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童小安再一次感慨万千:“唉,还是小玉和我亲一些,不等我开口,她就主动借钱来了。”
    童小玉的钱汇过来了,童小安终于买到了房子,他得意地对江子纯说:“以后我们不用受妈的气了,总是说他们给我们修的房子,相处得好我们就经常回去看看,相处得不好我们就回自己的家。”
    江子纯也很高兴,以前每一次回山上,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以后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就是主人了。
    不过房子买了后,他们并没有搬去住,江子纯说,先在城里做几年生意,把孩子的书供出来,攒一些钱后再回镇上去住。
    童小安也明白,镇上的生意总是没有城里好做,所以他们把门锁着,继续在m城开着饭店。
    五。一劳动节过后没几天,童小安和江子纯一边吃午饭,一边闲聊。
    童小安不大说话,基本上都是江子纯在说,童小安不爱看书看报,江子纯呢?又特别爱看书报,每天看到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就趁吃饭的时间讲给童小安听。
    她讲的内容无所不包,什么历史典故、世界大事、八卦娱乐、乡俗俚语她都能侃,她讲起话来又形象生动,风趣幽默,左邻右舍都喜欢听她说话。
    一到热天,童小安和江子纯就喜欢搬张桌子在外面吃饭,因为屋里太热,他们又很节约,自己吃饭,再热也舍不得开电风扇。
    只要听见江子纯讲故事一般的声音,大家就知道他们忙过了,在吃饭了,于是都出来了,笑盈盈地听江子纯海侃。
    童小安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无论江子纯讲得有多精彩,邻居阳小凤每次看见他们俩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说:“江子纯,你又在对牛弹琴了哇?”
    江子纯反应极快,说:“你一来了,我就对牛弹琴了。”
    阳小凤说:“你这样天天吹,天天吹,怎么就没有把有些人的猪耳朵吹胀起来呢?”
    江子纯笑道:“猪耳朵没吹胀没有关系,只要把你的耳朵吹胀就行了。”
    童小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阳小凤在拐着弯儿骂他呢,他似笑非笑地对小凤说:“有你屁事!”
    江子纯大笑,小凤明白她也被江子纯拐着弯儿骂了,说:“完了,我今天又吃亏了。”
    江子纯笑道:“你没有吃亏,是我们家童小安吃亏了,小凤,我还真是不明白,我们家童小安一遇上你,他咋就总会吃亏呢?”
    童小安这时候接一句:“这你还不明白?她和我两个是自愿的,在她面前我愿意吃亏,她不就是爱吃我的豆腐吗?那就让她吃好了。”
    江子纯说:“原来你们两个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小凤没差点被气晕:“你们两个一唱一合的,还真像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
    江子纯说:“你和他更像天生一对呢,我讲半天他都不来气,你一说话他就有气了。”
    小凤说:“懒得跟你们说!”
    江子纯这时候才哈哈大笑。
    小凤又出来了:“江子纯,你懂得多,你说‘有惊无险’怎么解释?”
    “这都不知道,”童小安说:“‘有惊无险’就是有精子没有保险套。”
    江子纯打了他一巴掌:“你再乱说话,小凤不吃你的豆腐了,你就只有干怄气哦。”
    不等小凤发作,江子纯说:“小凤,听我给你解释:‘有惊无险’就是受到了惊吓,但是并没有危险。”
    小凤说:“我知道是这个意思,问题是我女儿才四岁,给她讲她怎么才听得懂?”
    “哦,你早说嘛,那就这么给她解释,‘有惊无险’就是,你在路上走,有人拿了一把刀子来杀你,但是没有杀到。”
    紧接着,她又说:“‘无惊有险’就是,你在路上走,不知道有人来杀你,咔嚓一下就把你的头砍下来了。‘无惊无险’就是,你在路上走,既没有人来杀你,也没有杀到你。‘有惊有险’就是,你在路上走,有人来杀你,你拼命跑,拼命跑,最后还是被杀掉了!”
