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驷入梦
    王允的问题,让王景不得不陷入沉思,他开始整理脑海中的记忆。
    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有两年多了,还继承了一些原身的记忆片段。
    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王景自穿越过来后,就一直都待在家中接受这个两汉时代最为传统的家学教育,基本上很少出门。
    但是对于儒门的修炼方式,他倒是一清二楚。
    儒家诞生自周朝的礼乐传统,学六经,习六艺,其中《礼记》就明确提出了儒家的核心理念:“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这里的“学”,指的就是读书,而且是必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正书”,诸如志怪小说﹑戏曲、诗赋、这一类的“闲书”是不行的。
    初来乍到之时,王景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不正常,虽然原身的脑海中有着不少莫名其妙的记忆,可原身毕竟也没有亲眼见过,全是道听途说而来,因此王景压根不信,完全把儒门的所谓炼神法门当成是封建迷信和无稽之谈。
    东汉时期,朝野上下都笃信谶纬之学,甚至将这门学问当成是“国学”。
    所谓谶纬之学,就是言必称天命,认为天地间有灾异发生,完全是君王不修德政导致的,只要君主修德政了,人心就不会败坏了,国家就会因此而风调雨顺了。
    这不是扯犊子吗?
    但凡一个接受过完整九年义务教育的正常人,都不可能信这些东西啊。
    可如今想来,王景觉得自己有点小看谶纬之学了。
    毕竟他来到的这个三国,可是到处都充斥着鬼神之力的,而谶纬之学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国之显学”,显然绝不可能是只靠洗脑就能做到的。
    甚至应该说,能够给别人洗脑,本身就能从中获得力量!
    比如思能之力!
    儒家的炼神之道,就是根植于思能之力发展而来,拥有无数不可思议的神通秘术。
    沉思良久,王景脑海中心念百转,最后中规中矩地回答王允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因而炼神之道,必先格物,其后致知,其后诚意,其后正心,最后修身治国平天下。”
    王景的回答,让王允十分满意,至少理论上完全正确。
    “炼神之道,第一步格物,第二步致知,第三步诚意,第四步正心,而只要元旭你能叩开心扉,铸就心路,最后一步的修身,亦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景,自当尽力而为。”
    向王允告退后,王景手持血色琉璃玉匣,回到西厢,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懈怠啊。”
    如今的他,在武学炼精之道中的刀法领域内,已然算是迈入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虽然境界有所退转,但至少有了经验,下次再进不难。
    而炼气一途,也已经能够做到抱元守一,凝炁成丹。
    虽然只是假丹,可炼气修为却也日益增长,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挂机练功,气海壮大的速度之快,堪称一日千里。
    可在炼神之路上,他却是连第一步都未曾跨出。
    此前能叩问心扉,完全是仰赖了定心珠这件法器的力量。
    房间里,王景指尖轻轻叩击案几,眉宇间郁结之气缭绕不去:“圣人教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道理是很好的道理,奈何我不信啊……”
    格物致知的路好走,诚意正心之关难过。
    王景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坏人谈不上,他不会主动去损人利己。
    可好人他也谈不上,至少让他读完圣贤书之后“杀身成仁”或“舍生取义”,他就做不到,也不想做。
    奈何这个世界的神州大地,儒家独领风骚,势力之强,甚至能与皇权分庭抗礼。
    相比之下,道家被迫遗世独立,兵家不得不依附皇权,货与帝王。其余百家,更是尽皆销声匿迹,或消亡,或蛰伏,无一能与儒门相提并论。
    王景知道王允让他重视炼神的修为提升,是在隐隐告诫他,走强化思能的晋级路线,投入儒家的怀抱,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至于道法和武功,旁门左道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可王景来自后世,心中对所谓的儒学圣人教诲,虽称不上厌恶,却也兴致缺缺,提不起干劲,反而钟情于道法与武功的玄妙神奇,很想一窥究竟。
    “精、气、神,三种修行方式皆直指大道本真,武功和道法之中,虽然也不乏炼神法门,但对于思能之力的钻研,到底比不过专精此道的儒家。看来这圣贤书我是不看也得看了。”
    “兵家炼精,道家炼气,儒家炼神,若是将这三家的奥义之法合而为一,不知能否看到更高之处的风景?”
    王景心中忍不住畅想起来,好奇心,是人最大的前进动力。
    而此时此刻,王景就忍不住好奇——武功、道法和圣言这三种超凡之力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如果三条道路都被他走到尽头,又会如何?
