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乃我在京城借以栖身的寓所,地处京郊一村落大杂院里。村落偏僻,街市宛如乡下,又有旧京城特点,无风三尺土,落雨一街泥。由于地处京郊,远可见百旺山影,近可望上地科技园大厦林立。现在村落正在新建搬迁之时,残垣断壁露于野,白色垃圾荡风而起如风筝飞舞,触目所知破败荒凉,待到暮色下沉,残阳余光落于半壁,更有天苍苍,野茫茫的乱世传奇感,荒凉在激情里颇有残缺的诗意。穹庐在村落中部一条深巷重门后,走过深巷,可听犬吠声回荡,寂然而广漠。
    大杂院非四合院,是三缺一,大门处只有门庭无房子,其他三面为房,成半合状。院内共六室,三间正房为一排坐北朝南,两间坐南朝北的北屋,还有一大室面东坐西。穹庐是正房中间那间,它面积不大八、九平方米而已,外层为红砖瓦房,内壁石灰水泥粉饰,冬无暖气,夏无空调,甚简陋。四壁南面一堵为门窗,窗大门宽,推开整个院落尽收眼底。若天晴光灿,阳光斜射入户,可普照半室,光线强映照三壁,可谓蓬荜生辉;若待月圆,月华如水,皎洁可喜,可洒半床清辉,斜卧床头不出户即可赏月,有时夜半醒来,月华银白常疑为地上霜。房间由于朝阳,冬日暖如深秋,夏日门窗洞开,清风来袭凉若暮春。其他三壁,入居时皆为徒壁,有善书友人见之,泼墨挥洒,一蹴而就成三副条幅供悬挂。我喜其中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字矫若游龙,韵似青骢奔驰,读来也琅琅上口,神采飞扬,此副挂于北壁中堂。左右壁分题苏殊曼两断句凑成的联与柳宗元江雪末句。西壁有一橱存衣物,有一条案,案上书垒成墙,有几百册堆至条幅下。我本为读书不求甚解者,书海神游,翱翔自得,书与壁上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相映,也颇有附庸风雅的乐趣。东壁有一书桌,与单人床并列,可折合。床东西横放,条幅悬于床头书桌间。书桌上有纸、笔、台灯,供我午夜不眠时涂鸦文字。条幅中书苏殊曼断句所凑之联:“行云流水一孤僧;狂歌走马遍天涯”字多用“废笔”写成,字若秃笔残墨,视觉上给人一种沉郁沧桑感。另外,书桌空档,便于挪动,即可侧卧床头书写,也便于呼朋唤友醉饮时摆酒设宴。
    众友一致公认,穹庐是喝酒的最佳处。因室中除一案、一橱、一床、一桌外,别无长物,地方宽绰,桌子更是挪动方便,利于几人围坐。如果仅以为此,我想友人不必远涉步履来此偏僻之地,他们皆住楼厦,条件比穹庐好的多,地方之大也远远非穹庐可比拟。穹庐最大的优点,莫过于我无家室之累,休息之时我喜静不喜动有空闲。他们来此,无心理负担,抽烟喝酒皆随心所欲,来去自由。别处因众人皆有家室,醉饮通宵达旦有女友忝噪;烟雾缭绕于室有人相束;男人与男人之间有趣的言语也要有所避讳。在穹庐就无此忧虑,可以放浪骸行,如何舒服如何做,畅所欲言,烟酒更是任性而行,大家喝到不能喝,吐的一塌糊涂后可继续接着再来,可以骂天咒地,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歌可以狂,平常生活单位社会中的郁闷在此可以一泄。人在尘世挣扎都是不易的,每个人都要有个发泄的方式。或许,穹庐是这样一个自由的空间,在此我们真是了,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友人来此,但求一醉,我皆满足他们。来时,他们知有一好友、善倾听者倾听他们,理解他们的疏狂;归时,每个人都心里平静,出门后又是个平衡的未来。他们沉郁苍然而来,微醉扶风潇洒而去。灯影里,我送他们远远消失,这里残留一地的灯影。
    当然通宵达旦畅饮时毕竟少,不然会惊扰四邻。由于穹庐居中,所以我有左邻右舍,他们皆是河南人,社会上流传的河南人是非,我皆不信,因在我邻居的身上并没有体现那种种事端。他们皆是淳朴、诚实、善良、待人真诚得人,由于故乡居河南不远,彼此乡音相似,我们更多几分亲近感,几年处来宛如一家人。这不今年春节归来,右邻那个小伙子从家乡为我带来的河南烟“红旗渠”右邻小伙子非常的爽达,常来我室借书聊天。我的左邻是一对青年夫妻携一幼子。幼子我初见时尚在襁褓,如今三、四岁,呀呀儿语,甚是可爱。小儿喜酒,每有友来,他也毕至,我们为他倒一杯,他会频频举杯与我们干杯。我独自一人相饮时,把其抱到椅子上,我们举杯共饮,多是他把我陪醉。有一次,我们同醉,他的醉态可掬,珊珊可爱,憨然之姿,摇晃而去。
    其时,初至京城时,对面房间,为我大学同窗好友租赁。是时,宾朋每日多到不能容下,一起晚餐,常把桌椅搬到外面院里,热闹非凡。每日饭毕,我们谈工作、聊面试遇到的问题,或下棋、打牌,往往深夜方散场。后来这些朋友有些不如意别京城而去,有些鸿图得展另辟新居,还有因单位离此地远,远迁方便之地。我却是工作也便,常住此地,日久生情,习惯了穹庐,独自留下来。友人离开后,对面的房子房客时常变动,往往不等相熟就已经去矣。院里西屋,由于光线、通风较差,一直无人居住。
