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彩缤纷的日子
    像一阵风掠过我身边
    当你错身而过的瞬间
    忽然间想要去很远
    和你去看繁华世界
    ——朴树五彩缤纷的日子
    我遇见伟纯属偶然,是在和永归于平淡之后的初冬。
    在他来北京之前,对他已经有所耳闻,在山西分部做得出色。北京这边正是缺人的时候,就和当年我来北京的理由差不多。没有和他通过电话,看过他的文章和在内部论坛上面发的帖子。感觉应该是一个比较痴情,优柔寡断的那种男孩。有一点点期待,是因为和永成为熟悉的陌生人之后,很少考虑内心的需求。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和同事们在一起热闹,尽量减少独自沉思的时间和机会,试着忘记自己。
    没有感情才不会有疼痛,当然也就无所谓幸福。就算是反思吧,我用了很长时间来冷静考虑我和永的关系。我想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从精神上爱过他,我是因为爱上了他的身体,继而对他产生了依恋,而把他想象成为自己的理想知己。但他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如果我爱他必定承受精神上的折磨,除非让自己的爱成为自身的发泄,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比如在他生日的时候,我预定了一个蛋糕给他,上面写有“我只在乎你”五个字。他一定会想到我,原来在师范学校的联欢上我总是深情的注视着他来唱这首歌的。不过他从来没有抬头看过我,所以也就省略了四目相对时的表情。当爱变成一个人内心的需求时,已然没必要关注另一个人。所以在我送了蛋糕之后,第一次告诉自己不去想接下来会怎么样,因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到,至于后来发生些什么就可以不去知道了。
    伟来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阳光很淡,灰白色的云在天空徘徊。窗外树枝上的叶子差不多都已经脱落光了,却有很多麻雀聚集在一棵松树上。办公室里,我心不在焉的听歌,从网上搜寻免费电影来观看。当我确定他已经到了的时候,便关了电脑往回走。经过那棵松树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下,原来麻雀们正在寻找松子用来充饥。
    不见人。在永的房间支起一张新床,旁边有个墨绿色的皮箱。我来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心中却有着莫名的兴奋。我知道他已经来了,应该是出去办事了。第一次看见伟,是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穿着流行的休闲时装,灰色的。可能他喜欢的颜色就是灰色,我想起他在论坛上的笔名叫做灰格调。从穿着基本可以判断一个人的气质,我想他是有内涵并且抑郁的人,不像永常年西装革履,一看就知道是沉默,思想保守的规矩男人。
    明明很想靠近伟,却始终没有勇气。他刚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有着小且漆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略微嫌厚的嘴唇。他的脸的确好看,却总是萦绕着一层忧郁的神色,也许是刚到陌生的环境有些拘谨的缘故。我不知道怎样和他搭讪,心里始终有一个结没有解开。我知道那是永给我的,我害怕重蹈覆辙,再次经历翻江倒海的疼痛,更不想在永的面前靠近伟,不想让永以为我对他都是假的。
    伟主动接近我,在我的意料之外,心中却暗自窃喜。
    差不多是他来京的十来天以后,公司租住的房子到期,我、永还有其他三个同事合租了一间二居室。因为距离公司不远,上下班走路也只要十几分钟。他和另外几个山西的老乡兼同事租住的房子就在我们房子的附近,回家的时候我们正好顺路。
    那个晚上,我们在楼下的超市碰见于是决定一起回家。那条街很宽,也很静,偶尔有汽车疾驰而过。昏黄色的灯光燃亮了路旁垂柳光秃秃的树枝,仿佛那是灯光的轮廓勾勒出的一幅淡雅且单调的画。我们小心翼翼的说着话,每次对话间隔的时间很长,像是放映被损坏的光盘一样断断续续。清晰的脚步声很有节奏,说话的时候,我并不去看他。因他要比我高出很多,我不想抬起头看他,让他觉得我在过分注意他。我们要分开走了,他说明天见。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家。
    我的情感就像沙漠中的泉眼,平时掩埋在漫漫黄沙之下,沉静如同睡眠。一旦有缘人示意,便会一触即发,迸射出汹涌而温柔的水花。那夜,我看起来一定是很兴奋的,仿佛有着美丽爱情滋润的女人从心底透着幸福。
    夜里,北京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早起,雪依然下得很大,街上很静,侧耳倾听甚至有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已经是冬季了,我们的业务市场几乎停滞。这两个月一直在亏损,连工资还没有着落,所以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而那天早上我的心情却很好,即使面对同事的愁眉苦脸。一是因为大雪,再有就是伟的出现。人对自然的敏感是天生的,对一切自然现象我都是好奇而向往,这是从小就开始的。不管是雪天还是雨天我从来不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躲在家里,而是走到外面去享受难得的馈赠。
    工作的时候,我们公司内部员工用一种叫做贸易通的聊天软件来沟通业务上的事情。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就会成为我们培养感情的网上工具,其功能相当于qicq或者msn。
    我主动把伟加了进来,我对他说早!