    怀着这样的好奇,他取出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横列于案几之上,摊开竹简后,只见其上文字,字字皆是铁画银钩,其意铮铮,文气璀璨,交相辉映。
    隐约间,王景仿佛看见六道神龙虚影,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顿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志怪杂谈中看过的某个记载,当即忍不住出声赞叹:“好一个文心雕龙,此六经必出自大儒之手,用心篆刻,方能将神念驻留其上,留下此等异象。”
    两年前,王景还以为文心雕龙什么的,只是文人笔下夸张的描述,如今他炼气有成,才真正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
    案几上的六经,他两年前就已经读过了,可当时完全看不到龙影异象,只以为是普普通通的书简。
    此时想来,恐怕是当时的自己修为不够,既没有开启心眼,又没有获得气感,因此纵使宝物摆在面前,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同一个瞎子聋子。
    如今再看,观感已然不同。
    一壶黄粱酒,一炉迷魂香,王景面朝六经,盘膝而坐,很快便屏气凝神,心念再次踏入识海深处。
    只见思能如潮涌动,各种心念彼此纠缠缭绕,交织出一个个瑰丽奇幻的梦境世界。
    这些漂浮于识海之中的梦境,仿佛一座座岛屿,有些是美梦,有些则是噩梦,而任何心志不坚者,一旦陷入其中,都将永远沉沦。
    幸好王景有定心珠护持,本心保持一片清明,无论喜乐还是忧惧,都无法乱其神,迷其心。
    哗啦啦~
    识海泛起浪涛,而王景的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叶扁舟。
    此舟似虚非虚,似实非实,介于虚实之间,乃是由天地元炁和人心思能交织而成。
    王景坐下后,只觉得心中泛起阵阵苦涩,而这苦涩之中,偏偏又带着几分甘美,苦与甘,互相交缠,当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莫名的,王景心中浮现起了上一世自己高中时求学的经历,每日卯时便起,亥时才睡,手不释卷,怎一个“苦”字了得。
    学习本身自然是痛苦而艰涩的,可掌握了知识之后,那股发自内心的自豪和快乐,却也同样甘醇甜美,使人陶醉。
    王景瞬间明悟:“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这是在横渡学海?”
    哗啦啦~
    涛声依旧,广阔无垠的学海之中,无穷无尽的文字化作浪翻滚,而一叶扁舟横渡其间,虽然渺小犹如微尘,却安稳异常。
    王景知道,自己的神识此时已然通过六经构筑的心神通道,进入了儒家的思维秘境之中。
    欲进书山,先渡学海。
    又不知过了多久,王景终于横渡浩瀚学海,登上了一座完全由书简堆砌而成的万丈高山。
    踏上书山的瞬间,王景心中便已了然,知晓此地就是儒家的传承之地,并且自动获悉了此地的传承规则。
    天下凡习六经者,皆可踏足书山,得闻圣人教诲,从而获取诸般儒门神通的传承。
    “格物……致知……我三观早已成型,因此才能轻易便横渡无垠学海,但也因为如此,能够与我互相契合的儒门经典,怕是少之又少。”
    王景步入书山深处,只见书山之中,奇峰迭起,有的高耸入云,有的低矮如丘,气象各不相同。
    很显然,不同的山峰或者山丘,代表的是儒家内部的各个学派。
    高耸入云者,险峻倾绮,晦涩难明。
    低矮如丘者,平稳安泰,通俗易懂。高低有别,却又非是高下之分,而是对于不同的人,书山内的道与理,领悟起来难度不同。
    群山耸立,成百上千,代表着儒家内部,支脉众多。
    而这其中,唯有三座峰丘,最为浩大堂皇,赫然便是当世最为显赫的儒门三大学派。
    王景走上前去,伸手一一触碰,心中顿时浮现出了这三个学派的名字和宗旨。
    第一座峰丘,乃是今文经学。其宗旨在于强调经世致用,天人感应。其思想奥义,源自公羊学派,专为君权服务。董仲舒便是以此打动汉武帝,使得儒术独尊,百家罢黜。
    王景触之即离,这些给人当狗的所谓“犬儒之学”,纵使是大道坦途,亦不取也。
    第二座峰丘,乃是谶纬经学。谶纬,是谶书和纬书的合称,其核心宗旨在于君权天授,强调天命。假托神仙圣人,预决吉凶,告人政事。
    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
    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王景同样触之即离,如此装神弄鬼之术,说穿了也不过是靠着散播恐惧来欺瞒哄骗他人,如此欺世盗名之学,与宗教洗脑何异?
