联杰拍着他结实的背阔肌,心里暗叹后生可畏。
    他对眼前人也是早有耳闻,没办法,这小子从去年开始,实在太火了。
    虽然本人低调,不怎么抛头露面,但关于他的消息,总是三天两头上热搜。
    李联杰也听说这人和自己干儿子闻章,曾经因为某个角色产生过冲突。
    但小辈的事,他不会插手。
    圈子里的好资源都是有限的,能者上,庸者下,适者生存。
    自82年出道以来,各种黑暗,肮脏,龌龊,乃至更加危险的局面,他见了也经历了太多。
    这些小打小闹在他眼中实在不值一提,丝毫不感兴趣。
    实际上,他一开始并不想接拍这部戏。
    因为身体原因,他已经下定决心摒弃动作明星的标签。
    《海洋天堂》便是他的转型之作。
    徐客导演的电影,他大概知道结果是什么。
    如果《龙门飞甲》拍成2d,基本上就是延续类似《东方不败》的路数。
    其实过去几年,徐客也经常给他一些剧本看,包括《狄仁杰之通天帝国》。
    但这次真正吸引他决定加盟的原因,是3d技术。
    网上沸沸扬扬在传的9000万片酬,虽然很高,但在好莱坞,他的片酬早已高达1500万元美元。
    拍摄《投名状》时,他的片酬也有一个亿。
    因而片酬不是决定因素。
    他只是很好奇,中国人能把3d拍成什么样。
    3d武侠,能不能给日渐式微的武侠市场注入一针强心剂。
    身为大陆功夫巨星,他自觉肩上扛着些责任。
    四人简单寒暄几句,陆远便同李联杰往剧组临时组装的集成铁皮房走去。
    天漠的沙子松软,踩下去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李联杰在凌晨两点左右赶到酒店。
    许是听说了昨晚开机宴上,恰克·科米斯奇不可一世的态度。
    “你对好莱坞怎么看?”他冷不丁地问了句。
    陆远正在琢磨接下来的戏,反应慢了半拍,须臾后,满不在乎道:“我们有十四亿人。”
    “哈哈!”李联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大笑,并搂住他的肩膀,态度比刚才显得更为亲昵。
    “好小子,我很欣赏你的这句话,以及伱的自信!”
    陆远莞尔,就像他一直觉得拥有如此庞大的市场,内地电影总会压过港片一般。
    再加上以后或许能辐射东南亚地带,大陆的潜力不要太大。
    追上好莱坞,不过时间问题。
    李联杰眼里闪过追忆,道:“我在好莱坞也闯荡了不少年头,有些事情可能比国内许多导演看得更加清楚。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多次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好莱坞的制片方在做一部电影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想进入到中国市场?
    抛开政治方面的原因,如果没有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票仓,它将会失去半壁江山。
    现在很多导演总是奔着西方去,学着他们的文化和节奏,努力且卑微地挤进他们的市场。
    中国电影走出去是我们的一种情感,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西方凭什么要接受我们的加入?
    好莱坞只是希望我们的进入,能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而已。
    最近我去了一趟德国,和印度一个最红的男明星出席某场宴会。
    其中有几个美国演员指着我俩,说我们两个的观众都是十亿以上,他们都比不过。”
    李联杰笑了笑,言语中充满强大的自信,那个功夫皇帝似乎又回来了。
    “如果是五年前,我们可能不敢想象,好莱坞明星会跑到中国来拍戏。
    但是我觉得五到十年后,假若中国的票房和美国的票房是同比的。
    同比的意思就是说美国卖了3亿美金,中国是18亿人民币的票房。
    那个时候,不出意外的话。
    西方的导演们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必定要尝试加入中国演员和中国元素。
    而且一定会削尖了脑袋想打进中国市场,老外也要刻苦学讲中文。
    甚至以后整个好莱坞都可能移到东方,也说不定!”
