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郎的步子是有些慌乱的,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巷子,时不时回头看那么一两下。
    而当他没拐过一个巷口时,身后的巷子里便会慢慢现出一抹人影,略显沉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小心翼翼地跟着。
    如果王灿没弄错的话,那么魑木一定就是在百里了,更巧的是百里多多少少也发生过一些古怪的事,而偏偏胡四郎是百里的主人。
    说他和魑木没关系,说他不知道?不信。
    他们之所以那么直截了当地在他面前说要找一块木头,就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不想茫然得如同去大海捞针,木堂英明明看见了,在唐灵说出“木头”二字的时候,胡四郎明明有一瞬间的怔仲,即便再刻意掩饰,即便不着痕迹,还是被他看见了。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有很多地方要去,不能在这里耗时间,所以胡四郎一说要出去,木堂英便和唐灵单天二人打好了注意,分两路,一个跟着胡四郎看他有什么动静,先从他身上下手,另外两个留在百里,继续查探。
    胡四郎穿过了不知多少条巷子,而后足下一顿,径直进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一看便是普通农舍,院墙也都不高,木堂英见他进去,便迅速站在了半掩的门后,藏住了整个身子,静静听里头的动静,再从门缝中暗暗观望,洽能看见那个粗布衣衫的背影。
    院里很快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纪蛮大的老婆婆,约莫是身子骨不好,一边说话还一边咳嗽:“咳咳,四郎,你来啦?”
    老人家咳得嗓子都有些哑,但语气里却满是欢喜与欣慰。
    木堂英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略有些瘦矮阑珊的人影,被胡四郎挡着,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花白的头发,还有拄着的那根粗树条制的拐杖。
    胡四郎立马搀住了她,声音关切中还有几丝担忧:“李婶,你怎的又出来了?赶紧进去,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别再胡乱走动了,有什么事吩咐四郎我不就行了么。”
    李婶又是一阵咳嗽:“瞧你这话说的,咳咳,身子骨不好,就不能出来晒晒太阳了?我呀,老是老了,可还没死呢。”
    胡四郎道:“你说你又胡乱说话了不是,什么死不死的,李婶年轻着呢,长命百岁还差不多。”
    这话一说,倒是把李婶逗笑了,脸上皱纹里也多了几分光彩,道:“你这孩子,这嘴……”
    胡四郎也笑了:“来来来,李婶,我扶你进去,好好休息着,别回头又碰着磕着了,我去帮你把杂活干了。”
    李婶跟着胡四郎进去,一边走一边问:“咳咳,你爹最近怎么样了?”
    胡四郎道:“还好。”
    “哦,那就好。”
    “李婶,”胡四郎忽然又道,“百里客栈来神仙了。”
    “神仙?”
    “是啊,神仙,刚刚我就在是在同神仙在一处,所以来你这里都晚了些,否则我早就帮你把柴都劈完了,你也能早点吃上饭。”
    闻言李婶当即便“咯咯”笑了起来,老人的声音一般都是虚弱而沧桑的,尤其是她这种身体不好的老人,更是如同枯藤老树般干哑的,但是此刻却因为胡四郎的话,笑得如同一个明媚的少女,却是故意啐道:“不来也没关系,我有手有脚的,难不成没了你,我就活不了了么?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好,这几年,若不是你,你李婶呀,这一孤寡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死了呢,也该死了……多亏你,老天爷才肯赏脸,多给了我几年……”
    胡四郎道:“李婶,你怎的又开始说胡话了……”
    木堂英站在门外,细细看着,听着二人之间的絮絮叨叨,见二人已经进了屋里去,眉头却不由得轻轻皱了起来。
    原来胡四郎说有事,是来帮老人家做事的意思么?
    他本以为,他至少会去……会去什么?去把魑木藏起来然后正好被他追踪看到?还是去做一些事露出马脚?
    ……还是果真误会这个人了?
    木堂英不禁有些头疼。
    胡四郎帮老人家劈柴扫地洗衣做饭,又把饭放在桌上拿菜笼盖好,把这些都做完后,才要动身离开。他在院里待了多久,木堂英便在院外等了多久,看他有了动静,才闪到一边的墙后,伺机而动。
    只见胡四郎和老人告了别,抹了一把脸上因为劳碌而流出的汗,而后又转身朝右边林子里跑。
    在林子里,又是一阵子砍柴,劈柴,统统捆扎好,接着便背上这一扎柴火,朝另一条巷子走去。
    木堂英不动声色地跟上去,直到胡四郎又在一个院门前停下来,这院子比方才的那个院子还要再破一些,也许是因为破败的缘故,显得有些昏暗,连那扇门也是,只不过门上却挂了把锁。木堂英远远躲在一旁看着,他视力极好,一眼便看出那把锁是和百里的差不多形状,大约是同一家铁匠做的。胡四郎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开了锁再开门,损坏不堪的门因他的动作简直是要摇摇欲坠,却还是被他扶稳了,而后进去。
    院里只有两三间茅草屋,乍一看去,也是让人只觉贫瘠,比百里好不了多少。
    胡四郎把柴火在其中一间屋的门前放下,而后拍了拍身上因背柴所沾的大把尘土,开了门,走进去。
    木堂英凑到院门口去,刚刚站好,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
    “爹,我回来了。”
    **
    单天和唐灵在百里客栈里头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把这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上上下下查看了个遍,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单天又一次靠上祭台边,双手枕在脑后,脚底有意无意地蹍着地上的一点糕点碎渣,扭头看了看身旁不远的唐灵,说:“我看那什么魑木压根就不在这里。”
    唐灵还在一旁,弯腰趴在祭炉面前,压根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炉里明灭的火烛光看。
    单天眯起眼睛看她,又说了一句:“哎我说,你想什么呢?”