    小凤说:“这个解释也太恐怖了。”
    江子纯又笑起来。
    童小安忽然喊:“师傅!”站起来跑了出去。
    江子纯莫明其妙地抬头一看,外面走进来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大爷,手里撑着一把伞。
    童小安一边接过伞递给江子纯,一边介绍:“这是我师傅,这是我老婆。”
    江子纯知道童小安有个师傅,而且因为童小安说他在这个师傅手上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她对师傅的印象就很不好,童小安对师傅也有很多不满,出师以后从来没有去看过师傅,所以江子纯压根儿就不认识。
    这时候忽然见师傅走上门来,两人就有些手忙脚乱的,童小安赶紧去重新炒了两个菜出来,陪师傅喝酒。
    师傅说,他的女儿都在m城工作,也在m城买了房子,他常到m城来,知道童小安在m城开餐馆,想来看看,回c县的时候,碰到郑美莲,问到了童小安的地址,所以就来了。
    师傅那天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对不起童小安之类的话,还说他带的几十个徒弟现在都改了行,只有童小安还在厨师界了,希望童小安把这门手艺好好发扬光大。
    其时童小安已经对炒菜心生厌倦了,天天做些千篇一律的事情,他觉得很烦,想找到机会就改行算了。
    但是这时候不能对师傅这样说,师傅当年对他虽然不够负责任,好歹总把他领进了门,现在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还在厨师界挣扎了,师傅多少都有些伤感,如果他再说要退出之类的话,不是令师傅更伤心吗?
    师傅走了以后,童小安给江子纯讲起了师傅、师娘,他说几十个师兄当中,他最佩服的是师傅的儿子余志雄,但是也觉得他最可惜,死得最不值得。
    余志雄的手艺好是一回事,童小安最佩服他的是,他是一个很有英雄气概的男人。
    那些年,c县的地皮流氓很多,吃饭不给钱,喝醉了酒在饭店闹事,或者调-戏服务员的事情比比皆是,但是没有泼皮敢在师傅的店里撒野,就是因为师傅的店里有一个余志雄!
    余志雄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无论谁找上他,他都敢玩命,无论对方人多人少,他都是单刀赴会,从不示弱。
    c县的几大地头蛇明里暗里和他较量过多次,他不管伤得有多重,都不退缩,地头蛇本来就是欺软怕恶之徒,瞧他横起来完全不要命,多少也有些顾忌,慢慢就没人来招惹他了。
    余志雄的妻子是当时c县街上出了名的大美人,在女人眼里,余志雄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真正的男子汉,自古美人爱英雄,所以这个人人垂涎三尺的美女最后嫁给了余志雄。
    余志雄讲江湖义气,为哥们儿愿意两胁插刀,常常帮结义兄弟打架,c县的治安渐渐严厉起来后,他三番五次因为打架斗殴被请进派出所,每一次刚进去就被他的哥们儿拿钱保出来了。
    余志雄和妻子新婚的时候到省城去玩,被小偷偷了钱包,小偷刚一得手,就被他发觉了,他一边大叫:“站住!”一边撒腿狂追。
    小偷拼命跑,却哪里跑得过大山里跑出来的余志雄?余志雄紧追不舍,追得小偷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小偷瘫倒在地上,说:“爷爷!爷爷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余志雄的英雄壮举恰好被一个人看到了,这个人叫黄伟,黄伟有意接近他,请他吃饭,边吃边谈,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原来黄伟也是c县人。
    两人既是老乡,又惺惺相惜,聊得十分投机,黄伟虽然是c县人,却长年在省城混,两人都是爱讲江湖义气的社会混混,一见就十分投缘,此后长期在一起,有福一同享,有难一同当。
    黄伟个儿不高,瘦瘦的,皮肤黑黑的,其貌不扬,但是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不光男人服他,女人也被他说得心花怒放,不需要费多大功夫,女人们就被他俘获了芳心,心甘情愿和他双宿双飞。
    他走一个地方找一个女人,女人们问他的家在哪里,他都老老实实地说,在c县某座大山上,什么山,几村几队都说得一清二楚,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你们自己愿意跟我,我的家庭条件不好,你们后悔了就自己走。
    有走了的女人,但是也有女人死心踏地的要跟他。
    他的临时居住地不停的改变,不久之后,女人们就找不着他了。
    却有女人找到c县山上,找到他的老家去,甚至还有带着孩子的女人!
    他的父母焦头烂额,想骂他却找不着他。
    人们谣传,说黄伟有一次提了一个麻布口袋回去,他父亲打开一看,全是钱!
    他父亲吓懵了,立马喝令他提走!
