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这座计划之中的社庙真的拔地而起了。
    虽然天工族的天工们累得够呛,这五日里他们几乎是轮班赶工,连夜里都没有停息,刘虎知道修这座庙是一个考验,为此丝毫不敢懈怠。
    但是真正完工的时候,他们还是激动兴奋异常。
    看着那绵延覆盖的水泥地和路面,数百米长的围墙,高大的庙宇殿堂和柱梁,以及那七层宝塔。
    众人都感觉恍若梦中,不敢置信。
    “这是我们建起来的?”
    “才五天?”
    “天工,真正的天工神匠,我们是天工一族啊!”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神巫称呼他们为天工。
    也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黎明时分。
    天还未曾亮,巫觋抬着法架来到了社庙前,天工们在刘虎的率领下迎接。
    “神巫!”
    “拜见神巫!”
    神巫从法驾上下来,看了一眼这庙宇,最后目光聚焦在那宝塔上。
    刘虎有些紧张,一直弓着腰等待着神巫的回应,就好像堂下听候勾决的犯人一般,身上汗都出来了。
    终于,他看到神巫目光看向了他。
    “不错,五日内能够做成这般事,我没看错你。”
    刘虎激动地露出笑容,然后沉着声音说道。
    “全都依仗云中君的法力神通,还有神巫您的号令,我不过是听令行事而已。”
    神巫也来到了这座新建立而起的社庙,因为接下来将由她迎来地神,如此一来这座社庙才能真正起作用。
    而随着神巫前脚到来,另一个身影也乘坐马车接踵而至。
    “都督,到了。”
    驾车的明显是一个军中士卒,因此称呼鹿城郡王为都督。
    温神佑也跟着人群过来,没有坐车而是骑马,此事立刻下马上前服侍。
    他从马车上请下温绩,然后连忙指着坡上的建筑喊道。
    “阿爷,您看。”
    温绩在忙碌之中他也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但是听说和看见完全是两回事。
    而相比于周围的百姓,从一开始看到的水泥地基,到后面的其他东西都是一步步变化的,是循序渐进的。
    内心深处的接受程度,自然要大许多。
    而温绩一来到这里,映入眼帘的。
    便是化泥为石铸造出来的平坦大道,高耸的墙壁,一丈多高的庙宇大殿。
    还有,那座二十几米的塔。
    温绩:“这就是神巫所说的,供奉此方地神的社庙?”
    哪怕是鹿城郡王,初听神巫拒绝了自己帮着修庙是不以为意的,而听到对方要在五日内修建起一座社庙来,也以为不过是一座草屋似的小庙。
    之后听到对方说修的是殿高一丈余的庙,同时还要修一座七层高得宝塔,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此时此刻,这座庙宇真的屹立在了他的面前。
    温神佑:“阿爷,是的,正是神巫修的社庙。”
    温绩啧啧称奇:“五日内就建起这般大得庙宇,还有这塔,怕不是有七八丈高吧,这是如何修出来的?”
    温神佑:“听说是神巫座下的山民,用了化泥为石的神通,还有神匠的秘术。”
    温绩点头:“若不是神通秘法,怎能办到这般事情。”
    不过,惯于行军打仗的温绩想到了更多。
    “若是这般秘法用在筑城上,十天半月就能建起一座城垒来。”
    “若城铸造的是要害之处,甚至能决一军之生死,一朝之国运。”
    温绩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但是对于神巫也越发地看重和敬重了,这可不是什么装神弄鬼之辈,手上握着的力量是真的能够做成大事的。
    虽然此时此刻,对方并没有用在这方面。
    温绩看向自家大郎:“去,速速禀告神巫,就说温绩来访。”
    温神佑:“是!”
