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皇宫。
    幽深的大殿中,布幔长垂,两旁的灯火昏黄暗淡。一个人影蜷缩在龙椅中,眸中闪着些许的疲惫。
    花允翊啊,花允翊,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宝座吗,这不是你要的荣华富贵吗?为什么没有预期中的快乐,一丝苦笑慢慢爬上了唇角。
    皇帝的位置不好坐啊,这一段时间,让他操心的事还真不少。
    花允烈纠集了花允炽旧部,在西北方公然与他作对,牢牢掌控了花盛半壁江山。
    前些日子,在与花盛交锋中吃了大亏的北狄也趁机不断地骚扰花盛边界。
    而现在,又有探子回报,西尧重立国君,而那新国君竟是他认识的——方泓羽!
    花允烈,花允炽,还有方泓羽,一想起这几个大敌,花允翎的头就有几个大。思索中,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婀娜的倩影,那是方浅晴,烈王妃。
    这是个神奇的女人,那些伟岸傲气的男人竟都因为她而走到一起,不争不斗,对她呵护备至。
    不由想起了去年元宵之夜,灯光如昼,如果自己对她温婉有礼,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呢?
    “皇上,温丞相求见。”一旁的老太监轻轻说道。
    俊秀的脸陡然扯出一丝不耐。温家,又是温家!“啪”的一声,他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一旁的老太监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不见!”他恼怒地喝道。
    他们倒好,将自己推在了皇帝这个位置上,自己就像傀儡般被他们操控一样!温老头现在赶来,恐怕又是来斥责自己的吧!
    要不是估计外患连连,他早就将温家的势力连根拔起!
    原来坐上这万人渴求的位置,竟是如此艰难!他不由想起花允炽,被他们篡夺天子之位的时候,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孤家寡人,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颀长的身躯隐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中,往日里光彩夺目的九龙玉椅也仿佛抹上了一层灰暗。
    皇上似睡着了?一旁的老太监久候良久,见他依旧保持这样的动作,不由自忖道。
    不敢惊动,只能放轻脚步,悄悄退了出去。殿外,温若翰一脸不耐,几次欲抬足走进大殿,又生生止住了。
    “温大人,皇上身子劳累,回宫休息了,我看您还是明天再来吧。”老太监说道。
    温若翰眸中寒光一闪,似乎是自语又似对老太监说道:“休息?哼,恐怕是不愿见我吧。”
    “温大人多虑了。”老太监淡然说道,平和的目光中却暗掩浓烈的仇恨。
    他忠实于花家,无论是花允炽还是花允翎做皇帝,他都誓死效忠,可是决不允许温氏染指花家的江山!
    “哼……”温若翰一甩袖,临走时甩下一句冰冷的话,“不要忘了,是谁让他拥有今天的一切的!你告诉他,饮水莫忘思源!”
    似是睡着了的花允翎,忽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冰冷而空洞。他缓缓起身,淡淡的身影被两旁的烛火,拉的细长无比。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身隐入了后殿之中。
    富丽堂皇的宫殿,褪去了白日里华丽的外装,如同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露着狰狞大口。
    皇宫一隅,竟也有一些破败的屋宇。四处荒草连连,断壁残垣,时不时还有凄厉的歌声在夜半时分响起。
    冷宫,在任何朝代,都是让宫中女性战栗的一个名字。
    阴冷的破屋中,除了一张小床,和一张破椅,就再无他物。初春的冷风吹着破损的窗户,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坐在了破椅中,神情淡定。
    烛光摇曳,将他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精美细致的五官有着难掩的韵致,让人怜惜。如此容貌,即使是女子,也喟叹不如。
    天下有如此“美貌”的男子,除了柳飞还会有谁?
    花允翎居然将柳飞藏在冷宫之中,这确实出乎一般人的想象。难怪花允烈多次潜派高手,都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方浅晴和花允烈一直都担心他已遭受不测,却总是得不到肯定。
    一个高贵傲慢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这里,花允翎下了龙辇,原先那邪魅跳荡的声音已变得颇有威势,让人抗拒不得。
    “在这等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复杂的目光望着破旧的房屋,稍一犹豫,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门没有锁,进来吧。”听到外面的声响,柳飞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花允翎的俊眉一抖,脸上浮起一丝无奈。当初洛玄救走了方浅晴,他的手下则抓住了受伤的柳飞。曾经把他下过大牢,用过酷刑,要他修书昭告天下,他已投奔这个新皇。
    这个女人气息很重的柔弱男子竟一直都保持了平静,不投降,不说话,不低头。不是说戏子无情吗,这个戏子竟对花允烈如此有情,可见他们之间相爱至深了。
    也许是知道总有那么一天,花允烈是不会允许别人残杀他的兄长,篡夺兄长皇位的。那么,这个柳飞将会是个最好的筹码,这样的筹码他可不想落在别人的手中。
    毕竟柳飞的身子骨太过孱弱了,长期在那种惨酷的环境中折磨着,难免会不长命。花允翊灵机一动,就把他偷偷送进皇宫,关进了以前弃妃们居住的冷宫。
    这冷宫可以说是一座地狱,这里埋的不光是尸骨,还有无尽的哀怨和仇恨!