    他说他现在能挣钱了,希望父母吃好点,穿好点。
    父亲大骂:“我不想吃好穿好,我只想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你把这个口袋提走!滚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以后坐牢也好,被砍了脑壳也好,我都不得来看你一眼,连尸都不会来给你收!”
    他于是就把那一口袋钱提走了。
    据说这个谣传就是黄伟的父亲传出来的,他是想让乡亲们证明他和黄伟没有关系了。
    都说黄伟在走黑道,不是走黑道,他能弄到那么多的钱吗?
    黄伟不是没有翻过船,久走夜路总要碰到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不过,他进去得快,出来得更快,因为他的舅公是省上的一高官!
    黄伟因为是独子,从小父母难免娇惯些,初中毕业回家务农后,怕苦怕累,总想摆脱这层农民皮皮,当从奶奶嘴里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舅公后,真是喜出望外,缠着奶奶带他去了省城。
    舅公看见姐姐忽然来了,也是高兴万分,他自己没有孩子,得知姐姐家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又见黄伟嘴巴十分乖巧,他很是喜爱,请姐姐带孩子常来走动,还说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在省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黄伟见舅公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更高兴了,请舅公给他安排个工作,舅公就安排手下去办,他只有初中文化,别人不知道安排他做什么,就随便给他安了一个工作,是那种只拿钱不干事的工作。
    上班后,黄伟整天也没什么事,就到处遛,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游手好闲的人,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花钱吃喝十分大方。
    和这些公子哥儿相比,黄伟很快就不满足了,他嫌工资太低,挣钱太少,一个月下来还不够和朋友喝顿酒,实在太寒碜了,他开始绞尽了脑汁想挣大钱。
    他认识的人里面自然有走黑道的人,见他有这种心思,很快就把他带上了路。
    他每次翻了船的时候,先是哥们儿想法把他往出弄,哥们儿实在弄不出来,他的舅公就出面了。
    虽然每次回来舅公都会责骂他,要他改正,他也再三赌咒发誓要改,只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套用他的口头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真正要改起来可不是像用嘴巴说话那么简单。
    余志雄和黄伟结识后,两人义气相投,臭味也相投,很快就模仿古人对天膜拜结拜了兄弟,黄伟年长是哥,余志雄是弟。
    黄伟并没有提拔他这位兄弟跟他一起走黑道,但是余志雄却像他的保镖一样,处处为他出头,保护着他的安全。
    终于惹出事了,为争一批货两帮人发生了火拼,双方都出动了砍刀、火药枪一类的凶器,因为余志雄的勇敢,砍得对方落花流水,大败而逃,这批货被他们争得了,对方留下了一具尸体。
    黄伟和余志雄一起被抓,但是凭黄伟舅公的关系,给死者赔付一笔钱后,他们很快就出来了,只是人虽然是自由的,却是属于监外劳教。
    两人到一家聚厅吃饭,黄伟不断挑菜的毛病,又用言语调戏服务员,服务员忍无可忍,骂黄伟不得好死,一个小丫头也敢骂大哥,余志雄勃然大怒,拿起菜盘子向服务员当头砍下,服务员应声倒地,很快就没了气。
    还在监外劳教期间就又酿出一条人命,这还得了,两人重新被抓了回去。
    余志雄一肩扛了,说是他做的,与黄伟无关,黄伟还指望他舅公能再保余志雄一次,但是老头子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面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余志雄和老头子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如果是黄伟做的,老头子怕拼着丢乌纱帽也会力保吧!
    余志雄成了重刑犯,为了给不法分子一个警戒,把他押回c县召开了公判大会,然后押到河坝里枪毙了 !