    随后立刻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兴奋得像是一条狗子。
    温绩带着几個护卫踏入了高墙庙门之内,踏入其中的时候,他还用脚踩了踩地,感受了一番。
    随后,心中更是凛然。
    这地面坚固无比,真的和石头一般无二。
    “果真是化泥为石,指地成钢。”
    一进入墙内,温绩便看到了之前见到的跟随在神巫身旁的巫觋和巫女,二人上前指引着温绩,朝着七层宝塔的方向走去。
    温绩朝着宝塔的方向走去,其实一下马车他就看到了这座塔,心中也是有些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这塔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经过社庙大殿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的红色大柱,墙壁也刷得粉白。
    供奉神祇的台子已经搭建好,但是上面空无一物。
    温绩只是从大殿前面走过,绕过侧畔,接着前行来到了塔下,便看到了这里还有着一个人。
    刘虎也站在这里,不过任务完成了,他便没有戴鬼神之盔,也没有披上那摄人夺目的虎皮大氅。
    温绩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是何人?”
    刘虎:“在下是修建社庙的天工。”
    温绩:“天工?”
    刘虎指向其他的山民:“吾等皆是天工一族。”
    这还是刘虎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人物,往日里西河县的县令对于刘虎来说就是最大的官了,是西河县的天。
    温绩这样的天潢贵胄宗室王族,对于刘虎来说和所谓的天人和神仙差不多,那都是云端上的人物。
    他不敢直视,不敢仰望。
    但是此时此刻。
    他真正见到了这位郡王的时候,刘虎发现自己要淡定得多,甚至淡定得他自己都惊讶。
    他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差役。
    他的新身份是天工,是秘术和超凡脱俗神通的一族。
    这一切都源自于神巫和云中君,而并非是面前的朝廷鹿城郡王,因此心中的那份敬畏之心自然随之而去,从朝廷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温绩看着刘虎,点了点头。
    “原来,这庙殿和宝塔是你们所营造。”
    “五日之内建成这般模样,还身负化泥为石指地成钢之秘术。”
    “果真是天工神匠!”
    刘虎低头,连忙又说了一遍那句话。
    “全都依仗云中君的法力神通,还有神巫的号令,我不过是听令行事而已。”
    不过,周围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刘虎自称天工的身份,纷纷记住了这个名字。
    自此往后,天工一族的名字也真正为众人所知。
    也开始,与各种神秘的传说,不可思议的地方,结合在一起。
    七层宝塔高二十多米,也即是七丈多。
    温绩一层一层登高,脚下木质的阶梯切割打磨得透亮,而且整整齐齐丝毫不差。
    往上的时候,给人一种不断循环的感觉,好像始终不断地在原地徘徊。
    走着走着,高处传来了声响。
    “当当当当!”
    塔上钟声响起,传遍四方。
    那钟声清脆悠扬,好像荡涤了四方的尘霾,让大江两岸为之一清。
    温绩露出笑容,接着朝着上面走去,终于在塔顶看到了神巫。
    神巫今日穿的不是黑色圆领戎服,而是那宽大的白色云纹神袍,因此看上去也越发地像是神灵了。
    威严且神异,不似人间之生灵。
    温绩堂堂郡王,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压抑。
    温绩:“神巫,温某来了。”
    神巫转过身来:“郡王可还记得当初之约?”
    温绩点头:“当然记得,神巫果然神通广大,五日之间便建起如此庙殿高塔,温绩还是当初那话,但有所求无所应从。”
    温绩当然不在乎神巫提出什么要求,他只怕神巫不提要求。
    神巫听到温绩的供奉,既没有欣喜,也没有任何表情。
    神巫只是站在七层宝塔的顶部,从窗户前指向了大江的另一边,温绩立刻顺着神巫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窗外,是滚滚长江。
    但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长江到了此处分出了支流水脉,水流也开始变得缓慢。
    尤其是分出支流的那一段,那一片周围湖泊林立,到处都是沼泽湿地。
    然而此刻神巫却说道:“我要此处。”
    这可不是一片小地方,但是说是什么好地方,也不可能。
    这一片地方连人都没有,因为随着潮起潮落,这一带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
    温绩:“神巫要这一片湖泽之地作甚,既不能住人,也不能开垦田地。”
    就和之前神巫要江边的那块坡地一样,温绩依旧不能理解,这地方又能做些什么?