    早,多好的雪,真想出行。他在早的后面带了一个微笑的脸。
    你喜欢这样的天气呀?我抑制内心的兴奋,没想到此刻会有人和的心情我如此相似。
    是的,除了晴天我都喜欢。雨天和雪天我最喜欢。当然要是蒙蒙细雨,在街上独行,那感觉多好!
    那为什么不喜欢晴天呢?我不知道该怎样问他了。
    我是属于不正常天气里的,晴天太过光亮,人们会把缺陷和伤口完全暴露在日光下。
    那就是说你不喜欢清楚的生活了。我觉得他在酸文假醋装深沉,于是想套一下他的话。
    不是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能怎样生活的。
    这句话我很认同,于是我换了一个话题。
    你哪年出生的?
    1985年,看不出来吧,是不是显得很成熟。
    是!我有些惊讶,但知道他没有骗人。
    还有很多你不知道呢,晚上再和你说吧。
    好的,工作吧!我关掉聊天的窗口,期待晚上。
    下班后,人们走得很早,是因为下雪的缘故。
    他来到我的座位旁。当时我正在听刘若英的为爱痴狂,屏幕上的网页是关于安妮宝贝的内容。
    他看了一眼说,真没想到会和你喜欢的东西一样。目前我最欣赏的作家就是安妮宝贝,喜欢的歌就是刘若英和朴树的。
    因为我们都是真实的人!我说。
    他笑了,眼睛更显小巧迷人。于是他坐了下来,在我的旁边,我们一边在网上搜寻关注的信息,一边谈论着二三事、告别薇安、彼岸花还有清醒纪。
    我们是最后回去的两个人,当时已经八点多了。雪早就停了,地上很厚的一层。店铺门前的积雪被里面的灯光染成不同的颜色,好像柔软的地毯,叫人不忍心踩上去。路上无话,行人稀少。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偶尔从树上飘下来的雪花慢悠悠地坠地。
    他提议一起吃饭,我们进了一家成都饭馆,每人要了一份盖饭。我要的是红烧带鱼,他点了鱼香肉丝。我们仿佛都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像多年失散的老朋友偶然在街头邂逅一般。
    于是我做了听众,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说的都是他自己,事实上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自认为经历过很多,属于早熟的那种。少年时候,喝酒吸烟打架是常事,花钱大手大脚,初中时曾经欠下3万多块钱的债。后来他父亲摆平了这件事。说这些的时候,他熟练地点燃了一根中南海。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成绩从小学到高中一塌糊涂。却喜欢阅读小说,中外名著、现当代各种流派都有涉猎。对音乐和旅行情有独钟,希望年轻的时候能够走遍全国,如果财力和精力允许,不妨走遍全球。下雪的天气令他想起大连这个陌生的城市,很想去看看,不清楚要去看什么,只是内心的驱动。很早就写一些东西,高中时曾在萌芽上发表过一个短篇。写过一个长篇,毕业后开始搁浅,没有完成。当时写书的最直接动力就是成名,别无所求。有过几次恋爱,刻骨铭心的爱人不曾出现过,被人拒绝的尴尬记忆犹新。
    不管什么,经历过是最重要的。他说完这些的时候,掐灭手中的烟头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总结。
    后来我们又谈到了婚姻,我坦言没有想过。他说要到三十岁有了自己稳定的事业之后再结婚,在这之前要努力干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高质量的生活和坚实的事业是他在现实中追求的目标。而梦想就像是漫天浮云随风飘荡,虽然感兴趣的事情不多,但要完成的理想却有一箩筐。感到郁闷并且没有合适的人说话的时候,就开始不切实际地想象。
    几乎每个人都梦想着突如其来就有了一笔巨款(这笔款的具体数字一般情况下是这个人目前的月工资后面加上两个零,特别贪心和每天都要买彩票的人士除外),然后想象着怎么去花。伟说会去做生意,作为投资,总之会干一些实事,绝对不会去旅游或者享受着花掉。我猜你一定会花掉它,去做你梦想已久的事情,因为你是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对生活中的八成以上都是怀着理想心态的,他对我说。他说得真对,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没想到他如此厉害。