    枪毙余志雄那天,c县县城人山人海,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童小安和师兄弟们都去了,师傅和师娘没有去。
    余志雄那个漂亮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
    临枪毙的时候,余志雄看看拥挤不通的乡邻,再看看四周巍巍的的青山,最后仰头看着天空,就在这时“砰!”枪响了,子弹从后脑勺穿了过去,余志雄扑地倒了。
    人群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议论着,一边慢慢散去了。
    余志雄的妻子不到一年就改了嫁,四岁的儿子也成了别人的儿子,连姓都改了。
    黄伟后来没有消息了,据说余志雄被枪毙着实吓了他一跳,为人做事收敛了不收,没有以前那么张狂了。
    师娘后来也去世了,师傅的女儿们多次想把师傅接到城里来,他都不肯,他舍不得离开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那片家园,一直一个人住在c县县城的老街上。
    *
    江子纯和童小安的饭店开在武警部队的对面。
    原来请的几个人都比较团结,每天一团和气地做事情,但从郑小梅来了以后,情况就变了。
    炒菜师傅和凉菜师傅都很年轻,刚二十多岁,这两个原来就是好朋友,先后来到童小安的饭店,一直关系很好。
    郑小梅的到来,让这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郑小梅个子虽然不高,但脸蛋很漂亮,又特别爱笑,刚来的时候很招人喜欢。
    但不久江子纯发现她不务实,做事情不认真,总是跟两个小伙子疯疯打打。
    江子纯担忧地对童小安说了,童小安说:“也不好喊她走,你教教她,让她做事情踏实一点。”
    他们当然也要给郑小梅开工资的,但她来不到一个月,郑东林就打电话来,说家里买什么没有钱,要郑小梅送点钱回去。
    郑小梅说:“我哪里有钱嘛。”
    郑东林说:“你向你哥哥借,你把电话给你哥哥,我给他说。”
    童小安不能不答应,只好给郑小梅拿两百块钱让她送回去。
    此后郑东林借钱就成了家常便饭,郑小梅的工资完全不够他父亲用,童小安也不好说什么。
    有一天下午,洗碗的阿姨把一个本子递给江子纯,江子纯看见那是店里专门给客人点菜用的本子,但阿姨给她看的是白纸。
    阿姨说:“你看看这些字印。”
    江子纯仔细一看,只见本子上的字印写着“我喜欢你”“我从小就没有妈”的字样。
    阿姨说:“昨天晚上我上厕所,看见这里的灯亮着,我偷偷过来看了一眼,看见你妹妹在这个本子上写写划划,今天早上我就把这个本子藏起来了。”
    江子纯把这事告诉了童小安,说:“小梅给炒菜师傅写情书了。”
    童小安说:“她已经十六岁了,谈恋爱也可以谈了,他们两个都没有对象,要交往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见他允许,江子纯也就不再说什么。
    此后江子纯早上准备本子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拿起每一个看看字印,结果发现郑小梅同时给炒菜师傅和凉菜师傅写情书,她只得又告诉童小安。
    童小安联想到两个厨师近段时间说话阴阳怪气,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意识到情况严重了,把郑小梅叫到半边,说:“你喜欢谁,就诚诚实实和一个男人交往,不要同时跟几个男人扯不清,坏了你的名声不说,连我们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郑小梅嘴里答应了,但不久江子纯又发现她和对面理发店的一个小伙子交往密切起来,跟店里的两个厨师也暧昧不清。
    童小安很生气,语气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她于是赌气走了,几天后,她带着一个小伙子来搬东西,说她不做了。
    郑小梅走了,那两个原本是好朋友的厨师关系却一直很僵,先后离开了,洗碗的阿姨家里有事,也走了。
    这时候在他们的左右又各开了两家饭店,而这一段的人流量又不是很大,客人被分流了,生意清淡不了少,童小安就不再请人了,就他和江子纯做。儿子童家雨每天放学回来帮着跑堂洗碗,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
    这年五月十二号中午,一家三口一如既往地忙碌。两点以后,轻松了一点,家雨吃了饭赶紧做作业,两点十五分才匆匆忙忙往学校跑。
    儿子走了以后,童小安和江子纯开始吃饭,这时候太阳有些猛,晴空万里的样子。
    两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几个武警战士下车后,又伏下身子拿车上的行李。
    吃着饭的江子纯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理发店的两个女学徒飞快地跑了出来,满脸惊慌,嘴里大声地嚷着什么。
    副食店的黄二哥拖着妻子也飞快地跑出来了。
    然后更多的人向他们的周围跑了过来,眨眼间把他们和出租车以及几个武警战士围得水泄不通!
    拿着行李刚直起腰的武警看见汹涌的人群莫名其妙,所有的人都一片惊惶失措,嘴里都在大声叫喊,江子纯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声音:“地震了!地震了!”
    江子纯也感觉到了地下的晃动,她也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武警也明白了,大叫:“蹲下!蹲下!”
