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周……先生,你可真是大手笔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小天的花销,够我辛辛苦苦赚一年的了!”
    卡车里的加德士,不,应该叫他达辅洛夫,没错,这个神父就是客居在通肯山上的老毛子达辅洛夫,他被周泰安临时抓了差,客串了一把神父的角色,此刻他正一脸心疼的神情向这个败家子嘀咕着。
    周泰安一边开车一边笑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的薪水不低啊!喀秋莎的老爹还真舍得投资,想来你肯定有过人之处,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达辅洛夫听到周泰安谈起他的能力,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耸耸肩膀说:“我的专业是医学,和铁路完全靠不上边儿,霍尔瓦特先生之所以聘请我,是因为我精通汉语和日语,你知道,在这里是经常能用的上的,我们不单和中国政府交流,和南满铁路那方面也有往来。”
    “哦!”周泰安点点头,他突然笑道:“原来你还会日语?能不能留下来教我说日语?我给你开饷银。”
    达辅洛夫赶紧摇头:“还是算了吧,你尽快把我和喀秋莎送走吧,我们辗转到美国还不知要多久呢,天哪!我最讨厌坐船了,没完没了,实在无聊透了。”
    看周泰安不说话了,达辅洛夫又问:“霍尔瓦特先生的钱财虽然归你了,哦!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什么都知道,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给他张罗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真诚的奉劝你几句而已。”
    “虽然那些钱来的容易,可是你也不能像散财童子一样挥霍掉,你看看,那么多银元买回来一车死鸟,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是看不透你。”
    这次周泰安笑了:“你看不透就对了,我想那些人也肯定看不透。”
    “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欲擒故纵之计对吧?那个村子肯定有你感兴趣的人或者东西,一定是这样。”达辅洛夫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骄傲。
    “呵呵!”周泰安不置可否。
    第二天周泰安拉着达辅洛夫很早就到了侯村长家门口,收购再一次开始,今天的麻雀明显没有昨天的数量多了,这也是必然的,因为周泰安他们的时间点掐得很准时,他们昨天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那些村民就算想多逮一些也办不到了,今天上午他们来的又早,能捕捉的麻雀想想都有数。
    不过这依然阻挡不住村民的热忱,他们交货收钱,同样是满脸喜悦。
    收完最后一份正是午时,侯村长看见完活了,赶紧帮周泰安装好车,扯着神父的袖子死活不让走,他厅堂里已经提前备好了吃喝,一定要留二人吃饭。
    两天时间,候连鹏就收入十八块大洋,这让他心里宽敞许多,如果能再来个五六天,他的钱就攒的差不多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大青咀子领回自己儿子,一家团聚。
    达辅洛夫和周泰安假意推脱几次后便顺势留下吃喝,这顿饭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获得了当地人的信任,无论什么年代,能留人吃饭,那便说明对方已经对你不设防了,周泰安砸了那么多银元进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那什么……明后天咱们是不是还继续?”侯村长忐忑的问道。
    “神父”故意露出歉意的微笑“亲爱的村长,你们全体村民的工作热情太出乎我的意外了,昨天晚上我们回去清点了一下麻雀的数量,结果是与我们需要的差不多少了,我看明天就算了吧,以后有需要,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听神父这么说,侯村长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贪婪了,连忙调整好心态给二人布酒夹菜。
    “在这里呆了两天,我发现一个情况挺有意思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侯村长?”周泰安一边吃喝,一边随意的说道。
    “什么有意思的情况?你只管问,没事儿!”候连鹏爽快的应着。
    “我发现那些来卖家雀的都是些老人孩子,怎么看不到年轻人,难道他们不稀罕挣我们这三瓜两枣的小钱?”
    “这?”听周泰安问到这个问题,侯村长的嘴唇嗫嚅几下,叹了一口气,没言语。
    周泰安故意说道:“难道他们都去海伦修火车站了?我看到那些打工的年轻人莫不是你们这里出的民夫吧?”
    侯村长终于憋不住了,他轻声说道:“二位是我们侯家屯的财神,有些话我说出来可能不好听,你们别见怪,都是为了你们好。”
    “但说无妨!”
    “你们的事情办完了,吃过饭该走就走你们的,千万别同别人瞎说话,瞎打听,容易惹祸上身。”
    “这么邪乎?”周泰安故意大惊失色。
    “千真万确。”
    两人对答的时候,里屋啪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打碎了,随后穿出一个女人的哭声,嘴里还不住念叨“儿啊!娘想你……”
    侯村长尴尬的笑道:“是我老婆子,害病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去瞧瞧。”
    “我也去看看,她得的什么病?我学过医,或许能帮到你。”神父被周泰安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立刻站起来跟过去。
    侯村长点点头没反对,有病乱投医,村里的乡医他都相信,更何况是有着洋人神父身份的洋大夫?