    我刚到北京的那几天,特别失落,想念山西分公司的一切,真恨不得一口气就跑回去。他说,显得有些无助。
    习惯了就好,现实点说这毕竟是一个机会,过一阵再做决定吧。我看过他在论坛上面的帖子表达的一律是对山西分公司的想念之情,这几天他一直感冒,看起来情绪就不好,让人不舒服。我只能安慰他,其实我很清楚这个公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这些话我平时都不知道能够和谁说。有一个人听我倾诉,让我感到舒心。我确信伟已经占据了我的心灵。我很清楚他有着正常的性取向,所以我不奢求什么,就像现在一样随意相处,也许更能长久,更能快乐。
    此后的几天,我们下了班就会在一起,很多时候我们一句话都不说。或者坐在饭店里吃饭喝酒,或者站在阳光下看辽远淡蓝的天空和远处楼顶上怪异的设计。平安夜里,我们本来打算到三里屯酒吧街去看看的,因为那里被太多有着孤独和流浪情结的人们所描写,是我们向往已久的。不过下班后已经很晚了,怕赶不上回来的公交车就没有去,而是到附近的一家延边饭馆去喝酒。
    我们点了牛肉小土豆和沙锅鲫鱼,又要了两瓶青岛啤酒。餐桌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房间里很暖和,就餐的人不少,即使面对面说话也需要放大点声音。充满水汽的窗玻璃上写着中英文的圣诞快乐字样,外面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昏黄的灯火。平时我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就很小,到了这里几乎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内容。于是我们尽量少说,一直喝酒,埋头吃菜,喝完一杯酒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他的烟瘾不小,每天差不多都要一包,据他说从14岁就开始吸烟,烟龄至今已有5年了。那天我点燃了他递给我的一根中南海,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吸烟,就像6年前和永喝第一杯酒具有一样的意义。我们都不是能喝的人,两瓶酒见底后,有一些头晕,但还清醒。
    出来的时候,夜风差点就要吼出声了,刮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他说,我们应该去放焰火。
    你真浪漫呀,我说。看着他冻得红扑扑的脸庞,怎么都不能把他和酗酒打架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我怀疑这是他编造的,但又确信他不会骗我。
    他去超市买了两颗特大的苹果,塞给我一个说,今天晚上12点的时候吃掉它,2005年整年都会平安。
    他一定不知道我一直珍藏着这颗苹果,连搬家都有带着。它的水分不断流失,日渐变小已经发蔫如同爬满皱纹的脸,但我不用尝也知道只要一口就能够甜死我。
    周末,和我同住的同事竟然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周六中午伟过来一起煮鱼吃。晚上,去了三里屯酒吧街,我们没有进去,也没有仔细看看。都怪门口那些拉生意的皮条客,让我们大失所望。后来去了肯德基,伟说这是他第一次吃肯德基,原来在太原的时候只吃过麦当劳。他一边啃着新奥尔良烤翅一边说,等他每个月的工资达到五六千的时候要天天去泡吧,要把肯德基和好伦哥比萨吃腻了。我只是笑,就和看着自己的弟弟异想天开时的那种笑一样。
    回到住处后,我让他住在这里,他说还要回去洗衣服洗澡。我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强留,他非要让我到他们那里住,说我一个人会害怕。我坚持说没事,他就回去了。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空落。没过十分钟,他又回来了,并且带着一个同事。那夜,我们头对头聊天,话题离不开文字和音乐。他说自从安妮宝贝进入他的视线后,很难静下心来再读别人的小说,其他作家的小说不能触动内心,没有共鸣。我向他推荐了一个刚刚出道的天才——笛安。那个时候我刚刚看完告别天堂,姐姐的丛林也让我感动过一阵子。我们都不能踏下心来去看,包括他和我说的石康。我们不能盲目地去接受任何东西,即使现在的消费和娱乐五花八门,各种风格盛行,大雅大俗悉数登台。我们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当它不经意来到身边时,我们会不顾一切去抓牢。如同现在的我们,如磁铁般彼此吸引。相见恨晚,能够在一起的时候绝不浪费。