    任何一个女子,被锁在了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即便不寻死觅活,也几乎崩溃,为什么柳飞能保持这样的平和?
    推门踱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诧异的脸。
    这么久被禁锢在狭小而单调的空间里,他不渴望着要出去找回自由吗?这次看到我,他应该会求恳几句了吧?
    “原来是圣上,冷宫是个不祥之地,还请圣上速离此地。”柳飞也不行礼,淡淡说道,“圣上”二字咬的颇重。
    还是老样子,他的脸上只有平静,没有预期的怯懦和求告,好像他很乐意在这样无味的环境中终老。
    失望啃噬着花允翊的心,他堂堂一个国主过得反而不如这个冷宫中被囚的戏子自在吗。心头虽然恼怒,脸上却依然挂着个很宽容的笑。
    “真是不详之地吗?我却看你过得很是舒坦啊。”花允翎戏谑道。
    “各人各命,”柳飞瞟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户外的黑沉沉的夜色中:“我知道你早晚会来这的。不过这一天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
    “哦?”眸中的冰冷之意陡盛,花允翎冷冷地注视着他,“你竟还会揣度朕的心意?”
    “不是吗?”柳飞失声大笑了起来,自从再次被抓他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烈和方浅晴在外面平安,他在哪里都不重要。“花允翎,你如果想用我来要挟花允烈,我看你还是别妄想了。”
    手中执了一块破碎的锋利瓷器,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很久以来,他都在手边藏了一块碎瓷片,如果谁要拿他来威胁烈,他就毫不吝啬地交付自己的生命,绝不会为难到他。
    “是吗?柳飞,你也太高估自己了。”花允翎冷冷笑道,恶毒地想要打破他的平静无波:“花允烈和方浅晴恩爱缠绵,早已把你这个旧情人忘了。你还真以为花允烈会来救你吗?”
    “花允翊,”柳飞抬头,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他冰冷的目光:“我虽然只是个戏子,可我唱过许多戏文,戏里的乱臣贼子都没什么好下场。我从来都不希望他会来救我,我不愿意让他为我而放弃大局。想让烈王来救我的,恐怕是你吧!很可惜,让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怨他?”花允翎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与花允烈好歹也有旧爱,你陷入险境,他却不闻不问,你就一点怨念都没有?”
    柳飞越是淡然处之,他就越是不甘。不光是柳飞,还有方浅晴,花允烈和方泓羽!他们明明都是失败者,为何过的比他幸福?
    所以,他不顾宫中忌讳,深夜来到了冷宫之中。
    原以为在深宫中呆了三个多月的柳飞,心理已经濒临崩溃,要是再加上他的言语刺激,将花允烈说成一个负心薄幸之人,柳飞一定会崩溃抓狂的。
    欣赏比自己痛苦的人,才会让自己疲惫的心舒坦一点。哪知结果出乎意料,险些崩溃的竟然是他自己!
    柳飞有些同情身前的这个人了。除了权势和地位,他还能有什么?
    “我和花允烈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现在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其实在你抓到我之前,我们已经分开了。如果你以一己之心,却揣度天下人,那么真正崩溃的会是你。”柳飞一字一句地说道,轻轻地妩媚地笑了起来,他用戏台上的身法转了个圈,兰花指依旧优美动人,“我已经没有价值了,要杀要剐请便吧。”
    花允翎一阵失神,俊脸又浮上了一层冷漠之色:“用不着你教训朕,走着瞧吧,收起你的瓷片,现在没人要你死。”
    “花允翎,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可怜人。”越是彰显权势,越显得他心虚无力,柳飞恢复常态,自顾坐在了椅子上。
    “哼,你就这冷宫中,慢慢过你的舒适日子吧。”花允翎一转身,走出了破败的屋子。
    在外守护的太监想要扶他坐上龙辇,却被他一甩手拍开。在太监惊惧错愕的眼神中,花允翎一步一步没入了夜色之中。
    柳飞看着他色厉内荏地走出,秀眉飞扬,唇边是一个不屑的笑容。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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