    他的话一出,唐灵整个身子就是一怔,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张了张嘴道:“没想什么,”她站直身子,“那什么,你刚刚说魑木是吧,魑木怎么了?”
    单天还是眯着眼睛:“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
    “什么?”
    “你刚刚真的没什么事?”
    唐灵一愣,看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不都说了是骗你的么。”
    “哦,”也不知有没有信她说的,单天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移了开去,望向百里客栈的门口:“你说他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
    唐灵也朝门口看过去:“应该快了吧。木堂英这人耐得住性子,办事稳重,指不定过会儿就能带点什么消息回来了。”
    单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扭脸斜眼看她:“老子办事就不稳重?”
    唐灵白他一眼:“稳重啊,那敢情你办成什么事了?”
    单天:“……”
    这话不摆明了就是故意呛他的么,他能办成什么?这一趟,还是半路上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她和木堂英始终占主导地位,而他却是只占了个理由在。理由……什么理由呢?
    单天皱了皱眉,眼神忽得一暗,不愿意去想。
    唐灵话头上占了上风,还不忘添油加醋:“做男人就该做木堂英那样的,话少,还冷静,说话也客气。哪像某些人,成天嘴欠婆婆妈妈就不说了,还凶不拉几的,动不动就知道欺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言不合还拿脏手摸人头发毁人发型,啧啧,简直极品,简直了……”
    单天差点没被这叽里咕噜的一大段给气死,气着气着反倒是被气乐了,他作势又要抬手摁她脑袋,却被唐灵眼疾手快给朝后退躲开了。
    没摸着,单天满头满脸就都挂满了“没好气”三个字,眯着眼睛看唐灵半天,见后者也毫不畏惧甚至近乎挑衅地朝这边得意洋洋地看,脸上也无比嚣张地写着:“摸不到老娘头发了吧,再摸老娘打死你……”
    单天更是一乐,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臭丫头。”
    似乎是两人在屋里待的太过于久了,王二始终站在百里屋外候着,眼下忍不住靠近门边,出声问了一句:“二位神仙?”
    自家主子交代过,什么要好好照看仙子,仙子人生地不熟,不要让她被人欺负,被他人占了便宜等等等等,王二虽然觉得,既是仙子,一定是有法术在身,压根不需要自己照看或保护吧,但也没多嘴,乖乖应下了。而方才其中一位仙人已然尾随四郎出了去,那么里面就只剩下了仙子和另一位仙人……虽说都是神仙,但怎么说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主子的交代,他是万万不敢忘的,便就只好多了这么一句嘴。
    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见仙子从里面出来了,而那另一个仙人便跟在仙子的身后。
    那仙人身材修长,虽着黑色的“奇装异服”,但还是看得出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眉目俊朗间有几分神气,乍一看,着实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王二平日里见自家主子也见得多了,他家主子其实也长得十分俊俏,白脸薄唇的,可如今再一见这仙人,二者放在一处,粗粗一较量,却不禁逊色三分,后者比前者不知帅气了多少。况且主子平日里偏爱穿些鲜艳招摇的衣色,再加上眉眼里也有几分过于矜娇的女气,怕也是全然没有这仙人那种由内而发的男子气概的。
    王二也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就想到这片去了,偷偷地看着其人的面貌正在暗自腹诽着呢,就看见那仙人忽然咧开了一抹坏笑,而后仗着腿长脚长,朝前不经意一般侧伸了伸右脚。
    王二一愣,这是……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打头的仙子下一瞬便突然朝前跳了开去,然后扭转过脸朝后翻了个白眼:“幼稚。”
    单天收回打算恶作剧绊人的脚,无赖样的笑:“我伸个腿就幼稚了啊?还讲不讲理了?”
    唐灵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王二面前,冲他笑了笑,问道:“你看见木……呃,我是说,你看见那个神仙朝哪边走了吗?”
    王二愣了愣,点了点头:“回仙子,是从那个方向走的。”抬手指了右边一条巷子。
    “恩,”唐灵侧身看了刚刚站到他身边的单天一眼:“过去看看?”
    “也行,但不能走远,别回头他找不到咱们了。”单天点点头,表示同意。
    二人意见达成一致,唐灵却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然后冲着单天和王二说:“我回去找个东西,马上来。”
    单天皱眉:“找什么?”
    “没什么,就一串链子,”她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包,“刚刚在里头办正事把包放台上找东西的时候碰掉了,想着要捡起来的,忘了,现在才突然想起来,没事,你们先走,我拿完就出来。”
    说完,没等单天回答,就自己先进去了。
    进了屋,再一次靠上祭台,额角才开始不住的冒汗。
    刚刚忍得实在……太辛苦了。
    心口的疼痛之感若隐若现,让她止不住咬牙。
    难道今天真的就那么不凑巧地赶上了月圆之夜?
    她迅速地把身上的包拿下来,拉开拉链,翻到最里层,摸到了那盒麻药。
    还好。
    还好她事先在回州的时候就让木堂英替她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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