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怪,灾祸喜欢选择一些不相称的或平凡的面孔来表现自己。那年夏天,它选的是艾尔莎的面孔。那是一张很美丽的面孔。你要愿意,不如说它是迷人的面孔更确切。她也有一种独特的、传情的、满面堆起的笑容,就和略傻微痴的人所有的那种笑容一样。
    这种笑容对我父亲的作用,我很快就看出来了。当我们应该“突然接见’艾尔莎和西利尔的时候,我让她尽可能利用这种笑容。我对她说:“当您听见我和父亲来了时,您什么也不要说,但要笑。”于是,我发现父亲一听到这种宏亮的笑声,脸上就显出怒容。导演的角色不让我激动。我从没有露出马脚,因为当我们看见西利尔和艾尔莎在一起,公开表现出爱情关系(这种关系虽然是假装的,可是装得那么像,叫人不能不想像是真的)时,我们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他脸上的血,我脸上的血都流了下来,都被这种比痛苦更难受的镇定的意愿引得远远的。西利尔,朝艾尔莎倾过去的西利尔这种场面叫我伤心。我和他、艾尔莎一起安排了这个场面,却不知它有如此大的力量。言词是肤浅的,有伸缩性的,当我看见西利尔的脸廓、柔嫩的褐色颈项朝艾尔莎迎上去的面孔倾俯下来时,我真愿付出无论什么代价,以使这个场面不至出现。我忘了正是我自己要他们这样做的。
    在这些事件之外,安娜的信任、温柔——我难以使用这个词语——和幸福充满了每日的生活。她专心照料我们,远未觉察到我们粗暴的情欲和我卑下的手段。我确实从未见过她比此刻更接近幸福。我曾指望她的冷漠、高傲使她本能地排除任何更紧地拴住我父亲的谋略,并在事实上除了美丽、聪明、温柔之外,排除一切卖俏的手法。我慢慢地怜悯起她来。怜悯是一种令人喜悦的感情,像军乐一样鼓舞人心,这点,别人大概是不能责备我的。
    有一个晴朗的早晨,女侍非常激动地给我带来艾尔莎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切都已弄妥,请来!”这给我一种灾祸临头的感觉:我憎恶一切结局。终于,我在沙滩上找到了艾尔莎。只见她一脸得意洋洋的神色。
    “一个钟头前,我终于见到了您父亲。”
    “他跟您说什么?”
    “他说他对过去的事极其后悔,说他那时的表现像个粗夫莽汉。这倒是真的难道不是?”
    我认为应该同意。
    “接下来,他对我说了一些恭维话,只有他一人善于那样说您知道,那种稍为淡漠的声调,那种极低的声音,似乎说那些话很难受那种声调”
    我把她从田园诗般的幸福之境拉了回来:
    “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呢,毫无目的不过,最后,他邀请我一起去村里喝茶,以证实我并不记恨,我宽宏大量,进化了,是吧?”
    父亲关于红棕发女郎进化的观点让我开心。
    “您为什么笑?我该不该去呢?”
    我差点回答她说这不关我的事。接着我意识到她把我看成负责让她的手段成功的人。不管有理无理,这都叫我生气。
    我觉得自己被逼得没有办法:
    ‘谈不知道,艾尔莎。这取决于您。您必须干的事,别老是来问我,不然,人们会以为是我促使您”
    “不过这是您,”她说“多亏您”
    她的钦佩的语气突然叫我害怕。
    “您要愿意,就去吧!不过可怜可怜我,以后别再跟我说这些了!”
    “可是可是必须使他摆脱那个女人
    赛茜尔!”
    我赶忙走开了。让我父亲干他想干的事吧,让安娜去摆脱困境好了。再说我要与西利尔相会。我觉得只有爱情才会使我消除我感到的这种恐惧。
    西利尔一把搂住我,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我带走了。在他身边,一切都带着强力,带着快乐,因此变得容易。过了一些时候,我伏在他古铜色的汗流浃背的躯体上,精疲力竭,像一个乘船遇难者一样虚弱不堪。我对他说,我恨自己。我是微笑着对他说这句话的,因为我不是带着痛苦,而是带着惬意的忍受想到它的。他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不要紧。我爱你,足以迫使你与我意见一致。我爱你,这样爱你”在我吃饭的当口,这句话的节奏一直索绕在我的耳际:“我爱你,这样爱你。”因此,尽管我努力回忆,却总不能清楚地记起那餐中饭的情形。安娜那天穿了一条连衣裙,是紫色的,和她的眼圈,甚至和她的眼睛一样的颜色。我父亲笑着,显得轻松:对他来说,大局已定。
    他吃甜品时宣布说,他下午要去村子里买东西。我心里暗暗发笑。我累了,因此听之任之。
    我只有一个愿望;洗浴。
    下午4点钟,我下到沙滩上,发现父亲在平台上,准备动身去村里。我没对他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叮嘱他谨慎行事。
    水平静而温暖,安娜没有来。在父亲与艾尔莎谈情说爱时,她大概在房间里整理她的成套服装,绘图。过了两个钟头,由于阳光变弱了,我感到了凉意,便登上了平台,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翻开一份报纸。
    这时,安娜出现了。她是从树林里出来的。她跑着,样子难看,两只手时笨拙地贴着身体。我突然有了个不祥的感觉;这是个老妇人在跑,她将摔倒!我一直愣着。她朝车库跑去,消失在房子后面。于是,我猝然明白了,也跑去追赶她。
    她已坐在车子里,踩上了离合器。我跑到她跟前,倒在车门上。以“安娜,”我说“别走,这是个过错,是我的不是,我将给您解释”
    她不听我的话,也不看我,俯下身子松开制动器。
    “安娜,我们需要您。”
    这时,她站起身,面孔痛苦得变了样。她哭了,于是我突然明白,我攻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易动感情的人,而不是一个物体。她最初一定是一个稍有点内向的小女孩,后来,成了一个姑娘,再后来,变成了妇人。她有40岁了,孤身一人。她爱一个男人。她本来希望能与他一起愉快地生活10年,或许周年,可是我这个面容,这个面容,都是我作的孽。
    我茫然失措,倚在车门上,浑身发抖。
    “你们什么人也不需要。”她哺哺地说“您不需要,他也不需要。”
    发动机转起来了。我绝望了:她可不能这样走呀。
    “原谅我吧,我求求您”
    “原谅您什么?”
    眼泪在她脸上源源不断地流着。她似乎没意识到这点,脸上水无表情。
    “我可怜的小姑娘!”
    她把手在我脸颊上放了片刻,然后走了。我看着汽车在屋角上消失。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一切来得这样快。还有她那张脸,那张脸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父亲。他已经抹去了艾尔莎的口红,刚去了衣上的松针。我转过身,朝他扑过去:
    “坏蛋!坏蛋!”
    我抽泣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儿?是安娜吗?赛茜尔,告诉我,赛茜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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