    周日上午十点,我起来的时候他还在酣睡,我静静欣赏着他近乎完美的容颜,不知所措。我告诫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克制自己,千万不能做出格的举动。我希望自己在伟的心目中永远是一个难得的知己。于是,我就那样呆呆地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锁骨。
    去哪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相互之间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仿佛语带双关,探询对方的归宿。
    昨天不是说好去簋街吃“麻小”的嘛,我说,你忘了呀?
    没忘,晚上再去,下午的时间干什么呢?
    去西单走走吧,很长时间没有去了。
    我们先到了西单,广场上有穿着时髦抑或另类的人们,卿卿我我的伴侣,走失的流浪狗,金黄毛发碧绿眼睛的欧洲男子以及出售盗版光盘的猥琐小贩和跪在路边做可怜状的若干乞讨者。路过他们之后,我们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图书大厦里。
    晚上去簋街。地铁站距离簋街比较远,我们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一条挂满红灯笼的街道。我们从这头走到那头,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到底选择哪一家。他们的招牌菜几乎一样,除了麻辣龙虾就是火锅。最后决定由我闭着眼睛走一分钟,然后停下来,到哪个门口就去哪一家。他扶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右手抓住我的左臂。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我还是感觉到了他温柔的力量。久违的幸福感再次降临我的心头。老天帮我们选择的这一家饭店,属于中档。门前的灯笼却不少,足有十来个,列队迎接远方来客。
    那天晚上分别的时候,我们都有些不舍,意犹未尽。
    公司的状况越来越坏,已经濒临倒闭。经理和我们几个老员工商量着对策,起初决定节省成本,于是开掉了几个业务不精的员工。但这并不管用,公司的债务日积月累,每天都在赔钱,需要有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们强大的对手收购,而这又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有的想法。老板和他们已经通过气,他们愿意收购,只要我们做了决定,马上签订合同。虽然不忍心,却是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
    那几天,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
    一个下午,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我忽然决定请假。在超市转了一圈不知道需要什么。想吸烟,于是买了一包上海卷烟厂的红双喜。我想是因为那天抽了一支中南海感觉还不错或者是真的不耐烦了。一个人回到住处,打开电视,除了搞笑的古装剧就是俗不可耐的娱乐节目。于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晚上,手机响了。是伟发来的短信。
    你去哪里了?还有阿荣?他问。
    心情不好,在家里睡觉,阿荣被辞退了,我回答。阿荣是一个和我们两个都谈得来的蒙古女孩,前几天被公司辞掉了。
    我也比较郁闷,该辞的不辞,阿荣人很好,我不想在这里做了,他说。