    站立不稳的人们分头涌向几棵大树,前边的抱着树,后边的人抓着前边的人的衣服、肩膀或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只要在那一瞬间能抓稳!
    很快,每一棵树下都围了几十上百人!
    整条街道两边的树下都是一片人头攒动!
    江子纯看见童小安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说:“那儿有个钱包,快去捡!”
    江子纯将他一把推向树下,大叫:“地震了!快蹲下!蹲下!”
    因为他们这棵树下有武警带头叫大家蹲下,都蹲了下来,别的树下的人看见了,也跟着蹲了下来,不蹲下也不行,根本站立不稳!
    蹲下的江子纯两眼盯着地面,那平实坚硬的水泥地面这时候仿佛比沙滩还要软和,像大风拂过水面吹起的阵阵波浪,下面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将它推来搡去,它就这样摇晃着,喘息着,挣扎着,所有的人脑袋里都停止了思想,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摇晃的不光是地面,所有的房屋,所有的电杆,所有的树凡是和地面挨在一起的,都在剧烈地摇晃!
    童小安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高烟囱,那烟囱一直摇晃个不停,童小安在心里推测,如果那个烟囱倒了,会倒向哪里?会不会倒向这边?如果倒向这边,我们要往哪里跑才逃得开?
    地面一直喘息了很久,其实就一分多钟吧,但是江子纯却觉得晃动了有半个世纪,接下来,它不再摇来摇去,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摇来摇去,安静了下来。
    地面安静了,人群却渐渐喧哗起来,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拿出手机,一边兴奋地议论,一边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想聊一聊刚才的感受,可是居然没有一部电话打得通!
    座机、手机、联通、移动、小灵通,通信网络已经全部中断 !
    紧接着,人们发现,电也停了!
    所有的人都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地震,从最初的惊慌过后,大家都有些莫名的兴奋,电话打不通,也没有人再进屋,都在外面的坝子里或站或坐,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刚才地震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是如何地害怕。
    这时,那些睡午觉被摇醒了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人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身体,女的穿的三-点式,男人只穿了一条内-裤!
    有一对夫妻,大约地震发生的时候正在办事,居然一丝-不挂地站在人群之中!
    都吓傻了,顾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了羞耻!
    这时候没有摇了,他们还惊魂未定,附近的人注意到了,有熟人吼道:“你们两口子还不去穿衣服,还在这儿丢人现眼!”
    女人反应过来,一声惊叫,又不敢进屋,急忙护住前胸,蹲下身子。
    几个女人一边吃吃笑,一边过来围住她,说:“你两口子也是,要搞啥子晚上搞嘛,大白天的也在搞!”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男人急忙进屋,拖了几件衣服,飞快地跑出来,自己先背向人群把裤衩套上,再过来扔给女人,女人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穿上,觉得有怪味,一看,全是她男人的脏衣服,男人是杀猪的,那衣服的味道可想而知了。
    其他睡午觉给摇出来的人也急忙冲进去拿衣服,不敢在屋里穿,怕又摇晃起来,房子万一摇垮了会被埋在里面,拿衣服的人个个都像小偷一般跑得飞快,简直是夺门而出。
    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中,才开始穿衣服穿裤子,没办法,逃命要紧!
    然后,童小安突然想起了儿子:家雨怎样了?
    家雨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大门还没有开,喘口气,歇了一会儿,门开了,学生纷纷往里走,家雨也跟着走。
    忽然,家雨觉得地面在突突突地抖动,心想:这些搞装修的好厉害哦,把地面都抖跳起来了。学校附近有一家门面在搞装修,天天都有很大的噪音传过来。
    但是,他发现教学楼二楼的墙也在晃,咦?这是怎么啦?搞装修的还能把墙摇得晃起来?再看看,不对,怎么整幢楼都在晃?
    家雨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脑子有些不清醒,他转头看了看别的学生,发现他们和他一样,两眼一直盯着教学大楼,脸上的表情一片茫然。
    家雨摇摇脑袋,揉揉眼睛,再看看教学楼,瓷砖掉下来了,窗户玻璃碎了,所有的楼都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全部都在摇来摇去。
    正在家雨目瞪口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值日老师尖利的叫声:“快跑——”
    孩子们顿时争先恐后返身向校外跑,家雨也跟着跑,有小孩子跌倒了,爬起来边哭边跑,有的孩子向小区里跑,那儿全是高层建筑,老师叫:“不要往小区里跑!往街上跑!往公路上跑!往空旷地方跑!”