    陆远舔了舔嘴唇,李联杰的这番话,对未来的描述,让他有些热血沸腾。
    尤其是最后那句,好莱坞都可能移到东方。
    李联杰余光注视着他,眼里闪过一道笑意,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加油吧,未来属于你们,我们这一代已经老了,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得看你们。”
    说完,不等他回话,李联杰脚步加快,朝收到消息,出来迎接的徐客走过去。
    陆远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可惜。
    同为功夫巨星,如果李连杰的身体素质,能和那位“双股龙”一般,或许成就会更高。
    为了国内首部3d武侠片的保密性,剧组悄然开机,并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徐客选了个吉时,黄沙遍地,开启拜神仪式。
    用于供奉的案桌都用红色送绸带遮盖。
    丝绸带上写着《龙门飞甲》开机大吉,几个大字。
    桌上供奉关帝,两旁是香炉和上供的烤乳猪及鲜美水果,摄影机用红布盖住。
    吉时一到,徐客便领着剧组主创依次上香拜神,最后掀开机器的红布,宣布开机。
    摄影师拍完照后,陆远周讯几人便去了化妆室,上妆。
    陆远在戏里一人分饰两角,雨化田和风里刀。
    雨化田,西厂大都督,大权在握,心狠手辣,且武功高强。
    在追踪怀有龙胎的素慧容时,和赵怀安、凌雁秋、鞑靼商队、风里刀、顾少棠等人在龙门客栈相遇。
    而风里刀呢,真实身份是江湖上的情报贩卖者,靠着一张巧嘴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地位。
    为了沙漠里的黄金,和顾少棠等人来到了龙门客栈,在这里遇到了和自己长相一毛一样的西厂都督雨化田。
    做为反派男一号。
    美术指导兼服装设计奚仲玟,特地为他设计了十余套华丽到“闪瞎人眼”的官服。
    用料选最好的丝绸,最华丽的金银丝在上面“涂鸦”,裁剪为盘领、宽肩、窄袖、束腰设计。
    好不夸张的讲,整部戏里他就是最靓的太监。
    开机的第一幕戏,拍的是大结局。
    最终之战里,雨化田一改平日里霸道厂公的精细打扮,乔装成一个书生。
    他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方冠,儒巾本是文雅的。
    而灰色、黑色更是沉稳端方的颜色,但是他阴柔的作派却不改,文人打扮,行血腥之事。
    两相对比,一种诡异油然而生,反倒将这个角色的阴鸷感推到了顶峰!
    奚仲玟盯着镜子里陆远的脸,啧啧称奇。
    这位内地第一小生,八零后第一人,视帝大满贯,当真不简单。
    徐客挑人的眼光,刁钻至极。
    陆远现在给他的感觉,像是徐克武侠世界的另一个东方不败,邪魅,阴气,造作,拿乔,但又极漂亮。
    是的,他脑海里浮现的词语就是这么简单,漂亮。
    不由的和《新龙门客栈》相比较。
    比起当年尚有点婴儿肥的甄子丹。
    陆远自骨子里散发出的阴柔气质,无疑更能驾驭西厂督主雨化田这样一个角色。
    沉闷的角色看多了,奚仲玟认为,这一形象对影迷而言,绝对是久旱甘霖的存在。
    陆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的通过细微动作去调整状态。
    让一旁的奚仲玟连连挑眉。
    大约半个小时后,周迅从隔壁进来。
    身着一袭靛蓝长袍,一束白色的发带飘在脑后,高高的发髻从两边拢起,衬托着略加棱角的眉峰,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她望着陆远,见他脸上是丝毫不做作的无辜表情,眼神呆萌,试探着喊。
    “风里刀?”
    陆远斜眸撇了她一眼,霎那间,浑身气势一变。
    他只坐在椅子上,伸手将食指置于鼻尖,眼角微微下压,削瘦的脸庞,透出一股阴狠,和目中无人。
    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负而俾睨天下的霸气。
    他眼神轻轻一勾,不咸不淡道:“看清楚了吗,凌雁秋!”
    周讯:“.”
    奶奶的,她忽然感觉压力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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