    友人走后的第二年春,他们住的房间外墙脚下来一对新的房客,不过二者不用交房租,伙食费每天也省了。它们掘地为宅,住着冬暖夏凉的地下室。它们是一对耗子――一对新婚燕儿的夫妻,从它们亲密的神态,如漆似胶的行为,我猜测。空荡的院落是它们的运动场,它们双双在运动场上奔跑,做不规则的田径运动。它们的新房设在我对面房子屋角下,与我隔院相望。在我发现它们后,常把残剩的馒头用纸包好放在它们的洞口,第二天就不见也。大概它们能够感知我的善意,无害它们之心,所以常在休息时我的门窗洞开,它们依旧神态自然的忙碌,和与我对望。许多得时光就在老鼠奔走的背影里溜走。过了春天,一只老鼠的肚子大了,我才知道她是妻子,又过了些许时间,七只鼠子出洞,我知道她生七胞胎。秋季来临的时候,鼠子们长大了,经常出来玩耍。其中有个小的,很顽皮,它经常和姐姐哥哥们嬉闹。在它们的洞口,邻居横放了一个废自行车轮,小鼠爬上,围着车圈做跑道运动。后来,就如杂技演员般,沿着车辐条走钢索,开始它总掉下去,渐渐锻炼的在上面健步如飞。我总笑它,它们不惧我,却惧怕其他人。在鼠子们出来游耍时,那两只大鼠游在洞口,若有风吹草动便呼儿唤女,让鼠子先入洞,它们断后,慈爱之心犹如人类。我常常被他们的天伦之乐感染,过往的往事在我寂静的大脑里一遍遍演绎,人世的残缺让我感到凄然。我把鼠子之乐告诉友人,友人笑我“痴”我想啊,人这一辈子若衣食足以无忧,又何必背井离乡远涉千里,别妻儿抛父母的无定漂泊。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若鼠子之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社会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鼠子毕竟太弱,它们的生命是操纵在强者的手里。在它们不知道糟蹋了近邻什么东西后,邻居一包毒药让它们全家九口全部遇难。人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变得很残酷的,凶猛的老虎往往被强者得人关在笼子里。人在这个社会里只能更强,不然你就会被同类淹没。其时,我们的远离何尝不是为了家人过得更好,我曾有一句不合平仄的诗句:“奔波只为家兴旺,敢把白骨对青天。”但是,从此我再也看不见鼠子的天伦之乐了,更多的时候对着空荡的院落发呆,一任时光流远。
    鼠子遇难后,很长时间我感觉无趣的很,无聊时只能看书,看到无聊时,便坐在案前神游太虚幻境,可惜得很,神游中没遇到引路的癞头和尚或跛脚道人,更没遇到美丽的警幻仙姑等类的仙女,让我看看红尘中的缘分。有时我如庄周梦蝶,在空幻想象的故事里,分不清何者为我,何者为蝶。有时若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虚。”空想累了,我就忍不住手痒,想编织一个个美丽的传奇故事,然而写出来的故事总是强差人意,所以我的故事从来羞于见人,深锁深箱。我涂鸦文字,不求闻名,只享受怡然自得的过程。古人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我说,书写文字不是生存手段,但可以让生活更有趣些。
    在穹庐我曾郑重得为一个人写过几十万字的信,也真心的思念过一个人,而这一切犹如昨日黄花凋零在暮春的风景里。穹庐的擂台上,我是个孤独的拳手,摆弄着各种姿势,没有看客,没有对手。这是我一个人的江湖,我演着主角、配角,同时兼任着观众。我集各种角色于一身,最后等带着一个落下的姿势,据说那叫做结局。
    佛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穹庐于我,不过是如电岁月里的一段尘缘,我们都会消失。或许,未等到拆迁,我已经离开穹庐,离开穹庐我会寻找另一个穹庐。人世间的万物都是个离开的过程,都在悄悄走远,远离不过是个规律而已,不必喜,不必忧,等待着规律吞噬一切,因为彼此无法抗拒。
    穹庐本是简陋之地,我不以简陋而不喜。住高楼大厦有高楼大厦的乐趣,处穹庐之中也有穹庐陋室的妙趣,人心者在于一种平衡,平衡有时就是一种平静。刘易锡住陋室有陋室铭传世,归有光更在项脊轩之志,我不敢自比先贤鸿鹄之心,只有蝼蚁胸怀。俯仰世间万态不为自身坎坷而自卑,也不以埋没而自怜,困于陋室冥然吟啸,啸傲灵魂于自足。斯是陋室,唯吾得馨,静心以待世态万变,不忧不喜淡然处之。
    我住穹庐一日,穹庐即归我所有一日,可以听悠远的鸽哨飞过院落的上空,可以围炉夜坐,可以吹箫弄笛以自娱。一杯清茶、一包香烟、一段音乐,听听落雪的声音,读一段色彩斑斓的文章,朗诵一首诗,自添半阕词,虽然没有红袖添香红袖,也没有“小红低唱我吹箫”的小红,但也有“自作新词韵最娇”的怡然自得。高声诵读前人的韵文,颇合古人雅韵里的疏狂“得意高歌,夜静声偏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彻千山响。”
    穹庐即归我所用,工作之余,以文字自娱。即不求名,当是随想随写,随心所欲,表我情态,写我志趣。所谓坎井之蛙,所写者无非一井之景、一井之情,然我并不为耻,人世浩荡广漠,我以一孔之见自娱,虽不比前人风流潇洒,但也舒展自如、心畅意顺、笑之莞尔。所以所写文字不拘文体,不拘篇泥,比照前人雅韵,冠名曰:“穹庐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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