    甚至于,这坡地还能够用来修庙,这片湖泽之地随着涨水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片泽国,连修庙也不可能,总不能将庙修到水底下去吧!
    神巫:“我将召遣天工,在此处修堤造池。”
    温绩听完,心头顿时凛然,脑海里传来了警钟声。
    仿佛。
    那塔顶的钟声又敲响了。
    ——
    鹿城郡王温绩走了,但是温神佑却留了下来。
    今夜,神巫将迎地神入驻社庙。
    而温神佑则代表着朝廷和官府,见证迎神的典仪,随后将此事上报给鸿胪寺,迎来的地神不仅仅将会录入鸿胪寺的神册,此地社庙也将成为朝廷的正祀庙殿。
    只是,随着逐渐靠近夜晚,温神佑却变得越来越紧张。
    “迎地神?”
    “莫不会又有鬼神出没,妖鬼横行于街市吧?”
    温神佑最近很是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尤其是入了夜,基本上就不怎么出门。
    然而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温神佑带着手下几个人缩在殿外,望着日头渐渐落下,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想起往事,身上的汗毛就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温神佑望了望左右,虽然带着护卫,但是他丝毫没有觉得有安全感。
    他可是记得,当初就是这帮护卫把他给扔在江边,然后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
    遇到乱兵贼匪之时,这些人是悍勇之士。
    遇到了鬼神。
    那就自求多福了吧!
    “哼,都是一群意志不坚,贪生忘主之徒。”
    回去后温神佑虽然换了一批人,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批人有多大的区别,面对鬼神还能无所畏惧。
    夜渐渐深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点起了一排排火烛,不过那殿高一丈余,又空旷无比。
    烛火点得虽多,但是依然显得昏暗深沉。
    殿门外,水泥地上。
    温神佑朝着殿内看去,一盏盏烛火晃动着,也让影子变得明暗不一且层层叠叠起来,乍一看好像大殿里面有着数十人一般。
    但是再仔细定睛一看,屋内不过是神巫和随行的巫觋两位而已。
    但是将目光调转向大殿的角落,温神佑赫然发现一个戴着虎头鬼神之盔,披着虎皮的东西趴在地面,面朝着神巫跪拜在地。
    “嘶!”
    虽然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妖魔,但是还是觉得渗人。
    温神佑不敢再看,立刻扭过头去看向外面,然后低下头。
    因为大殿门外也同样不是什么好景色,一盏盏飘着的旗幡沿着院子的大道一直往下面蔓延而去,穿过庙门,好像化为了一条跨越阴间和阳世的路。
    这条路一看就知道,是为某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准备的。
    殿内传来了颂唱经咒的声音,听不清是在念什么。
    “吾奉云神法旨!”
    “四方山川之灵,五河四海之主,听吾号令,速来助我,急急如律令。”
    经咒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那声音随着神巫手心的符诏传向远方,立刻有东西进行了回应。
    或者说,那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待着神巫的召唤。
    “呼!”
    风骤起,殿中摆放的烛火瞬间熄灭了一半。
    不过是起风了,但是身后有王府幕僚见温神佑时而抖动一下。
    幕僚便开口问道:“大郎,为何发抖?”
    温神佑答曰:“天凉了。”
    虽然心中慌,但是温神佑毕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鬼神见过几次自认为也算是练出来了一些。
    至少,也是有经验了。
    果然,很快那东西伴随着夜风而来,而且来的还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漆黑鬼神堵住了庙门,高大的庙门这两个东西竟然要佝着腰才能进来,而殿门外守着的众人并不是当初随从温神佑的那一批,还是第一次见到鬼神的模样。
    霎时,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啊!”
    “这,这这……”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有人爬着后退,退到了墙角里,其他人也立刻跟了上去,蜷缩成一团。
    而有经验的温神佑在那东西出现之前,就闭上眼睛,深深低着头。
    根本就不去看那鬼神,而是跪在地上不断地转动着念珠,口中默念着。
    “云中君护佑,云中君护佑!”