    周泰安怕达辅洛夫整露馅,也跟着过去,掀开破棉被做的门帘子,屋里一股浓浓的汤药味直打鼻子,差点把他们二人呛个跟头。
    侯村长的老婆披着破棉袄坐在炕头,目光呆滞,嘴里念念有词儿,一个熬汤药的瓦罐在地上碎得七裂八瓣,汤水洒了一地。
    看到候连鹏进屋,女人似乎清醒点,她呼的从炕上赤脚蹦下来,一把扯住自己爷们儿的领子,歇斯底里的呐喊起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不是说天儿要回来了吗?在哪呢?骗人,你就会骗我……”她目光一闪,发现跟进来的周泰安二人,顿时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是胡子……胡子爷爷,求求你们……放我天儿回来吧!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成……”侯村长一把没拉住,他老婆竟扑通一声跪在周泰安和达辅洛夫面前,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抢走儿子的胡子了。
    “就这样子,八成是疯了!”侯村长无奈的把老婆拖拽起来,重新按回炕上。
    “我看看!”达辅洛夫走过去,在村长的帮助下,扒开女人的眼睑观察了一会,又看看她的舌苔,沉思半晌后说:“你夫人身体很正常,她的病因是这里。”他指了指脑袋。
    “初步分析是受了某种刺激和惊吓导致的惊恐障碍,医学上又称为急性焦虑障碍,这个病发作起来一般都会持续五到二十分钟,也就是你们说的一炷香左右,患者会有强烈的害怕和恐惧感,有时还会休克。”达辅洛夫侃侃而谈,周泰安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静静的看着他装逼。
    侯村长惊叫起来:“哎呀!你果真懂得医术啊,你说的症状完全对的上,她就是这个样子。请问吃啥药能治好?”
    达辅洛夫摇摇头:“很遗憾,这种病目前还没有完全可靠的药物能根除,不过静养的效果也是很好的。”
    “静养?”侯村长迷糊了。
    “我说的静养就是对症下药,如果我猜的不错,您夫人发病的起因是你们的孩子吧?我刚刚可是听见她这么喊了的,能让她念念不忘的,或许正是她康复的关键。”
    周泰安在达辅洛夫身后都要竖大拇指了,这家伙还真可以,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一点不比街头算命的瞎子们逊色,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本质摆上桌面。
    “这……确实是孩子的事儿闹的。”侯村长苦了脸,这时候婆娘又有发作的迹象,抓起枕头就要砸人。
    周泰安在后面当啷来了一句:“你别闹了,过两天我们就把你儿子小天还给你。”
    “真的?”婆娘这回听清楚了,刷的在炕上又跪起来,砰砰的给他们磕起了头。
    “我谢谢胡子老爷,谢谢胡子老爷……”
    重新回到饭桌前,三个人都没了食欲,坐在那喝开水。
    “侯村长,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你也看到了,神父他不但懂得医术,更乐善好施,咱们既然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喝酒了,那就不算外人,不是有一句话说了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趁着我们都在,你有啥难办的事情说出来咱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解决,你老婆那个样子你看了不难受啊?”周泰安旁敲侧击。
    “可是这事儿……”侯村长开始犹豫,这件事儿他实在开不了口,对方是没有人性的胡子,你一个神父恐怕降服不了他们吧?不过……他突然心里一亮,咬咬牙,起身冲着神父一抱拳,然后就要大礼参拜,吓得达辅洛夫赶紧扯住他。
    “有事儿说事儿!不兴这个。”达辅洛夫的汉语确实地道,很有东北味。
    “我确实走投无路了,所以厚着脸皮跟你提个要求,这位兄弟说的对,既然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那我也就豁出脸去了,借我点钱可以不?”侯村长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老脸黑红一片,看得出是个要脸面的汉子。
    “可以。不过嘛……”周泰安替“神父”先答应了。
    “你能把借钱的缘由说来听听吗?你放心,我们只是想确定有没有必要,绝不会给你泄露半分。”
    候连鹏叹口气:“唉!这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你们外乡人是不明白,可是这屯子谁不知道谁咋回事?事情还要从大青咀子的胡子说起……”
    侯村长当下原原本本的把胡子下山掳人的事情道了出来,听得周泰安和神父瞠目结舌,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不讲道义,不遵守游戏规则的胡子?都说好狗护三邻,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大青咀子上的那伙儿歹人,居然能恶毒到如此地步,用方圆几里的邻居为自己做挡箭牌。
    “真是心思歹毒,恶贯满盈啊!除了人屎不拉,其它什么屎都拉啊!他们抢了青壮年上山,不单单是做人质使唤,我猜的如果没错的话,他们一定会强迫这些良民子弟落草从贼,用儿子威胁其家庭充当自己的眼线防止敌方势力渗透,又用家庭胁迫那些青壮给自己当喽啰,做炮灰,一举两得啊!”周泰安拍案而起,越说越激动。
    “能想到这么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主意,这个人要是不扒皮抽筋都不足以平民愤。”
    这句话侯村长赞同:“就是,这几年来苦了多少家庭,哭瞎了多少娘亲的眼睛,真是造孽啊!”想到自己亦是如此,不由得也动容了。
    等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周泰安对侯村长说:“原来你是想借钱去山上赎回儿子!我看这条路行不通。”
    老侯懵了,不知道周泰安为什么这么说。
    “你觉得那些胡子那么讲道义?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贸然拿着一百块现大洋去赎人,儿子还不还你是后话,你这钱财的来路就足以给自己惹下大麻烦,甚至有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这么严重?”这次是达辅洛夫替侯村长问的。
    “当然!我要是那伙人,第一点就是绝不会相信你的钱是神父借给你的,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是吧?你们屯子里的人全部加在一起,一年能不能弄来这么多我都怀疑,更何况胡子?就算胡子信了你,在知道你是一个有门路的人后,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不榨干你最后一滴骨头油他们绝不会罢休。”周泰安循循善诱。
    “接下来才是最要命的,如果他们不相信你的钱是借来的,那么一定会怀疑你已经和官府勾搭连环了,哼哼,结果是什么样的你可以自己琢磨。”
    侯村长早就是满头大汗淋漓了,整张脸已经有点扭曲了,周泰安的话他不确定真假,但是他能分析出来有八成的可能性,一想到后果他有点进退两难,可把他愁坏了,难道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父子相见,母子团圆了吗?
    能成为一村之长的人毕竟头脑不简单,候连鹏只是恍惚了一瞬间,然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再次看向周泰安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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