    不谙世事,再忍一段时间,你的理想是很需要这个工作的,毕竟前景很好。当我把这段话发过去的时候,我知道对这个工作我也是抱着幻想的。
    我的理想是过得快乐,而今却事与愿违了,他说。
    满足许能快乐,我们的不快是因为不满,我说。
    不断追求也是一种快乐,人是为追求而活,不是眼前的短暂满足,他说。
    欲望像是头发,不断生长,我不会剪短它,无论它需要多么长的头绳,我都会竭尽全力来争取,我说。
    冲哥!可谓知己,都是心存感念却一直忍受煎熬之人,他说。
    我猜你正在吸烟,我也在吸烟。我发过去后,便点燃了一支红双喜。
    正在吸。吸烟常常是我治疗心情阴郁的偏方,屡试不爽,你可以试试。虽伤身体,但一时也能解脱痛苦。希望你能看破悲欢离合!他说。
    我想看破又能怎样,我不是清心寡欲的人,是注定葬送在自己手上的。红双喜的味道平淡清香,烟雾升腾中,我看见他那张忧郁的脸。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他不是能够停留的人。我重重地按着手机上的键: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也许只能倾听。我想了一会,才按下了发送键。
    你能振作起来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他说。
    晚上,我又失眠了。永已经睡着了,如今我们是彻底不相干的人。还不到一个月,我和伟却成为知己。原来心的距离和时空是没有关系的。我和永六年到头亦只能做陌生人。我终于客观的来看待我和永过往的情感时才发现那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梦而已。
    接下来那几天晚上,我们从网上下载电影观看。那个时候天下无贼和功夫同步上映,网上下载地址铺天盖地,给我们这些舍不得花钱买电影票的低级白领一个很好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电影没有我喜欢的。人们都在找乐子,虽然天下无贼的思想还算深刻,可是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童话。
    2005年1月8日,公司被上海对头m公司收购,这一天正式签订合同。
    签完合同,财大气粗的m公司邀请所有员工吃了一顿千元大餐。并且在餐桌上表示三个月内不会开除任何人,然而不到一个月便开始食言。他们先是开除了业绩欠佳的一部分员工。我和伟都不在其中,但我们两个人做得都不开心。
    如果我把精力全部放在这个我并不感兴趣的行业上,即使做得再好,再有前途却终究不是我想要的,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当我看到那些在原来的公司并不努力的家伙现在却拼命地表现自己时,我更加确定我要辞职的决心了。或许这也是我的初衷,两年前刚刚走进这个行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自己这绝不是我的用武之地,它只不过是我的跳板,是我暂时维持生存的手段而已。
    那天我在贸易通上争取伟的意见,除了他任何人我都不想考虑。
    我要辞职,不想干了。
    去哪?看来他很忙,好半天才回答。
    还没有想好,在这里除了一天天变老,无事可做。
    再看看吧,你不是这样说过吗?起码把这个月过了再说。
    可是这与我想要的距离太远,我根本没有热情,我不喜欢这个工作。
    别逞一时之气,现实很残酷,很多比你有才能的人还不是一辈子无所事事,穷困潦倒。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都二十四岁了,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为自己的理想努力。这样的生活过得久了,一定会被侵蚀。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生活不是按照道理来过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有心无力。不过依然祝你好运!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朝着他的座位看了一下,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紧皱。