    王景弃之如若敝履,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终于,王景在第三座峰丘前停下,伸手触碰,信息顿时鱼贯而入。
    古文经学,其核心宗旨在于崇奉周公,视孔子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先师。此学派偏重训诂,与现实政治问题联系较弱。
    “很好,至少不是一心要给皇权当狗,又或者是为了私利,卑躬屈膝,有违本心。”
    虽然古文经学的一些理念,王景并非完全认同,但至少古文经学这个学派,十分重视自身的“德性”,重视炼心,走的是上古圣贤之道。
    对于王景而言,这就足够了。
    驻足片刻,王景眼前风景骤然变化,入目所及之处,一卷卷竹简华光流转,每一卷都代表着古文经学流派的一门神通秘术。
    而这些神通秘术,并非想学就能学的,而是必须与你的“本心”契合。
    若是有违本心,还要强行修炼,到最后怕是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王景用心筛选之时,陈留城外,魁父之丘。
    一道人影倏然而现,傲立其上。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前往水镜山庄与司马徵一晤的龙驹天驷。
    只见他双手并指,合于眉心之处,开启额前法眼。
    法眼一开,幽幽神光,直接无视了陈留城的防御阵法,遍照全城,只为寻找龙气残留下来的痕迹。
    很快,天驷的视线便锁定在了刺史府邸。
    “果然,金水河的封印法阵并无被人强行开启的痕迹,而魏国龙气又消失在刺史府中,看来魏武天命,已经被太原王氏攫取。”
    “接下来,就要确认魏王假的假龙,究竟是被谁人所截了。”
    天驷原地盘膝而坐,两手心,两脚心,头顶心,五心向天,施展神游大千之术,只见他心神化作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振翅向着城内刺史府飞去。
    幻蝶乃心神所化,无形无质,因此视高墙如若无物,直接穿行而过。
    其气似有还无,无声无息,竟连王允这位炼神有成的儒门高手,一时间都未能察觉府邸之中已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幻蝶一一观察府中众人。
    “不是王允……”
    “不是王宏……”
    “不是王凌……”
    “不是王景……等等!”
    天驷心神所化之幻蝶,正欲飞往东厢寻找下一个目标之时,他察觉到了王景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上次见面之时,吾观此子虽有高祖器量,却命中当有一死劫,如今为何死劫未消,身上命数却飘忽不定,难以测算?”
    心念一动,天驷本体掐指估算,发现整个刺史府内,原本缠绕在王允和王宏身上的死劫,同样悄然松动起来,命数变得飘忽不定,而源头则是全都落在了王景身上。
    “改天易命!?”
    天驷心神为之震动。
    知天易,逆天难,太原王氏天命早定,大势洪流之下,几乎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可偏偏现在就是被人给改了,虽然只是一点苗头,可天驷深谙命数之理,深知易天改命是何等困难。
    须知易天改命,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起初之时,往往都如溪水一般,涓涓细流,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最后才引导俗世洪流,汇聚成浩荡江河,扭转乾坤。
    昔年高祖,便是以这种方式,最终逆转天命,登基称帝,定鼎汉室四百年江山社稷。
    “看来,魏王假的那条假龙,必是被此子所得了。而且此子身上迷雾重重,若非得了龙气之后命数变化,我竟然差点都被瞒过去。”
    天驷心潮起伏,看向王景之时,已然生出“奇货可居”的想法。
    想当初,汉高祖的命数在斩白蛇之后,犹能看出几分异象,显露成王资质。
    而眼前的少年,在吞龙之后,命数却是依旧犹如静水深流一般,不露丝毫痕迹,仿佛不在既定的命数之中,难以推算分毫。
    “不可思议,当真不可思议!”
    “这天底下的人,但凡活着,必受命数干涉,难脱藩篱,因此自古就有天意难测的说法。可此子身上,命数虚幻莫测,当真是奇也怪哉。”
    动念之间,幻蝶飞入王景识海之中,沿着痕迹,一路振翅,横渡学海,登上书山。
    而此时,王景正在领悟古文经学流派的诸般奥义,最后他选择了六经中的《易》作为自己的根本法门。
    王景正想继续深入体悟《易》上所记载的道与理,却不料被幽光所惊扰,心神为之一动:“哪来的蝴蝶?”
    随即他便惊觉起来:“不对!书山之中,象为心映,一心映一象,这只蝴蝶,是他人之心映射在识海之中的象!”
    见已被王景察觉,天驷便不再沉默:“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甚至我这次来,还是给你送好处的。”
    扑棱着翅膀的幻蝶,以心心相映之秘术,与王景进行心灵上的交流。
    而王景却并未轻易就相信对方:“尊驾不请自来,伱的好处,我可不敢收下。”
    “以前我们就见过面了,若我想要取你性命,你现在还能活着吗?”
    “是你?”
    王景此时也认出了对方身上的气息,正是此前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个冒牌大贤良师。
    一想到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王景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着什么主意,但似乎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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