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女儿,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而不称职三个字,在女儿的小生命于我身体里刚刚萌芽时,便定义了。
    女儿是在我婚后完全没有做母亲的思想准备下,闯进了我的世界。计划n年不要孩子的我,用很坚决的态度,向长辈宣称:我不要这个孩子。
    反应最为强烈的首先是公婆,老两口盼下一代心切,一阵焦虑过后,实行了对我来说,最为致命的一招:哄。婆婆是生性倔强的老人,我从未见过她对任何一个家人温柔有加,软声软语。可我这粗枝大叶型的婆婆,除了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语言攻势外,每天一大早,会跑到早市,买好各式的新鲜水果,逐一洗好,轻手轻脚,很怕惊了我的酣梦,放进冰箱,再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其次是我的母亲,在经过了苦口婆心,细言利弊后,见仍未完全动摇我的军心,怒气冲冲地扔给我一句话:自己看着办吧。
    结果,是以我的口头妥协而告终。
    可是,暗地里,我仍没有做母亲的打算。一个人的时候,我设想了无数次,那个充满童心,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孩的人,在地板上晃来晃去,是何种模样,简直不可想像。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注定扮演了“不称职”的母亲角色。
    我整日情绪不稳,心绪焦燥。我穿着运动鞋,在单位的球场上,大汗淋漓,身形矫健地一次次挥舞起羽毛球拍。最严重的一次,酷热难耐,拒绝吃午饭,一气吃了十支小型冰淇淋——我并非不懂妊娠基本常识,只是那时的我坚信,这个小生命,不会在我的身体内驻留太久。如果是“意外”地失去她,就不会有人怪罪于我了吧。
    只是,女儿幼小的生命如此顽强,四个月了,她依然不屈不挠健康无比的发育着。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痛定思痛,我背着家人,独自走进了医院妇科。
    戴着眼镜的女医生,检查完毕后,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我额前的齐刘海,又瞟了一下我的眼镜,再低头看看我脚下的运动鞋,直接又突然地问了一句:结婚了吗?
    我即刻急得满脸通红,明白了她的意思,很认真地,用抢答般的速度把自己的结婚日期说了出来,就差没把上花轿的时辰交待给她了。
    “胎儿太大,要作引产。”女医丝毫没相信我的话,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旋即拿出一个很大的注射器,抬了抬下颌:“喏,就用它。”继而讲了一长篇引产前后知识。又瞟了我一眼:现在开始?看了看注射器,这个我从小就恐惧的东西,(据说,小时因一次打针,我曾挣扎得差点弯了针头)迎着女医生从镜片下斜睨的眼神,带着满腹的委屈,夺门而逃。从此,本本份份,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准妈妈。
    二、
    女儿在预产期那天,响亮的啼哭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从此,我的生命,便多了一份此生不可割舍的牵挂。
    而实际上,女儿只在出生的那天夜里,稳稳睡了一晚。从第二天开始,便以任何人也理解不了的哭声,整日整夜的哭闹不休。那一年,我家卧室的灯在夜里,几乎没有关过。
    女儿的哭很特别。没有前奏,没有序曲,清亮且脆。在她睡着的时候,如果想哭,那小女婴的娇啼就会像积蓄了许久,终于找到爆发点一样,来势汹猛。如果不是自己哭累了,任凭如何哄,也不会放弃自己哭的权利。
    婆婆愁眉苦脸地说:她养的双胞胎,也没有像这小孩子一样,整日夜的不让人休息。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可爱。
    在女儿出生后的一个月里,每当她哭累了,抽抽嗒嗒地睡去,我便用手支着下巴,细细地端详她,从头顶的一根头发到小小的脚趾。直到有一天我感觉下颌骨酸痛难忍,为时已晚。从此,每到阴天或节令变换,我的下颌骨就会准时的酸痛。