    并入m公司以后的几个周末都没有休息,给我们进行业务培训。所谓培训就是让我们尽快熟悉公司的业务和销售流程,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状态。除了睡觉和吃饭,剩余的时间都被他们占去了,自然也没有时间和伟出去过。在内心,对这种生活是带着反抗情绪的,最后我还是听了伟的劝告,决定做完这个月再说。
    有了和永的前车之鉴,我表现欲望总是很谨慎,宁可自己承受疼痛,也不愿伤害别人,哪怕是无意的。学会了容忍一些东西,但不等于接受或认同。比如和伟相处时,对同一问题看法的分歧,我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是我装酷,实在这是最合适的办法,就像对不想说话的人,即使看见也会躲着。两个志趣再相投的人,总有观点不同的时候。好在我们对彼此的不同都是尊重和宽容的,或者说都懂得恰到好处的对待,不会让对方感到伤了自尊。这是我们能够相处融洽的基本所在。
    和伟出去走走的欲望很强烈,但总能克制,很少主动联络他。
    我有享受孤独的要求。
    那个阳光明亮,空气寒冷的周日下午,我一个人去了圆明园。考虑了半天,决定不和伟联络,如此冷,他不喜欢户外活动。记得那天在西单逛街,寒风刺骨,他说过要是夏天的夜晚可以不睡觉一直走到天亮。言外之意就是当时天气太冷,做什么都没有兴趣。
    如我所料,园中游人寥寥无几。阳光有气无力地穿过萧瑟的松柏林,有人站到旧址处拍照,不知道这一举动是否经过大脑。拖拉机和铲土机在已经干涸的湖底作业,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消散,仿佛是从很远处传来的一样。只有一处结冰的湖,为了那些有着鲜艳羽毛的鸭类嬉戏,源头有着流动的活水。红色的观赏鱼成群聚集在活水处,慢条斯理游动着。我在结冰的湖面上走动,前几天的积雪还没有全部化掉,它们反射着太阳旧黄金一样的光芒。在通往民族图腾标本园的那座用碗口粗的松木做成的吊桥时,我忽然想要去墨脱,体会生命悬空的霎那。
    年前我和伟最后一次共进晚餐,是在我的生日。
    我本不是看重生日的人,就像对很多人定的节日一样没有感觉。但这是邀请伟一起吃饭的最好理由,于是我在贸易通上邀请了他,他欣然答应。我们先去了蛋糕店吃了两小块生日蛋糕,然后去肯德基,要的全家桶。很少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快速地吃东西,从肯德基出来的时候,各自点燃了一根烟。我把杯子里面的冰块故意抛在路上,它们在地面上跳跃,折射着霓虹灯的光芒。
    往往因为生活中微小的细节去决定做某件事。那是m公司搬离旧址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早上我起来梳头时想起老板昨天说男生不允许留长发,穿着方面最好是西服。我可不想为了工作把头发剪短,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瞬间辞职的想法涌上心头。查了一下日历,正好是2月1日,心底对伟的许诺已经兑现。
    是该走的时候了。于是来到公司办理了辞职手续,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回到住处的时候,感觉没有过的轻松,并不失落。没有和伟告别,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过分。窗外大风呼啸,淹没了城市所有的声音,脑中的记忆荡然无存。
    晚上,有稀落的鞭炮声响起。想起原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我要打道回府。
    第二天,买了火车票,是两天以后发车的。打了电话,通知家里要回去,听说还有两天就要回去,爸爸妈妈都很高兴。他们问我不是说要到除夕那天上午才放假吗,我骗他们请了假。回家前,给妈妈买了一条纱巾,一个头花。原来和她一起赶集时,她总是说这些东西好看,却从来舍不得买。给妹妹买了一对毛绒玩具,是一只公鸡和母鸡,捏它们的身体时,公鸡会打鸣,母鸡则会发出咯咯嗒的声音。不知道给父亲买什么,因他从来也没有要求过什么,总是怕花钱。上次他来北京的时候,我们只是吃了36元一套的烤鸭,他已经很心疼。