    学校乱成了一锅粥!
    各班班主任老师赶来,将各班学生集合,点名,家雨班上还差一人,老师派家雨和另一个学生去找,不敢进教室,只在外面到处喊。喊了许久,那个学生却在别的班上排着呢!
    许多孩子都在哭,胆小的哭得哇哇哇的。
    家长陆陆续续都来了,接走了自己的孩子,家雨一看,啊哟,不上课了,只有自己回去了。正想着,童小安到了,签了字,父子俩一块回家了。
    市人民公园附近的某购物中心是市区繁华地带,郑美莲照顾的老太太就在购物中心大楼的第十层楼上。
    午饭后,两人照例要睡会儿午觉,郑美莲躺上床正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听见楼下到处都在“哦哟——哦哟——”地吆喝,她想在吵啥呢?她本来就爱看热闹,听见这吵吵声自然忍不住要到窗户边瞅瞅。
    才走了几步就站不稳了,摇来晃去人直发晕,她伸出双手努力扶住窗框,往对面一看,顿时吓坏了,所有的高楼都像喝醉了酒在那儿左右摇摆!
    人行天桥像弹簧一样忽儿向中间缩一下,忽而又向两边拉开,桥上的行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跑得比兔子还快!
    郑美莲一边大喊“地震了,地震了”一边往老太太身边跑。
    老太太耳朵有点聋,操着东北口音说:“什么?什么?”
    郑美莲急得不停大叫,老太太明白了,说:“快,躲到床下!”
    郑美莲飞快地钻入床下,一看,老太太胖胖的身躯怎么也钻不进去,赶紧又爬出来,说:“不行不行,快,坐电梯下去!”
    她扶着老太太急匆匆步入电梯,下到楼底,刚走出电梯,停电了!
    郑美莲后怕不已,再慢一会儿给关在电梯里怎么办?
    郑美莲扶着老太太等了一会儿,老太太的家人来了,将老太太接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临走的时候,把工钱结给了郑美莲,郑美莲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这个月才做了十天,你们怎么给我拿六百块钱?”
    老太太说:“你拿去用吧,恐怕这段时间你们家里用得上。”
    告别了老太太,郑美莲赶紧往儿子的饭馆走,电话打不通,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郑美莲到饭店的时候,看见儿子一家三口好好的,心放下了一半,可又想起老家的于明浩和c县县城的尤小芳一家,心又悬了起来,电话也打不通,不知他们有没有事?
    然后她又抱怨:“我一看见地震了,就马上担心你们的安危,急急忙忙过来看你们,你们就没有人为我担心?”
    童小安说:“您担心您儿子的安危,我也在担心我儿子的安危。”
    江子纯说:“我们给您打电话,但是打不通。”
    这时候到处乱糟糟一团,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外界的一切消息,人们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除了用嘴巴喊,用耳朵听,没有任何信息来源!
    人们不敢进屋,饭店的椅子全部搬出来坐了,坝子里、街道上到处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没有一个人进屋,就算进屋拿东西也是以豹子一般的速度飞快地跑进去,再飞快地跑出来。
    下午4:00左右,胡医生的收音机里传出了邻市广-播电台的紧急通告:“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汶川发生了8、0级大地震,震中是汶川”反复播出,但是收不到其他的台。
    一阵警笛声响起,江子纯看见一辆小车驶入武警部队,一会儿,一车武警战士出来了,江子纯说:“哪里受灾了,你们看,武警都出动了!”
    不久又一阵警笛响起,江子纯看见武警们飞快地跑向集合地点,几辆满载武警的军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哪里遭大灾了?”江子纯心想。
    这时部队旁边开副食店的赵哥跑过来说:“c县遭了,死了好多人!”江子纯一惊。有人买东西,赵哥匆匆跑回去了。
    郑美莲急了:“他说c县遭了吗?”
    江子纯怕她着急,赶紧说:“不是,他说的是汶川。”
    郑美莲不信,江子纯说:“你听嘛,收音机里都说的是汶川。”郑美莲将信将疑。
    晚上8:00多,武警全部出动了,赵哥的妻子王姐又跑过来:“说是c县的山垮了,县城遭埋了,死伤的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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