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允炽在宫中正值批改奏章,诸多朝政大事,也使他疲累不堪。
    年节将至,各地的文书奏章堆满了一桌子。东南雷泽又逢了水灾,地方官员只知道抱怨,却没人拿出好的治水方法。那些饥民的粮食问题,肯定需要京师里派发粮食去救助,必须要找可靠的人押运去赈灾。
    正自边想边烦恼着,忽然,墙面上想起笃笃的敲打声,一架书柜戛然而开,夜枭闪身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用黑巾蒙着面容。轻轻跪下,在花允炽身前低低说了几句。
    花允炽露出一丝惊喜,原来烈已经帮他寻访到了名医,要请他移驾去王府一次。
    手一挥,夜枭早已从原路退出,书房里恢复了常态,一如他从未出现过。
    桌上的红烛,也只是因着那细微的风动而“哔博”跳跃了一下。
    “刘安!”
    刘安永远忠心耿耿站在他的书房外,静静等着他的传唤。
    “老奴在。”
    “找一顶小轿,送我出宫,不要惊动他人。”
    吩咐刚刚出口,刘安早就去办了。
    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花允炽的素布小轿已经直接抬进了花允烈的书房之中。
    虽说是便装驾临,可众人还是以君臣之礼叩见了花允炽。
    花允炽敬风清是清修之人,又是来帮他看病的,忙阻止了不让行礼。又是如是客套了一番,这才各自坐下。
    方浅晴见了他来,总是有些微不自在。俏目看去,见他有几分疲累的样子,而那目光却灼灼看着她,依旧那么温暖如春,澄清若水。
    “王妃,有劳你为我延请道长师徒前来,受累了。”
    方浅晴脸一红,轻声道:“能为万岁效劳,浅晴之幸也。皇上有何不妥尽管对我师父直言,浅晴告退。”
    她在这里也确实是不太方便,毕竟皇上的生育问题,她这个弟媳妇在场有些话都不是很好说。
    花允烈道声:“王妃请便,道长师徒我已经叫下人安排了住处了,你尽管放心就是。”
    转身走了出来,只觉得背上有灼热的温度,那是谁的目光在追随着?抑或是皇上的,抑或是小师哥的?
    风清带着了然一切的笑容,看着女弟子翩然走出,随即道:“贫道要向皇上请脉,大体的情形已经听王爷说过了,看看脉象再作计较。”
    花允炽伸出手来,洛玄在急忙在桌上垫了一个绣花的软垫,让花允炽把手搁在上面。
    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静谧中显得分外清晰。大家都把目光投注在风清道长的身上,看他的手指静静搭上花允炽的寸关尺,捻须不语。
    一只手切毕,又换了另外一只继续,始终不发一语。花允炽心中也忐忑了起来,不知道最终会是怎样的说法。
    风清道长切脉已毕,又仔细看了花允炽的面色,甚至还翻看了他的眼底。沉思了许久,花允烈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道长,你看我皇兄的身体,到底可有疾患?”
    “贫道斗胆,不知可否去陛下起居之处察看一番?”
    “道长有话尽可直言,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至于进宫察看,只要等我稍作安排就可。”
    “贫道曾听王爷所言,陛下的贵妃曾经有过身孕,那就可以说明陛下本来无病。如果是宫中娘娘或者不利生育,那也只会是个别现象,不会全部都是这样。”
    说实话,讲到这些后宫生育的事情,真的是很难措辞。虽然这个皇帝极其和善,但风清道长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贫道就怕是一些外在的影响,导致了这个结果。后宫娘娘们众多,只怕那个手脚是动在了陛下的身上。刚才切脉,总觉得陛下的肾脏功能有些受损,但又不像是内部的病变,倒像是某些药物所阻碍。具体的,是何种药物,贫道如果不是亲见,现在不能擅自作出决断。”
    “难道是皇兄的饮食?”
    花允烈一下子变了脸色,如果是御厨房里出了问题,那皇兄的生命都是捏在了人家手里,不是生育问题那么简单了。
    花允炽摆了摆手,“这倒还不至于,御厨房的人选,都是由刘安亲自安排的,那么久了,都没有换过人。以前昭贵妃怀孕时,也是那些人在操持饮食的。”
    “那会是哪里动了手脚呢?”
    花允炽陷入沉思,忽然道:“我倒有些怀疑,我宫中的龙涎香。以前用的香料是从江南运来的,后来是换了供货的商号,那件事是左相推荐的,说那家商号的香料是从丝路那边过来,特别精美。”
    “左相?”
    花允烈也沉默了,事关皇后和左相一党,那么问题出在此处的可能已经极大了。
    “明日上殿,你上奏力荐风清道长师徒,说是为花盛国祈福。近来雷泽闹水,地方官员治理不力,借着此事请有道之人祈福,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到时候立即准奏,你就可以安排道长师徒进宫了。”
    “皇兄,臣弟明天一早就奏请皇上应允。只是,如果查出来确实是香中的问题,皇兄打算如何?”
    风清初步作了诊断,听到皇帝兄弟的话语渐渐涉及朝政,觉得多听没什么好处。于是请求告退,与洛玄同去休息。只等着皇上宣召,进宫再作勘察。
    花氏兄弟也明白,这位道士是个明白之人,断断不会多言多听。花允烈吩咐手下立刻安排他们去休息,赶路一天,他们也很辛苦了。
    回过头来看着皇兄那懊恼的神色,心里一疼。为一国之君,实在是比他这个闲王辛苦了许多。而且祸起萧墙,也实在是让人痛心不已了。
    “他们的脚步更快了,,我再观望是不是会束手待毙?”
    花允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那温暖的眼神刹那变得冷冽。他看向自己的兄弟,沉声问道。
    “皇兄,一切待等道长察看了详情再说。臣弟已经下了决心,再也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是皇兄用得着臣弟的,一定万死不辞。”
    “我打算给你封地,你带着家人离开京城为好,就算是帮我保留着一份根据地吧。”
    “皇兄一定要三思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岂能调我远离?如果那边有什么举动,那你,,”
    花允烈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虽然是秋凉天气,却起了一身的冷汗。
    “一切从长计议吧,我也该回去了,明天上殿的时候,你记得怎样做就好。”
    见着花允烈那担心的表情,花允炽也觉得心里很是温暖。许久以来,烈都不肯管理朝政,现在风云即起,反而能让他潜心帮助自己度过难关。那种兄弟同心的感觉,才是最最弥足珍贵的。
    花允炽双手握着花允烈的手,不语,却胜过了千言万语。此时,他们就如寻常人家的兄弟,同仇敌忾,而没有地位皇臣的区别。
    花允烈只觉得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奔流而出,竭力忍耐,却依旧挡不住那滚滚的热流。
    兄弟二人拥抱在一起,那种默契和依恋,一如当初花允烈代替哥哥去邻国时的心情。很多东西,都仿佛在一瞬间回来了,时光虽然不能倒流,可是心情却是可以重拾的。
    目送着皇兄依旧是简朴的一顶小轿隐没在茫茫夜色中,花允烈只觉得鼻酸不已。
    自己真的是太不愿意为他分忧了,那么久以来,只是陪伴着柳儿,过着自以为安乐的生活,却不想自己的亲哥哥一直生活在危险算计之中。
    或者,柳儿暂时离去也好,也能让他有心思为哥哥去做些重要的事情。虽然这样说,对柳飞真的很不公平。
    这真是个难眠的夜晚,仿佛被陷入到此事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能好好睡着过。不论是宫里人和宫外人,都在那声声更漏中等来了黎明的第一线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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