    那天11点40分,火车准时开动。窗外的阳光很好,隔着纱质窗帘依然照射在我的脸上,有一些燥热。我想着伟还在办公室工作,这阳光是否一样照在他的身上了呢。当汽笛拉响的那一刻,真有些怅然若失,却不知道留恋着什么。但我知道我是会回来的,还有很多梦想等着我去完成呢!列车开往锦州,午后的车厢内很安静,偶尔有浓重的东北口音传入耳中。窗外的田野在阳光下空旷辽远,蓝灰的山雪白的冰面密密麻麻的小树林自由的鸟群兀自燃烧的野火,一切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年对我来说,除了和家人团聚没有任何意义。家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用不了两天我就会厌烦。我不会呆在家里看电视,更多的时候我去野外转悠。漫无目的,穿过河坝绕过丛林踏过枯草从,然后开始返回,就这样无休止地重复,有时直到暮色四合。如果天黑了,我还没有回去,他们也不会来找,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随身带着火柴,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点燃那些枯草,看它们会为灰烬。我相信火苗是它们的来生,迎着风跳舞,在最为疯狂耀眼中结束。
    有一天,我无意中走到了一座坟地旁边。完全是不知不觉就靠近了,想要离开的时候,才看清那是我们村的坟地,因为祖父的坟也在其中,我认识他坟前的那棵月季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停下脚步,而一直走进其中。很多坟前都有烧过的纸灰,洒水用的酒瓶,祖父坟前也有,想是父亲和叔叔在我回来前就已经看过老头儿了。我不在家这段时间里,村里有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有两座新坟,一个坟头上插满花圈,被太阳晒得已经退色的纸花色彩异常扎眼;另外一个坟头的土是一块块的,没有完全攒在一起,看来刚到不久。冷风吹过,枯叶荒草瑟瑟有声,寂静的坟场更显荒凉。
    我注视着它们,忽然间觉得村里很多人都朝着这里走来,他们苍老得已是满头白发。他们的生活过于陈旧,不如早点到这里来适应新的生活。他们每天斤斤计较无所事事走街串巷说长道短趋炎附势;他们喜新厌旧,蝇营狗苟,溜须拍马,恨不得和所有的关系都能扯上关系;他们嫉妒并且眼红别人的钱财,瞧不起自己,更瞧不起那些他们认为不如他们的人;他们掩盖真实的想法,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在酒桌上。他们习惯把别人灌醉,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活得不够光亮,不如别人,所以要灌醉别人让别人在他们面前好看,以解心头之恨。他们在自我贬低,想让人们在酒桌上看得起他们,这是对生活无能为力的变相表达。如果我吐得一片狼藉,你不要以为我被他们灌醉了,我是恶心才吐的,看见他们我真的很难过,很恶心。
    在这里,我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不清楚记忆中那么美丽朴拙的地方为什么会生长嘴脸如此丑陋的家伙。没钱的低声下气地活着,做梦都想发财,他们一点点的节省,让自己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有钱的趾高气扬,粗俗无比,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钱化成水用来洗脸,招摇过市。
    初五晚上,收到伟的短信:好久不见,非常想念你,几时启程?
    明天上午就走,你呢?也许我在家里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我认真读了三遍,确认真的是伟发过来的,马上回了过去。
    明天晚上的车,初七早上到,有什么打算?他问,切中要害。
    不再找工作了,静下心来写字,气候适宜时会出去走走。
    真酷,不怕吃不上饭吗?
    不怕,有你吃的还能饿到我吗?我在后面加了一个笑脸。
    看来是破釜沉舟了,佩服!短期内有什么计划?
    4月之前会完成一个中篇,然后去黄山徽州婺源一带走走。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真实的计划,我确信只有伟理解我的选择。
    我支持你,努力吧!