    相比于其他人,早有准备的温神佑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淡定自若,哪怕汗流浃背,哪怕身体微颤,但是已然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了。
    而那两鬼神背着神像,经过了只剩下一个人跪在地上的温神佑面前,来到了大殿之内。
    神巫一声令下,二鬼神便将一座早已铸造好的地神神像放置在了基座上。
    基座上的插口连接,然后电路顺着柱子往上,一直延伸到顶部。
    “嗡嗡嗡。”
    基站开始运转了起来,太阳能板延展开来。
    “滴滴滴滴地!”
    稳定的信号发射向远方,而远处黄泉基地地图上又点亮的一个地方,驱散了一片迷雾。
    ——
    “大郎果然神勇。”
    “司马威武,见到如此可怖的鬼神,竟然丝毫不畏惧,挺立在前。”
    “司马可是天家血脉,身上有王气,自然不惧鬼神。”
    鬼神送来了神像便离去了,温神佑虽然闭着眼睛啥也没见证着,但是阿爷交代他的差事是稳稳当当地完成了。
    此时此刻,温神佑手持着正念珠骑着马,身旁的跟班打着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鬼神我早就见过,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行得端坐得正,怕甚?”
    温神佑胡吹大气,说起话来慷慨激昂义正词严,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马屁不要钱地奉上。
    然而,走到一半路上看见几个影子。
    温神佑立刻放慢了速度,盯着路上看了半天。
    “你去看看。”
    他让人上前去查看,那人举着灯笼看了一会,然后说道。
    “好像是几个道人。”
    “哦,那不妨事。”
    然而,温神佑骑着马慢慢前行,随着远处的影子渐渐清晰,顿时便是一愣。
    随后,面色惨白,这一次他想要闭上眼睛也迟了。
    月色下。
    一个老迈的道人同样提着灯笼在走着。
    惨森森的光映在脸上,发绿发白。
    那分明,是早就应该死了的阴阳老道。
    温神佑一个激灵,当初温神佑可是亲眼看着这老家伙一副垂死的模样躺在棺材里。
    而这些日子他也没有再去见云真道的人,因此在他眼中,这老道早就被鬼神索去了性命,不在人世间了。
    此时此刻看到他,温神佑一下子吓得魂魄差点从七窍里冒了出来。
    更想起了,当初老道说的话。
    要上来找他一叙。
    谁知道这叙着叙着,是不是就顺便也将他也带下去了。
    温神佑连忙调转马头,口中呼道:“走走走。”
    王府幕僚不明所以:“大郎何故慌张,不过一道人而已。”
    温神佑连忙说道:“那东西,那不是活人。”
    “那那那……是阴间爬上来……索命的恶鬼啊!”
    众人听完顿时心中一凛:“索命,索谁的命?”
    还有人说:“咱们又没做亏心事,这鬼魂何故要来找咱们?”
    可他来不及解释,连忙掉头用鞭子抽打马屁。
    “走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处,提着灯的老道也看到了温神佑一行人,看了半天,才说道。
    “奇怪,我好像听到了温司马的声音?”
    鹤道人也看到了,而且看得更清楚。
    “不错,就是温司马。”
    但是这可奇了怪哉,这温司马看到他们就和见了瘟神一样,掉头就跑。
    “这温司马,跑甚?”
    “莫不是不认得咱们了?”
    “当初温司马可是与我们相交甚笃,把手言欢啊!”
    阴阳老道可记得当初温司马上门的时候,他从棺材里抓住对方的手,当时老道可是感动至极,涕泪两行。
    二人如此情真意切,在危难之中见证真情。
    甚至老道当时还许诺:“老道到了阴间,若是有机会能上来,定然来找温司马一叙。”
    怎么今日见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鳌道人却觉得正常,情况变了,人心也变了呗。
    冷哼两声,摇头道。
    “前有刘役头,后有温司马。”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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