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袅袅飞起
    我和多年前相恋然后又分手的男人约在一家咖啡店碰面,栽满绿色植物,充满普罗旺斯情调的店家,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巷弄里。因为怕我迷路,男人体贴地走到巷口来等。我到早了,远远地便见到黄昏里倚着墙正在抽烟的那男人,看见我,他迅速地扔下烟,踩熄,迎上前来,对我微笑招呼。那一刻,我恍然以为一切都回到了往昔,他总是心慌意乱地熄烟,因为他每次都告诉我,他要为我戒烟,并且,他已经戒掉烟了。我对烟味相当敏感,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与我见面总能清除掉身上所有的烟味,清新得像一株新生的芦荟。他的衣裳与头发,手指和皮肤,完全嗅不到烟味,我几乎就要相信,他确实成功戒烟了。为了我,为了他自己的健康,他真的做到了。可是,临别之际,他靠近来亲吻的时候,我在他的鼻管里,嗅到了烟草的气味。我于是气恼了,恼得与他闹别扭,好几天不理他,不肯接他的电话,等到我的气消了,他便宣布,在我狠心不见他的时候,他难忍痛苦的情绪,于是,又开始抽烟了。
    像是一种吊诡的循环,戒烟、抽烟,戒烟、抽烟,最终,他还是戒不了。但,我发现自己再不能那样严苛地看待他和他的烟了。我想象着那时候,他为了让我相信他确实戒烟成功,其实花费了许多的努力。他必须计算着与我见面的时间,在那之前就先杜绝抽烟的念头;他必须努力地刷洗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去除残余的烟味。他确实付出过,确实努力过,这是不应该被抹灭的。许多女人可能都和我一样,用了太多气力去对抗男人抽烟的“坏习惯”耗损的心力比防堵外遇更巨大。
    “一个男人如果太容易戒烟,必然是无情的。”我的朋友瑞瑞对于男人与烟有如此精辟的见解。她以为男人对于香烟的感情是很特殊的,他们把烟当成一种寄托、一种抒发的管道,苦闷的时候、忧郁的时候,烟雾吞吐之间,达到一种升华。
    她记得年少时节,在补习班遇见一个男孩子,两个人很谈得来,常常约着爬上宿舍顶楼的水塔,在月光下聊天。男孩不敢在女朋友面前抽烟,却总是在瑞瑞身边抽烟,瑞瑞向他讨烟抽,两个人仿佛分享着某种秘密,也就滋生了某种暧昧的幽微情愫。后来呢?瑞瑞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看见自己抽烟的样子,吓坏了,就戒掉了。”据瑞瑞说,很多台湾女人抽烟的姿态都太男性化,眯起眼,挑起眉,凹陷脸颊的形象,翻版自我们的父亲或兄弟,并不优雅妩媚。这倒是真的,我去西班牙旅行,一路上男女老幼,人手一支烟,薰得我鼻涕眼泪一起来,可是,那里的女人抽烟的姿态确实很美,袅娜撩人。或许因为在那里,女人抽烟的历史够长够久了。
    许多男人尽管自己抽烟,却不许女人抽烟,表面的理由是对身体不好,真正的理由是女人抽烟不好看。我认识许多女人都不在别人面前抽烟,她们被性别所禁制了。在西班牙的洗衣店里,我看见这样的告示牌:“可以任意吸烟,这里不是美国”我很想送给只敢躲起来抽烟的我的女性朋友,这样的告示牌:“可以任意吸烟,虽然你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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