    光说支持就行了,行动呢?我故意逗他,其实他的一句支持对我有着莫大的鼓舞,胜过一切。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想法,我知道不会有人理解更不会有人支持。
    你等着吧!他说。
    真不知道他让我等着什么,想不明白却又不好意思问清楚。
    今年北京的雪可真多,初六晚上开始下雪。雪花很大,它们在空中飞舞完成自己的生命,一接触到地面即化为雪水。可能当天的气温对它们来说过于高了。那些落在树枝和楼顶上的,被大风吹到地上同样难逃厄运。
    我一个人走在雪中,想着春天的雪因为短暂的生命而更显美丽,云层和地面的距离是它们一生的时间。
    伟已经到了,他还说要一起去逛街呢,看来是去不成了。我们有很多美好的计划因为那些不为人所能控制的突发事件而流产。经年累月,如同破碎的梦想一样在沉静的夜里散发颓靡的气味。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买了一台笔记本,全身心投入到写作中。
    元宵节中午,伟给我发来短信要一起出去吃比萨。看到短信时,我欣慰地笑出了声,换好衣服跑到了约定地点。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我气喘吁吁站在这边,目光跳过马路上的车流和人流望向那边。一眼就看到了他:灰色的外套,黑白相间的大格子休闲裤。他也发现了我,正在冲着我笑,还是那样迷人的笑容,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我穿过马路的几秒内,想起了我们一起走人行道时他总喜欢一只手扶着我的衣襟。不知道是害怕我会出差错,还是他自己心里想依靠别人。
    我们径直去了比萨自助餐厅。我们说很多话,关于工作,关于春节里的见闻。由于内容宽泛,显得语无伦次,甚至顾不上用餐。以前吃自助的时候,我一定会吃到撑,可是今天我还没有吃多少却已经吃不下去了。他喜欢吃鸡翅和鸡腿,一个接着一个的啃,我看他的吃相觉得可爱又好笑。
    他打算要换一个工作。现在的工作报酬和付出相去甚远,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干一个月还不给2000块钱,他说。我没在意,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以前他也提过。想起他曾经劝我留下来,我觉得他是现实和理智的,现在不过发发牢骚而已,明天依然会做到电脑前给客户整理资料。
    从餐厅的玻璃门出来后,我说,下个周末我们去后海请你吃烤肉。
    好呀,我很期待!可是我好像不能去呀,那天我已经有约了。看得出来他在开玩笑。
    那好,我一个人去也好,还可以省了。我故作严肃地说。
    先去我家坐一会吧。
    我们来到他的住处,屋里很乱,客厅里有人在看电视。我们一起来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一时没有语言。他递给我一本书,是安妮宝贝的清醒纪,是他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借给他看的。
    我早就看完了,一直想还给你,可总是忘记,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记着拿上,他说。我接过书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非常熟悉,却想不起来。
    我们大概在床上仰面躺了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有。他的脸色很难看,而且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那样难受。后来是他提醒我让我回去的,于是我带着那本书回到住处。
    晚上又下起了雪,我打开窗户,面对茫茫大雪,若有所思。其实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伟的短信:我回山西了,刚刚坐上车。再见,知己!
    犹如晴天霹雳,眼泪来不及涌出已在胸腔溃堤,仿佛千金压住我的胸口。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摁键,手在颤抖,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一个字也摁不出。
    他又发过来:这里不属于我。真心祝福你,希望你能有所作为
    我看不下去了,不能自控的跑下楼梯。我真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那么傻。想想他跟我说的话,还我的书,还有那不寻常的表情,不都在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吗?我当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举动是我意料之中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刻会如此快就来到了。迅速得连一句告别的话和拥抱都来不及。
    如果你是一个关注北京天气情况的人,你一定记得今年元宵节的夜里,雪出奇得大。如果那天夜里九点到十二点你碰巧在北京市的某个区域路过,当然你也不会看见我。因为如此罕见的春雪还有车祸以及那些不断在空中绽放的焰火一定能让你目不暇接,没有功夫去注意在雪中独自行走穿着单薄的一个男孩。
    我在雪夜拼命奔跑,跑不动了就走,自虐是我寻求解脱的常用手段。那条我没有看完的短信后面还有一句话:不管我身处何方,我们的理想是一样的,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知己!伟用他的行动证明他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兑现了他的承诺。
    当春风吹起的时候,我开始想念那些飘雪的日子。
    伟是一朵雪花,一尘不染的白色晶体。陪伴着我度过严冬,春天走近,随即消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冬天他都会如约而至。
    2005年3月7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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