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油。
    清凉的雨丝驱散了前些日子沙尘暴带来的痕迹,厂区的树木愈发葱郁,楼下的杂草钻出了嫩尖,陈奇打着伞,怀里揣着个牛皮纸袋,晃晃悠悠的到了筒子楼。
    龚雪宿舍的门半敞着,有几个女人的谈笑声。
    他敲了三下,推门进去,李健群、龚莹都在呢,笑道:“你们怎么没拍戏?”
    “今天没有戏呀,你来干什么?”龚莹问。
    “我来谈点正事,不像你们游手好闲,还没有眼力见,看见我来,连杯水都不给倒。”
    “嘁!伱还真把自己当客人啊?”
    龚莹可不怕他,李健群还不太熟悉,只是笑吟吟的不讲话,有点拘谨。龚雪看见他拿着牛皮纸袋,确实有正事,便道:“你俩先回去吧,晚上再来玩。”
    俩人遂离了去。
    龚雪给他倒了杯水,又拿出一个画画本子,笑道:“那个李健群真了不得,比我强多了,这是她的素描册子,不愧是专业的。”
    陈奇随手翻了翻,扔在一边,道:“《太极2》剧本写完了,你先熟读吧,下半年能开机。你的戏份比第一部少点,都是剧情需要,别介意。”
    “没关系,我挺喜欢太极的,拍续集也蛮好。”
    龚雪开心的拿起剧本翻看起来,陈奇又问:“话说你在北影厂也有段时间了,没有导演找你么?”
    “有呀,去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有人找,像王好为导演的《潜网》,水华导演的《伤逝》,谢铁骊导演的《知音》,让我演小凤仙呢!”
    “那你怎么没演?”
    “你说呢!”
    龚雪白了他一眼。
    “哎呀,你怎么跟个戆戆似的,有机会就得上啊!别总等着我啊,我这边计划都不一定的。”
    “什么戆戆?这是称呼男人的,女人不这么叫。”
    “女人叫什么?”
    “不告诉你!”
    她哼了一声,顿了顿,由衷道:“我不是刻意夸你,只是演了你的戏,别人的我还真有点,有点,那个……你懂吧?”
    “看不上?”
    “我可没说!”
    “你这给我弄的压力很大啊,我要是不给你搞部好戏都对不起……”
    “哎!”
    龚雪忽然伸出小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第一,我真心觉得你的戏好,别人的剧本总差那么一点。第二,我拍你的戏就能跟你在一块,我不想跟你分开太久。
    你不要有负担,那样反倒是我对不起你了。”
    “……”
    陈奇一时不知讲什么,只是抱了抱她,又聊了一会,他起身要走,走两步又顿足。
    “怎么了,戆戆?”龚雪眨着眼睛笑。
    “不许叫我戆戆!”
    “好的呢,戆戆!”
    “你现在越来越皮了啊……我是想说,《太极2》下半年开拍,你要是不怕累,我看看能不能再写个本子,今年拍两部戏怎么样?”
    “可以啊,你见我什么时候叫苦叫累过?”
    “那行,我构思一下吧。”
    陈奇见她没懂,也没说破,笑笑离开了。
    龚雪以为是像《太极》那样,演个普通的女主角,而陈奇的意思是,给她量身定制一部戏。
    于是乎,他的工作量又增加了,要给袁氏兄弟写,要给龚雪写,要思索给美国的投稿,要考虑北美特供片……得亏他年轻精力充沛,不然早早喝上虎鞭酒了。
    而就在他埋头苦干之时,《太极》终于要与国内观众见面了。
    …………
    《太极》的拷贝洗印加班加点的进行着,以往都是出来一批,发行一批,现在恨不能出来一个,就发行一个。
    各省代表都在洗印厂蹲点,谁抢到算谁的。
    两个地方先抢着了,一个是京城电影公司,近水楼台,人家走关系;一个是河南电影公司,河南代表一副拼命的架势,谁跟他抢就同归于尽。
    于是《太极》也在这两个地方率先上映。
    其实如果等暑期档,效果更好,但他们等不了了,现在上,一直放到暑期档也一样。
    郑州。
    今天是休息日,上初中的刘小文很开心,早早的爬起来,吃了饭,穿好衣服,带着弟弟跟着爸妈,一家四口出门去看电影。
    《太极》早在报纸、《大众电影》上宣传八百遍了,他可能不懂什么叫里程碑,但他知道这是一部武打片!
    天啊!
    国内居然还有武打片!
    别说他,就连他爹都兴致勃勃,弟弟也一样,唯一无所谓的就是老妈。
    “这么多人啊?”
    “哇,还能买着票么?”
    “赶紧抢啊!”
    四口人到了电影院,就被疯狂的人群吓着了,老爹果断,撸起袖子冲进去,好半天才一身狼狈的滚出来:“半条命都没了,好在买着了!”
    “都干嘛呢,看个打打杀杀的电影至于么?”老妈不理解。
    “你去年看《庐山恋》不也这样?”
    在老妈要发飙之前,老爹赶紧拉着两个儿子进场,一千多人的大影院爆满,人们简直太好奇了,征服大鼻子外国人的电影会是什么样?
    不一会,电影开场。
    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刘家的三位男性,全程瞪着眼睛,接受着超越时代的炸弹轰击,连呼吸都随着剧情起伏而急促波动,并且迅速连成一片,一千多人齐刷刷的“啊”,又齐刷刷的“噢”,电影这个造梦机器在此刻完成了至高荣耀。
    “打得好!打死这个龟孙儿!”
    “揍他揍他!”
    “我嘞个亲娘嘞,得劲!”
    当杨昱干最后干掉了端王爷,潇洒转身离开的时候,全场欢呼喝彩,齐声鼓掌,刘小文巴掌都拍红了,脸也兴奋的涨红,这是他十几年短暂的人生中看过的最好看的电影。
    放映结束,大家仍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着。
    刘小文和弟弟也在说个不停,可惜弟弟只是小学生,沟通不畅,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找小伙伴,一起分享分享。
    ……
    “啊!”
    “你别跑!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傍晚,院子里热闹起来。
    刘小文被母亲追的满地乱爬,母亲拿着一个鞋底子,恶狠狠的同时又心疼不已,骂道:“你个小兔孙儿!家里就一口水缸不知道么,你瞎搅合什么?搅合就算了,还往墙上磕,你知道买个缸多少钱么!”
    “我在练功,你啥也不懂!”
    “还顶嘴,过来我打死你!”
    刘小文撒丫子跑着,迎面又过来一个孩子,正是同院的小伙伴,他就很没骨气了,边跑边哭:“妈!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玩皮球了!”
    后面也有个女人在追。
    而俩人碰到一起,又一块往前跑,两个妈妈在后面追,邻居们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
    “又弄啥咧?”
    “闯祸了,一个砸了水缸,一个砸了窗户,都是看电影闹的!”
    “啥电影这么造?”
    “武打片,凶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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