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终于要被拆掉了。房东说起的时候,看到他目光里有些茫然。晚间我把房子里的东西捆扎一下,其实没有别的东西,不过是几百本书,还有一台电脑,剩下的就是被褥。当一切准备停当,我坐在床边抽一棵烟,心里竟然有些伤感。
    穹庐是我在京城寓居的住所,两千零二年大学毕业后,走进京城友人给租了这里一间房,我附庸风雅的称之为“穹庐”所谓穹庐,有天苍苍,野茫茫的天为房子地为床的意思,同时也有穷儒的意味,其实话外之音无非说它的简陋。我曾在一篇文字这样描写穹庐:“它面积不大八、九平方米而已,外层为红砖瓦房,内壁石灰水泥粉饰,冬无暖气,夏无空调,甚简陋。四壁南面一堵为门窗,窗大门宽,推开整个院落尽收眼底。若天晴光灿,阳光斜射入户,可普照半室,光线强映照三壁,可谓蓬荜生辉;若待月圆,月华如水,皎洁可喜,可洒半床清辉,斜卧床头不出户即可赏月,有时夜半醒来,月华银白常疑为地上霜。”刚来北京的时候,只不过要个住处,心想条件好了就搬迁,可是没想到一住就是三年多。原因很简单,开始生活工作不尽人意没条件住更好的,后来来去成了一种习惯视其如家,不愿意搬迁了。
    穹庐很小却是我自己的天地,晓来走出为生活奔波,夜来归之如乡。每每傍晚时从喧嚣的城里走到穹庐,心里颇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来人”的味道,生活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喜欢与否退到次位,它是一种惯性的下滑。我喜欢说回穹庐时候用“归”字,这是一个安稳、温馨的词,很多年来我走过一些地方漂泊,只有在回故乡的时候,喜欢说“归乡”或许我把穹庐当成了家,一个属于自己心灵空间,在那里有到家的感觉。
    穹庐曾经接待过我很多同学,可以说每个来过北京的男同学都来我穹庐借宿过。他们有的是路过,有的是想在北京寻找一片天地,路过的有时打电话说穹庐虽然简陋但是很自在,落居北京的说穹庐很自在但是很简陋。那些人都是穹庐的过客,如今都天南地北,只有我是穹庐的主人,然而穹庐将要成为一个过去式,只能遥望却再也无法触及。
    在穹庐里我住了三年,我来的时候它刚盖起,我走的时候它要拆掉,我是它第一个主人,也是最后一个。它的生命是三年,它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好友,我在它的里面度过了三年最寂寞的时光。在这三年里,它听到过我的读书时的吃吃发笑,也听到我闻到噩耗时的陶然大哭,所有的悲欢离合它都见了,所有的大悲大欢它都陪我度过了。
    在穹庐的日日夜夜里,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在静默中度过的,都是在看书。看书,看别人的悲欢,看别人的离合,独独没有自己的故事。在穹庐里我不断思考人生的意义,后来我知道生命意义的时候,穹庐要拆了。望着穹庐那红色的瓦被揭下扔掉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总是让把生命看作至高无上的时候,总想把生命活出一点意义的时候,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千秋万载后,寂寞身后名,对身后的意义谁又能感知一点呢?我明白这些的时候,穹庐的墙轰然间被人推倒了。
    那堵墙,我望了三年,看着阳光从西面墙上升起,有看着它从东面墙上落下,日子漫长而有短促的一点一滴一段一瞬的全部溜走了。
    我在那篇文字里还说:“在穹庐我曾郑重得为一个人写过几十万字的信,也真心的思念过一个人,而这一切犹如昨日黄花凋零在暮春的风景里。穹庐的擂台上,我是个孤独的拳手,摆弄着各种姿势,没有看客,没有对手。这是我一个人的江湖,我演着主角、配角,同时兼任着观众。我集各种角色于一身,最后等待着一个落下的姿势,据说那叫做结局。”
    是的,最后那个落下的姿势叫做结局。我全部明白的时候,穹庐的墙被轰然的推倒了。穹庐不再,宛如曾经的岁月,那不过是像夕阳落山时的那道残痕,证明着生命的来来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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