    而我,此时更多的是懊悔初怀女儿时的种种“不称职”行为,甚至疑神疑鬼地,担心这种行为会带给女儿身体上负面后果。
    于是,那时,女儿的手,脚,胳膊,腿,都在无人时,被我仔细地用手一次又一次的测量,确定其健康无比长度相等,方才安心睡下。
    女儿在满月期间,最长的一次睡眠长达三个小时。当我第一次睡了两个多小时猛然醒来,恍惚中第一个意识就是:女儿怎么没有哭?慌忙扑向身边的女儿,看她呼吸均匀,脸色红润,悠悠地,长吐一口气。
    女儿百天,我抱着回母亲那里,遭受了一次空前打击。母亲手里拿着若干花花绿绿的摇铃和波浪鼓类的小玩具,用力的摇,可女儿却听若无闻,头都不侧一下。
    母亲说:这孩子不懂听声音,真奇怪,不太对头。
    于是,我在母亲的橱柜里,挑了一套全瓷的碗和小勺。女儿被母亲抱着,我站在她身后,用力的敲,瓷器相撞,声音刺耳异常。女儿似乎在真空中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我换了其他声音刺耳的器皿,越敲越绝望,越敲泪水越多。
    经过检查,测试,甚至夜半三更的故意弄声响将女儿惊醒。最终证明了女儿的听力不但完好,而且惊人。母亲如今回忆起来,仍说:这小孩子那时真可“恨”
    三、
    女儿在三个多月时,已经完全能从脚步和声音中辩别妈妈了。
    但她像是有一种生来的不安全感,怕我丢下她。只要睁开眼睛,我不在身边,就会拼命的大哭不止。任何人,使出全身解数去哄,也无济于事。
    一次趁女儿熟睡了上街买必备品,回来时,母亲告诉我,女儿从我出发就醒了,一直哭了两个多小时,才哭累了睡去。低头看看,微肿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因为哭得太久,熟睡中,小小的嘴角仍一抽一抽的。
    女儿四个月开始打吊瓶,体弱,且一刻也离不开我。为了女儿,我向单位请了一年的长假,做女儿的专职保姆妈妈。只企盼她能身体健康,真正的茁壮成长。
    女儿九个月时,基本彻底拒绝吃任何辅助食品,包括奶粉。看上去,瘦弱无力。究竟曾尝试过多少种方法让她吃一点东西,我早已记不清。
    只记得听说乡下有一针灸的老医生,对小儿不进食针灸有奇效。一刻不耽搁,当即前往。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夫,手捏几寸长的细针,轻旋着、颤动着刺进女儿小小的身体,那份紧张、心痛,足可以令每个做父母的窒息。
    真的是奇效!女儿回来的当天下午,喝了足足半瓶奶粉,全家欣喜若狂。可这种状态只延续了两天,原来是冶标不冶本的方法。我坚决不同意再去针灸,必竟是有危险性的医冶方式。
    营养供给不足,加上睡眠不好,女儿看上去弱不禁风。可看上去异常弱小的女儿,却在十个月时便蹒跚学步,满十一个月时,已经基本上可以小跑前行了。
    北方的春季,阳光明媚,仍有丝丝寒意袭来。我带着穿一身桔红棉服的女儿,去效外草地踏青。棉服的帽子仿小鹿茸一样坚起,女儿在绿地间颠颠小跑着,兴奋得手舞足蹈。蓝天,白云,绿地,中间绽放着桔红色的女儿。我不禁笑了,春天到了。
    四、
    女儿一周岁以后,因一次意外饮食导致脾胃功能失调,仍是瘦弱不堪。吊瓶药物不断。直到两周岁以后,体质逐渐的增强。
    每次送她去幼儿园,临说再见时,她总不会忘了提醒一句:不要忘了来接我哦。
    如今的女儿,在饮食方面到了“吃嘛嘛香”的程度。身高比同龄孩子高出半个头。性格沉静,内向,乖巧懂事超出同龄孩子。有时,甚至乖得让人心疼。
    去年带她出门,乘公车。半途她困了,我说:枕着妈妈的胳膊睡一会儿吧。女儿勉强地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我说:妈妈,你可不要忘了叫醒我哦,把我忘在车上。最终,她也没能安心的睡觉。
    ——她依然怕我丢了她。
    上个周末,母亲来接女儿玩。出门时,女儿一脸严肃的叮嘱我:妈妈,你自己在家可要吃饭,一定!临下楼又转过身来,一脸的不信任:妈妈,要不,我给你去买面包吧,你一定要吃饭哦。我很听话的点点头,用力的“嗯”了一声。
    关上门,忽然,幸福得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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